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风情不摇晃》初禾初 文案 荆复洲来自地狱,安愿穷尽一切,是为了送他回地狱。 男人有男人的强悍,女人有女人的手段。 食用指南: 这是一篇比较重口味的文,男主毒枭,女主是死去缉毒警察的女友。 故事的开始是复仇和引诱,荷尔蒙指数略高。 但请相信这是一篇有肉有剧情的言情!【划重点】 男主不是好人,不是好人,不是好人。 从客观的角度来说,男主也许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坏人。 从客观的角度来说,女主也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 荆复洲:“安愿,你相信鬼神吗?” 安愿:“我不信鬼神,但我相信善恶有报。” 内容标签: 复仇虐渣 女强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愿,荆复洲 ┃ 配角:甲乙丙丁 ┃ 其它:缉毒,卧底,善恶有报 ====================================================================== 文章类型:原创-言情-近代现代-爱情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 文章进度:已完成 文章字数:219076字 第1章 似是故人来(一) 这是荆复洲连续第三十一天在“梦死”的门口看见那个女孩。 之所以把天数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距离上次第一眼看见她,刚好过去一个月。一个月之前他让手下阿洋去收账,自己坐在车里,微微侧脸,便看见了那个穿着牛仔裤和蓝色帽衫的女孩。 他记得那天在下雨,她拿着一把黑伞,但是头发全是湿的。 今天又是收账的日子,而这一个月来,她每天都站在那里,学生打扮,身上的衣服很廉价,这样打扮的女孩在这样的场所并不常见,荆复洲偶尔会认真的朝她看一眼。 但一个月过去,他最多也就只是看一眼而已。 阿洋收账回来,顺着荆复洲的眼神也看了过去,偏巧女孩正在看向这边,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里寂寂相对,竟然是阿洋先躲避。手握上方向盘,阿洋跟自己的老板打趣:“没准又是哪个想一步登天的小姑娘,故意打扮的干干净净的,天天来这等你。” 荆复洲没做声,只是透过车窗玻璃朝着女孩看过去。也许是因为阿洋忽然打着了火,车身发出声音,在安静的停车场里。女孩的脸往这边看了一眼,眼神很散漫,明显对他们不感兴趣。 她的样子看起来,更像是在等人。 可荆复洲不会无聊到上前问一句,小姐,你是在等我吗?一来他根本就不缺女人,二来他对这样清汤寡水的小女孩没什么兴趣。只是在车子启动离开停车场的时候,荆复洲漫不经心的问了前面的阿洋一句。 “她像多大?十八?二十?” “洲哥换口味了?这小姑娘看着跟高中生似的,也就十八.九。”阿洋说着透过车后镜打量了一下荆复洲的表情,试探着问道:“不过洲哥要是想换换口味,兄弟们帮你找几个干净的学生妹来?” “算了,最近那批货怎么样?”荆复洲伸手在自己太阳穴的位置轻轻揉了揉:“前几天去上香,抽了个下下签。预感不太好。” 阿洋咧嘴笑:“洲哥怎么还迷信上了,别说是观音菩萨,就是玉皇大帝,您都不打怵的。上次那个卧底的小警察是个意外,咱们兄弟以后肯定不能再出这样的岔子了,您可别一直放在心里。” 车子驶过“梦死”门口,宽广的街道上有霓虹灯的光影落进车里,落在荆复洲掌心。他伸手虚无的握了一把,望着指甲上的那一块光斑,看着它迅速从自己眼前掠过消失:“说的也对,我这样的人去上香,菩萨给我个下下签已经是慈悲为怀了。” 阿洋不知道怎么接,干笑了两声表示回应。荆复洲靠在座位里,车窗外迅速掠过的风景让他觉得心里忽生疲惫:“阿洋,今天不去鼓楼,送我回家。” “好咧。” 车子拐了个弯,往着相反的路线过去,中间遇见一个红灯,车子停下的同时,阿洋嘿嘿乐了:“又是这小姑娘啊。” 荆复洲抬头,果然看见刚刚站在停车场里的女孩正拉着另一个女孩过马路。相比于她的一身素淡,另一个女孩明显是浓妆艳抹,两个人就这么一边聊天一边从斑马线上走过去,她的目光在车牌上轻飘飘的扫了一眼,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于是荆复洲明白,她这一个月来恐怕根本没注意过自己,或者自己的车。 果然,他这种十恶不赦的坏人,跟那种花朵一样的女孩,并不是一路人。 他所谓的“家”,是位于陵川市郊区的一个独栋别墅。一年里大概有三个月的时间,他会回到这里,其余的日子,都在鼓楼里厮混。 陵川市位于中国南部边陲,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地级市。提到陵川市,人们最津津乐道的便是“梦死”。梦死是一个夜总会的名字,五年前荆复洲来到这里,亲手建起了它,从此之后这里变成了市里唯一的欢场。梦死里有一句很多人都知道的话:不求醉生,但求梦死。于是人们在舞池中扭动,在包厢里缠绕,尽情释放自己灵魂里的欲望。 而只有少数人知道,梦死里进行最多的,是毒品买卖和器官交易。 荆复洲从两年前开始把梦死交给手下的人经营,只是每个月带着阿洋过来收账。明面上他是这个夜总会的建立者和利益瓜分者,暗地里,他是那些交易背后的主要推手。作为东南亚地区最大的毒枭之一,他已经在国外拥有了自己的种植田和加工厂,以及数量可观的雇佣兵。年仅三十岁便走到这个位置,手上自然干净不到哪去。警方一直在盯着他,但是也一直,找不到证据。 他把所有的一切都做的无懈可击。 这样的男人是不会缺少女人的,更何况他有着一副好皮囊。鼓楼,便是养着众多女人的地方。 兄弟们暗自讨论,只觉得鼓楼说白了,就是荆复洲自己的后宫。不过也不尽然,因为荆复洲实在是大方,兄弟们在鼓楼里看上哪个了,也不管是不是最近爬过他的床,他都会慷慨的赏给兄弟们去玩。遇见需要打点的官商,他也会邀请人家到鼓楼来,到时候千娇百媚,任君挑选。 不过也有女人,是不可以碰的。这个女人被养在郊区的房子里,也就是那个被他称作家的地方。 玄关处的灯亮起来,荆复洲看着门口摆的整整齐齐的拖鞋,一声不响的伸脚穿好。现在是夜里十一点半,他先是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转头就看到沙发上坐着的女人。 跟鼓楼里所有的女人不同,她梳着短发,皮肤白净,一看就是素颜。眼睛落在荆复洲的脚上,她微微一笑:“我就说吧,拖鞋放在那,你总有一天是会穿的。” “这么晚还不睡?”荆复洲脱下西服外套,在沙发上挨着她坐下,电视里在播综艺,有闹腾的笑声不断传出来。荆冉的目光落在电视屏幕上,声音却是对着他的:“你姐姐我老了,开始失眠了。” “我姐姐可不老,比鼓楼里那些女人都年轻。”荆复洲说着,有浅淡笑意落在嘴角:“不过你要是总这么熬夜,估计会老的很快。” 熟悉荆复洲的人都知道,他这人一向散漫随便,你问他要女人要金钱,他心情好了都会给你。要说唯一的逆鳞,大概就是他这个龙凤胎姐姐。荆冉是谁也动不得的,谁要是断了她一根头发丝,荆复洲会断了那人的命根子。 姐弟俩长得很像,只是因为气质不同,五官呈现出的感觉也就不同。荆复洲眼神常常是懒洋洋的,但是眼底藏刀,这种戾气体现在身上,会让人觉得他五官也跟着凌厉起来。而荆冉性格柔和,外界的打打杀杀她向来不曾插手,所以同样长相立体,她更显的精致漂亮,却不咄咄逼人。 伸手关掉了电视,荆复洲有点霸道的命令:“好了,回去睡觉。” “还不如不盼你回来,一回来就管我。”荆冉伸手在他身上锤了一把,转身上楼。她今天也穿了一件蓝色帽衫,和停车场那个女孩身上的款式很像。随着她起身,荆复洲才发现她下身穿的也是牛仔裤,这么一看,两个身影就重叠了起来。 晃晃脑袋,荆复洲把那种奇怪的感觉晃掉,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新买的衣服?” 因为他这句话,荆冉露出了很无语的表情:“我已经穿了快两年了,你从来都没注意过?” 荆复洲失笑,摇摇头,催她快去睡觉。 第二天,荆复洲接到电话,越南的那批货走的很顺利,这就表明那个下下签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影响。坐在办公室里,他看着墙角供着的佛像,伸出手,食指向前,拇指竖起,模仿着枪的样子:“啪。” 那天,阿洋带着人把办公室里的佛像搬出去扔了。 也是那天,停车场里的女孩没有来。离开的时候荆复洲习惯性的往那边看了一眼,原本该站着人的地方空空荡荡,好像从来没有人出现过。 有点诧异,荆复洲微微眯起眼睛,那种刚刚被他自己压住了的坏情绪,又一点点的漫上来。伸手摸出烟,阿洋已经很有眼色的递来了火,烟雾吸进肺里,荆复洲的眉头才微微舒展。 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阿洋回头半开玩笑似的问了句:“洲哥,感兴趣的话,帮你查查那小丫头?” “不用。”荆复洲伸手掸掉烟灰:“清清白白的小姑娘,就别糟蹋人家了。” 这话要是让鼓楼里那些女人听了,估计要作出天去。不过荆复洲说的也没错,那些女人个顶个的都是自己贴上来的,只把鼓楼当成自己衣食无忧的笼子,荆复洲从没表现过对谁有多么好,偶尔的偏爱也更像是主人得了新宠物的新鲜劲而已。生活在这样的温柔乡,对于强抢民女这种事,他自然是不屑的。 再说,那女孩明显对他并没有什么兴趣,荆复洲被女人们哄习惯了,肯定不会做那种倒贴的事。 既然老板这么说了,阿洋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几年的时间他大概摸清了荆复洲的脾性,他说不,就一定是不。做手下的,最忌讳自作聪明。 车子缓缓驶离停车场,不久之后,有一抹身影从柱子后面走出来。她生着一双细长的眼睛,眉目明明都是冷清的,但配上微微翘起的唇,就给整张脸平添了一丝艳丽。 “安愿!”有人在喊她:“你今天怎么没站在原来的地方啊,我找了你半天。” 被叫做安愿的女孩回头,冲着来人笑了笑:“最近总碰到一个人,觉得奇奇怪怪的,就躲开了。” “来这种地方的肯定没有几个好人,警惕点没错。”兰晓拍拍她的肩膀:“真是太谢谢你了安愿,还每天来这种地方接我。” 安愿还是挂着那样的笑,不远不近的样子:“不用谢我,其实我也在想,要不要来这工作呢。” 她是孤儿,学费都是自己承担,就这么考上了大学,来到陵川。她长得也不错,现在没有化妆已经带着点妩媚,化了妆肯定更是动人。她缺钱,而梦死这个地方,来钱最快,站在台上唱唱歌,一晚上的收入就能上千。 这是安愿说给兰晓听得理由,很简单的说就是,她要来梦死赚钱。 而她心里,还藏着一个自己的秘密。那个秘密从八月开始折磨着她,让她夜不能寐。 秘密的名字,叫做荆复洲。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设定可以说是非常中二了,室友说东南亚毒枭听起来很low??? 我不管!!! 第2章 似是故人来(二) 第三十三天,荆复洲在停车场之外的地方看见了安愿。 梦死里的女孩大多有自己的花名,比如兰晓就叫兰花。偶尔荆复洲兴致好,会到后台去看看,他其实挺喜欢被女孩们崇拜和仰慕的感觉。充斥在耳边的是各种花名,他记不住,也懒得记,有时候从床上下来,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践踏了什么花。 那些杂乱的声音里,他听见有人喊,安愿,上场了。 安愿。荆复洲挑挑眉,转身看过去,却只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女孩正背对着他走去台前。长裙是露背的设计,因为背挺得足够直,他可以看见脊柱那里的凹陷,甚至可以看见臀部上方的腰窝。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被叫做安愿的女孩微微回头,朝他看了一眼。她的眼神轻飘飘的,不带丝毫分量,从他的鼻梁上轻巧掠过,又转回去。那道细长的眼睛没和他对视,荆复洲摸摸自己的手,忽然觉得哪里痒,又找不到具体是哪。 这里是后台和前台之间的帘子之后,有女人凑近他身边说话,温声软语的,让他忘记了刚刚那种奇怪的感觉。手从纤腰上滑过,荆复洲低头漫不经心的在女人耳垂上吻了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台上已经响起了歌声。 那样妩媚的一张脸,声音却带着微微的沙哑,有粤语歌词缓缓流淌,台下的观众玩着自己的,并没有人在意她,她也不在意那些人,手握着麦克风,吴侬软语。 “同是过路,同做过梦,本应是一对。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后要归去……” 牙齿轻轻叼着女人的耳垂,荆复洲重新闭上眼,红唇贴上他的衬衫领口,白皙的手指已经钻到了他的皮带里去。歌声缠着他,让他觉得安稳的同时也不安稳,大手缓缓压住小腹上还欲向下的手,他站直了,这才细细打量女人的脸。 大眼睛,巴掌脸。最近似乎很流行这种长相,光是鼓楼里就有好几个女人长成这样,长不成的,也要借助化妆品化成这样。荆复洲笑了笑,伸手在女人胸上抓了一把,女人娇笑着,再度贴上来。 他低头,女人的吻讨好的落在他下巴上,脖颈上。他看起来兴致缺缺,但还是配合的闭上眼睛,手在女人的背上轻轻摩挲着。闭了眼,那歌声就再度变得清晰,他早年在广州混过一段时间,学过粤语,这会儿忽然认真去听,竟然就能听懂唱的是什么。 “台下你望,台上我做,你想做的戏。前世故人,忘忧的你,可曾记得起。欢喜伤悲,老病生死,说不上传奇。恨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不是我跟你……” 再度睁眼,这一次荆复洲兴致全无。敷衍的在女人脸上摸了摸,他的声音还算温柔,但透着隐隐不耐:“乖,回去吧。” 他的眼里透着点阴冷,女人娇嗔了一句,识趣的走开。他也从帘子后面出来,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并没有点燃,就这么叼着,往台前走去。 名叫安愿的女孩很规矩的站在台上,他这才看见不只是后背,裙子的前面也是大V领设计,黑色紧身的布料包住了一切的旖旎,她的眼神很冷清,眼线上挑的很长,让她原本就细长的眼睛显得更风情。她又偏偏生了一副好身段,不需要刻意展示,仅仅就这么站着,也足够让人移不开目光。 她身上充满了矛盾的美感。 荆复洲叼着烟,就这么仰着头看她。她的目光很直,没有望向任何人,只是漫无目的的落在不远处喧闹的人群那里。谈不上寂寞,只是慵懒,嘴里的词已经被她背的很熟,明明唱出来的时候是不带感情的,却又莫名撩人。 “在年月深渊,望明月远远,想象你忧郁……” 偏过头,安愿朝台边看了一眼,荆复洲下意识的也看过去,并没发现那边有什么。吸了毒或者没吸毒的人都在舞池里随着节奏晃着,如这家夜总会的名字般醉生梦死。安愿的目光收回来,又不知飘忽着去了哪,只是再开口的时候,嘴角挂了浅浅的笑。 “俗尘渺渺,天意茫茫,将你我共分开。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似是故人来……” 也不知刚刚那一眼她究竟在台边瞟到了什么,只是整个人都带了点生动的妩媚。荆复洲的目光从她的眼睛落到她的嘴唇,上唇微微上翘,颜色很浅但很明亮。把嘴里的烟拿出来,荆复洲舔了舔自己的唇,那种很久不曾有过的,像是犯瘾的感觉让他的大脑皮层微微发麻。 再往下,他看见她胸口处的大片白皙。有魅惑的光线照在她身上,黑与白的界限就不能那么明显的看出,她整个人都被笼罩在暗影里,只有歌声还在飘。荆复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完的这首歌,他看见她拎着裙角从台上下来,也不像其他人那样,说几句俏皮话来讨小费。她朝着台下走,走的小心翼翼,让他忍不住想上去搀她一把。 目光追随着她,他又把烟放进嘴里。走出几步的女孩停下了,然后毫无征兆的,她转身朝他走过来。 心里刚刚被吊起的,瘙痒难耐的感觉,随着她的接近反而淡了下去。荆复洲就站在那里,看见安愿一步步走过来。她在他面前站定,他的目光就毫不绅士的落在她胸前。 非要形容那道目光的话,就只能说,轻佻里透着赞赏。 这么近了,荆复洲看清了她的脸。那一瞬间他是微微惊讶的,他看出这是停车场里的女孩。而现在,他也不知道该叫她女孩,还是女人。安愿没说话,她穿着高跟鞋,但是堪堪只到他的肩头,所有的动作都显得有些笨拙,但她还是抬手,“啪嗒”一声,有微微火光。 火光靠近,在荆复洲略微诧异的目光里,她帮他点燃了烟。 心里那种微妙的瘙痒又回来了。 那双细长的眼睛还是半睁不睁的,没什么表情。很明显她的动作不是刻意讨好,更像是江湖兄弟的举手之劳。荆复洲从善如流,深吸口气,把烟圈吐在她脸上。 安愿却在这时候转了身,拎着裙角回去了后台。空气里的烟圈寂寞的散开,那股辛辣的味道忽然就变得无所归依。荆复洲眯了眯眼,没怎么思考,抬脚也跟了上去。 他从来不会真的进到后台,大多数时候就站在门口,靠着门框静静看着。想扑上来的女人自然会过来,来这种地方的女人,他看中了却得不到的,目前为止还真没有。安愿坐在镜子前,他的身影刚好落在镜子里,四目相对,她平静的偏头,去摘自己左边的耳环。 因为双臂微微向前,而她又恰巧坐在那里,白皙光滑的背便直接落在他眼底。这么看过去,倒像是她上半身未着寸缕。荆复洲眸色加深,却不上前,引得旁边几个女人频频凑上去,又被他哄着走开。 安愿没有起身,就坐在那里卸妆。荆复洲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直到她把眼睛上的眼线擦掉,他手指间夹着的烟也烧到了尽头。灼人的热度让他回了神,低头把烟灭掉,他从镜子里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失去了兴趣似的,转身离开。 随着那道身影消失,安愿不露痕迹的松了口气。转而又觉得庆幸,这个男人啊,比她想象中,来的简单多了。 第二天是星期一,安愿跟领班商量好的,只在每周末才去梦死唱歌。这个晚上她照例站在停车场里接兰晓,也照例看见了荆复洲。跟在荆复洲后面的是他的贴身保镖兼助理,安愿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余光里,她知道那个保镖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她今天穿着一件浅粉色的卫衣,还是那条有些泛旧的牛仔裤。小白鞋的鞋尖点着地面,数到十的时候,荆复洲就带着手下从那边走来了。 他是一个很有时间观念的男人,这是安愿最近一段时间的发现。她还发现,相比那些清纯的学生妹,他似乎更喜欢那个眉眼妖娆的她。 这也是她决定进入梦死唱歌的理由。 走进停车场的第一眼,荆复洲就看见了站在那里的她。她像是午夜十二点之后的灰姑娘,魔法失效,身上的诱惑也随之消失殆尽。她又成了另外一个世界的人,让他清楚的意识到,他们之间没有一丁点可能。 安愿今天有小小的失算,因为那个平常总会看她一眼的男人,今天竟然就那么视若无睹的从她身边路过了。她还是很安静的站在那里,没有多看一眼,车子从她身边离开,鼻尖有淡淡汽车尾气的味道。 “洲哥,那小姑娘有点不对劲,要不要查一下?”阿洋看着车后座的人,那位正摆弄着手里的打火机,听了这话之后淡淡的点头:“随便。” 火光亮起来,又灭下去。阿洋拿不准他现在的情绪,张张嘴,干笑着问道:“洲哥,今天去鼓楼还是……?” “去鼓楼。”荆复洲把打火机收起来,眉眼间那层淡淡的阴翳却还笼罩着:“上次新进鼓楼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叫梨花。”阿洋说着,嘴边溢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荆复洲了然,不过也不怎么在意:“你碰了?” “洲哥您还没玩够呢,我哪能碰啊。”阿洋顿了顿,又说:“摸是摸了两把,还是干净的呢,洲哥您就放心吧。” 荆复洲敷衍的点点头,靠着车后座闭上眼睛。什么干净不干净,对他来说根本没区别,因为他从不直接和任何女人发生关系。说他糜烂,也是真的糜烂,但是说他干净,也不是没有道理。至少这么多年,他从来没让哪个女人怀孕过,该做的措施一点不少。 阿洋是不是骗了他,他也没兴趣追问。一个女人而已,伤了兄弟情谊,总归是不好的。车子行驶的很平稳,他看见车窗外面的星光,陵川是个好地方,至少没有被工业化污染,抬起头,就可以看见繁星璀璨。 不知道怎么说的感觉,大概叫做寂寞。 对于荆复洲来了鼓楼,女人们是开心的。荆复洲从来没有教训过什么让她们和平共处不要打架之类的,但她们也就真的相处的如同姐妹,还自己定下了辈分,一天天姐姐妹妹叫的很是亲热。他喜欢这种其乐融融的感觉,它会给男人一种虚伪的错觉,至少可以满足他膨胀的虚荣心。 梨花原本是要睡的,人还没躺下,荆复洲已经开门进来了。他话很少,自从她来了这里,两个人说过的话屈指可数。当时他只是在夜总会里问了句,要去鼓楼吗?她点了头,第二天就被送进来,成了这里最年轻的金丝雀。 那之后,荆复洲没有来过,偶尔听说他来了,也并不进她的屋子。但梨花不怕,因为她是这里最年轻的。 十八岁,真的是很年轻,年轻到光是这么看着,就觉得她身上有无尽的可能。 嘴里叼着一根烟,荆复洲把兜里的打火机扔给她:“帮我点上。” 梨花顺从的走过去,犹豫着坐在他的腿上。烟点燃了,他恶作剧似的,把烟雾喷向她的脸。梨花被呛得咳嗽一声皱起眉,下一秒荆复洲的手揽在她腰上,发出低低的笑。 随着这样的笑声,梨花的脸烧红了。他把烟扔在床边的垃圾桶里,贴在她后腰的手掌用了力,这样一来梨花的脖颈便正好送到了他嘴边。他的吻不粗暴,但也不温柔,他甚至并不想到床上去,就这么坐在小沙发上,梨花已经被他撩拨的双目失神。 拍着她的背,荆复洲懒懒的开口:“去拿个套子帮我戴上。” 这样的时刻,他的声音还是往日的清冷,显然对这件事,甚至是对此时身上的人,都不过是玩玩。可是梨花什么也不能说,心里的那层委屈被她吞下去,起身打开抽屉。荆复洲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她眼里的失落太明显,让人扫兴。 “不喜欢?”荆复洲扶着她的肩膀,把她压坐下来。梨花咬着唇,吃力的摇头:“没……” 他不再问,专心的顶撞。沙发的地方很小,梨花的腿很多次都磕在扶手上。她也分不清是痛楚还是快感让她失声痛哭,荆复洲恍若未闻,动作幅度加大。 二十分钟后,他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她哭到抽噎,荆复洲心里那点怜香惜玉的心思被她勾起,又或者是因为她实在是太小了,让他动了恻隐之心。 他就只要了她一次,帮她把被盖好,转身进了浴室。水声响起,梨花在被子里收住了哭声,忽然觉出一点点的不同。 他对她,似乎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的。 只不过这点微薄的希望在荆复洲出来时彻底粉碎,男人一边穿着衣服一边随意的看向床上的她:“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梨花。”她听见自己细微的声音:“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梨花。” 男人没再做声,房间的门打开又关上,她知道他走了。 她让他扫兴了,所以他走了。他走了,像是再也不会回来。 第3章 似是故人来(三) 比秋天来的更早的,是陵川市的台风。久居这里的人都已经习惯,所以也不会觉得太慌张。梦死今天照常营业,安愿出门前带了把伞,现在那把伞躺在地上,面目全非。 这是一个周末,她是来唱歌的。运气不好的一点在于,台上台下都没有荆复洲。她唱的依旧是粤语老歌,不过换了件裙子,红色连衣裙,上半身露肩,下半身只盖住臀部。 不知道是不是台风要来了的缘故,人们都来到这里躲避,今晚的人格外多。安愿的目光从台上一直扫到台下,都没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一首歌唱的很快,她回到后台,发现自己的包被翻得乱七八糟,来时候带的雨伞此刻躺在地上,也不知道被谁踩了几脚,黑色伞面上鞋印鲜明。那个一直跟在荆复洲身后的手下正站在化妆台前跟其他的女人说着什么,安愿走过来,周遭便安静了。 “安愿小姐,不好意思,因为你行迹太可疑,我稍稍搜了一下你的东西。” 阿洋说着,脸上的表情倒是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安愿面色很沉,浓妆还挂在她脸上,让她清冷的眼神带了点若有若无的凌厉:“哦。搜出来什么可疑的东西了吗?” “没有,所以我才说不好意思。”阿洋说完笑了笑,弯腰把她的包胡乱整理好。兰晓就站在一边,这会儿走到安愿身后,悄声提醒她:“好了,没事就好,别得罪他,他是洲哥身边的人。” 她当然知道他是洲哥身边的人,所以她更要得罪他。 一只手叉着腰,安愿的眉皱起来,一副不会善罢甘休的泼妇样子:“那我也说一句不好意思,我是哪里做的让您觉得可疑了?大哥你说出来,我以后好改正呀。” 三分泼辣,七分娇嗔。阿洋笑笑,也不避讳:“最近一个多月,你每个晚上都会出现在停车场里,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吗?” “我来接室友,我不放心她大晚上的自己回去。”安愿的神色松懈下来,靠着化妆台,双手抱胸,斜着眼睛看他:“后来我生活费不够,所以自己也来了。” 她说的很坦诚,调查来的资料上也的确写着她是孤儿。大学女生的开销总是不小,自己出来赚赚钱也无可厚非。阿洋没话说,点点头:“是我误会了。” “一句误会就算了呀。”安愿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的:“我虽然是来您这挣钱的,但是可不是卖给您了。我这包里都是我自己的东西,您说翻就翻,招呼都不打一声,还把我的伞给踩脏了,一句不好意思就算了?” 言下之意,她要他道歉。兰晓在一边扯她胳膊,跟她说算了算了,安愿却仰起头,挑衅的看着他:“我就是个学生,是不懂你们混江湖的那些规矩。不过要是看我一个弱女子就随便欺负,那您这江湖,也太好闯了吧?” 阿洋一时有些下不来台,他当然不会真的给一个小女孩道歉,再说这东西是荆复洲吩咐着翻的,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安愿不着急,找了把椅子在一边坐下,满脸的不识好歹。 气氛僵持着,谁也不肯让步。倒是门口传来了浅浅的声音,荆复洲叫了声“阿洋”,然后慢悠悠的走进来:“谁让你动人家女孩子的东西了?道歉。” 之前吩咐的人是他,现在装好人的也是他。阿洋没有办法,低头跟安愿说了句“抱歉”。安愿的眉目舒展开,刚刚那股得理不饶人的狠劲儿也没了,甚至对着荆复洲微微一笑:“还是老板明事理。” 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说话,安愿坐在椅子上,仰着头,脖颈线条流畅优美。荆复洲站在她面前,两个人不过是几步远的距离,他望着她,听到她的声音之后微微点头:“手下不懂事,你别放在心上。” 安愿也笑,但不再说话。小小的后台因为荆复洲的到来,而变得异常安静。荆复洲以为她会再说点什么,可是她的话题居然就到此为止了,从他身边绕过去,拿起桌上的卸妆水。在她变回另一个世界的人之前,荆复洲低低问了句:“安愿?” 镜子里的女孩神色有点诧异,这种诧异让她的清冷减淡,带了点些微的娇憨:“嗯?” 嘴角勾起,荆复洲的心情忽然没来由的有些愉悦:“是哪两个字?” 他以为她会像所有的人那样,用组词的方式来介绍自己。毕竟对于陌生人,那样的方式更礼貌也更稳妥。但是安愿脚下动了动,两步迈到他面前,白生生的大腿随着她的动作在他眼里晃了晃,让他眯了眯眼睛。 牵起他的手,安愿低头用手指在他掌心轻轻滑动:“安——愿——” 她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他的掌心里,低着头,他近的可以握住她的肩膀。荆复洲心里的那根弦绷紧了,手心里莫名沁出了汗,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种感觉其实叫做悸动。 就在失神的这个时间,安愿抬起头,似乎没想到两个人的距离已经这么近,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假睫毛忽闪着,挡住眼底那丝不能外泄的情绪。荆复洲仍旧伸着手,她的指尖划在他掌心的触感仿佛不曾消失,痒痒的,酥麻的。 那一刻他忽然有了一个很荒谬的想法——也许面前的女人,是想要勾引我的,也许她在停车场里站了那么久,就是为了勾引我的。 可她何必大费周章,在上次他尾随她走进后台的时候,他的意图那么明显,她却视若无睹。她把他的好奇心勾起来,却不再靠近,等他平复了那种感觉,她又来招他。 他的想法在心里转了几个弯弯,而安愿并不知道。略显尴尬的气氛里她问:“你记住了吗?” “什么?”荆复洲看向她。 他很少刻意去记谁的名字,尤其是女人。像是预料到了,安愿笑着摇摇头:“没什么,我打算换衣服了,老板您不出去吗?” 听到这话,荆复洲轻佻的笑:“需要我帮忙吗?” 安愿的目光重又变得认真起来,他是在开玩笑,她知道。可是她该说什么?说不用?那样的话就太扫兴了。她要让他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那种女人,或者说是他会喜欢的那种女人,于是转身背对着他,安愿把长发撩到一边肩头去:“那你帮我把后背的拉链拉开吧,正好我自己不方便。” 后台还有其他人,这时候都默契的选择了避开视线。荆复洲很明显一愣,但也只是一瞬间,他就恢复了笑容:“好。” 拉链藏在火红色的布料之下,白色的小坠子。他对女人的衣服不太熟悉,大多数时候这些并不需要他亲手去脱。低着头寻找了一会儿,他的手指终于捏住了那块小小的东西,微微用力向下,随着细小的声响,她雪白的背又一次出现在他眼前。 他的手指真的距离那寸皮肤太近了,几乎是本能的,荆复洲的手沿着拉链部分缓缓向前。只差一点点就要触碰到那滑腻的肌肤,安愿却忽然向前一步躲开他,回头,细长的眼睛弯了弯:“谢谢。” 这句谢谢里,感谢是真的,驱逐也是真的。荆复洲的手不动声色的收回来,他应该很潇洒的笑着说,没关系。可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的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着,让他难受。这个女人自出现开始,就一次次把他推进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坏情绪里。他的下巴绷紧了,舌尖舔过上牙——他的烟瘾犯了。 她的手就在这时候伸过来,掌心是一包烟。很廉价的女士烟,安愿知道他一定不喜欢,但她的目的也不是真的帮他解烟瘾,她只是要让他知道,你的所有细微之处,我都看在眼里。 荆复洲伸手接过来,心里的烦闷铺天盖地,导致他连一句谢谢都没说就转身出了后台。安愿对着他离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这个姿势怎么看都像是一种挑衅,让一边的兰晓有点担心:“安愿,你没得罪他吧?” “我怎么敢。”安愿说着去换衣服,不过语气里倒有一种她什么都敢的意思。兰晓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轻轻叹了口气。 周末的时间,安愿如果来唱歌,就不会在停车场等人了。荆复洲坐在车里,手边的资料杂乱的堆放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这些资料带到车上来,只是单单看着上面的名字,随手就拿着了。 那是他让阿洋调查的,安愿的资料。 她的履历很简单,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她是孤儿,母亲死于吸毒过量,父亲贩毒被判处死刑。这件事在当时闹得街坊四邻都知道,安愿被姑姑接走,那之后就是和所有普通人一样的生活,今年考来陵川市的大学,三流学校,足可见她平时功课不怎么样。 功课不怎么样也好,荆复洲想着,他自己也没上过几天学。要说安愿是因为父母的事来找毒枭寻仇,根本说不通。她父母去世的那个时间,荆复洲还只是一个街头混混而已。 叼着烟,他皱了皱眉,所以遇见这个女孩,真的是偶然吧? 阿洋早已经有眼色的递过来了火,烟被点燃,味道有些淡。荆复洲把烟拿出来,这才发现是安愿给的那包。女士烟,他没有吸过,这种清淡的味道根本不能让他缓解什么,可是就这么灭掉,又觉得可惜。 这是她平时吸的烟吗?她才十九岁,居然就开始吸烟了? 那时候的荆复洲还不知道,男人对女人的兴趣,都是从好奇开始的。她给他留下很多可以好奇的地方,却又不给他答案,每接近一点,好奇心就日益膨胀。 “阿洋,去鼓楼。”心里的躁动又来了,他要去鼓楼找那个十八岁的姑娘,虽然他仍旧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可是相比其他人,她应该最接近安愿的样子了。他以前觉得女人还是要带点风尘味道好,放得开,也玩得起。遇见安愿以后,他忽然很想在她穿着粉色卫衣和牛仔裤的时候,跟她说上几句话。 那种他从来没有过的青春感,让他觉得遗憾的同时也带着点想去摧毁的欲望。 梨花没想到,在她上次那样扫兴之后,荆复洲还愿意来找她。他来之前应该是吸烟了,舌尖上淡淡的味道让她觉得不好受。因为上次的教训,这一次的梨花格外乖顺,他把她摆成什么姿势她就维持着什么姿势,他让她喊什么她就喊什么。因为她的乖顺荆复洲明显心情也很好,结束之后他甚至贴着她的后背很温柔的吻了吻她的肩膀。 略显狼狈的床铺里,他帮她把额角的头发整理好,自己披了件衣服下床。房间里放着他喜欢的烟,那是梨花自己的小心思,专门给他准备的。荆复洲原本伸向西装外套的手顿了顿,把安愿给他的烟放下,转身走到桌边,拿起梨花准备好的。 “你很乖。”这是那天晚上荆复洲跟她说的唯一一句话,临走之前他还给她留了一些钱。那句话说的走不走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代表着他认可了她,以后还是会来这里的。 得到荆复洲的垂青,在鼓楼里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但梨花并不知道,在荆复洲出门之后,就看见了从走廊那边走来的阿洋和涛子。这两个人眼馋梨花很久了,涛子又是刚刚从越南回来,那批货被他走的很漂亮。荆复洲嘴里还叼着烟,烟雾缭绕里他笑眯眯的看向涛子:“上次办的不错。” “洲哥教导的好。”涛子笑嘻嘻的,眼神直往梨花的门上飘。荆复洲笑着骂了一句粗话,伸手在涛子肩膀上拍拍:“嫩着呢,温柔点。” 得到了许可,涛子乐呵呵的开门进去,阿洋在后面也跟着笑,被荆复洲在后脑勺擂了一拳:“装什么装,想去就去。” “我也能去?”阿洋有些惊讶,他以为荆复洲最近对梨花挺偏爱的。 “随便你。”荆复洲丢下这么一句,起身回自己的房间去。他不在谁的房间留宿,因为没有安全感。他的房间是特制的,防弹墙,高级锁,在外面闯荡这么多年,难保不会有女人利用自己的身体来取他性命。 随着他离开,阿洋也开门走了进去。寂静的夜里传来女人绝望的哭喊,荆复洲脚步未停,有烟雾从他的鼻腔里呼出,飘散在身后。 他也许是没听见。 第4章 似是故人来(四) 这个年头,天气预报也并不值得相信,说好的台风没有来,安愿坐在宿舍里看着外面的天气,渐渐有点发愁。 就在昨天,兰晓退学。那就意味着安愿再也没有了晚上等在停车场里的理由。她的上班时间是每周末,这样一周见荆复洲一次,对他来说就没什么杀伤力了。楼下有男生在朝楼上喊,谁谁谁,我喜欢你。不同的窗口里有女孩探出头来看热闹。 安愿把窗户关上,隔绝掉外面的声音。她得改变计策,至少要找到跟荆复洲单独在一起的时间。梦死那个地方,只不过是他工作的场所,她要闯进的是他的私人领域。 可是一切都只是开了个头,她没有办法,更不能铤而走险。 这周末,安愿还是来到梦死上班。兰晓退学之后就成了这边的常驻,见到她的时候还很热情的跟她打招呼。安愿不明白一个父母健在,单纯年轻的女孩为什么要这么糟蹋自己,但她不能这么说,因为在兰晓眼里,她们都在不同程度的糟蹋着自己,就不用五十步笑百步了。 这段时间以来,每次安愿上班,荆复洲都会在台下看着。她不知道今晚是不是也这样,这个男人有点难以捉摸,她的欲擒故纵似乎不太管用,因为他根本就不主动。 以前有人告诉她,你们女孩要做的,就是在遇见心仪的人时对他甜甜一笑,那个男人自然会感知到你的信号,主动来追你。可荆复洲不是那些愣头青,他的女人多的要用一个楼来养,哪里需要上赶着去追谁。安愿一边化妆一边想着,脑子里一团乱麻,没有头绪。 更让她觉得棘手的是,今晚荆复洲没来。那是不是意味着她的欲擒故纵过了头,他不感兴趣了? 她今天穿了一件银色紧身长裙,上半身镂空设计,下半身仿佛鱼尾。她总是可以把这些风尘味十足的衣服穿出禁欲的诱惑。安愿也知道,目前为止她的优势也只有这些,能让荆复洲那种浪子最开始便感兴趣的,恐怕也就是这些。 一首歌唱的很平静,台下基本无人在听,有男女已经纠缠在一起。安愿转身下台,路过那道屏障似的帘子时,看到帘子后有东西在微微蠕动。她原本是无意打扰的,低头却看到了男人脚上的鞋,心思一动,安愿假装高跟鞋站立不稳,惊叫着往旁边一倒,顺势伸手在帘子上狠狠扯了一把。 褐色的帘子被她扯掉一半,露出男人的上半身。浅灰色衬衫,扣子扣的好好的,领口虽然有淡淡的口红印,但整个人看上去依旧衣冠楚楚。帘子盖住了下面的女人,那人明显是受了惊吓,原本埋在男人身下前后晃荡的脑袋就这么停了下来,荆复洲手里拿着烟,看到是安愿之后挑了挑眉:“是你啊。” 他的眼睛很清明,没有一点浑浊和难耐。 “……对不起,打扰你们了。”安愿后退了一步,脚踝上忽然传来钻心的疼,刚刚假装那一扭看来是没有掌握好力道,这回真的疼了起来。她微微弯腰想去揉揉自己的脚踝,忽然又想到今天穿的衣服不方便,只好就这么一瘸一拐的往后台走:“荆老板您继续,我不打扰了。” 荆复洲抬抬手里的烟,表示没有关系。安愿背过身往后台走,听见荆复洲漫不经心的声音:“好了宝贝,继续吧。” 拳头握紧了,安愿深吸口气。脚踝上还是疼痛的,她坐在桌边把鞋脱下来,不久之后荆复洲来了后台,但明显不是为她。他站在那里跟领班说着什么,安愿竖着耳朵也只听到鼓楼两个字,心里模糊的想,大概是有新的女孩要被带进去了吧。 她其实很好奇,那个传说中的地方到底什么样子,每次听到鼓楼,脑海里第一反应居然是金陵十三钗的电影里,女人们穿着旗袍款款走来的画面。但她知道不可能,安逸日子里女人们可没心思同仇敌忾,她们更喜欢为难彼此。 仰着头,安愿嘴角挂了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喊他:“荆老板,您好像欠了我点东西。” 有几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安愿也不在意,只是含笑看着他:“荆老板忘了?” 荆复洲的脸转向她,眼神很淡。那种淡漠让安愿的心里没了底,不知道这一刻是不是她在自作聪明。她挺直了脊背坐在那里,等着他过来,可他脚下没动,只是用眼神询问她。 “烟,我的烟。”安愿舔舔自己干燥的唇,把心里的不安压下去:“你得还我。” 她这句话很没理由,怎么看都是故意想跟他搭话。荆复洲笑了,笑容从他的嘴角开始,渐渐晕进他的眼底。凌厉的五官有稍微的柔和,他绕开领班往安愿这边走过来,她的眼神直直的,坦然的凝视他。 “我没带在身上,还你钱好不好?”荆复洲低着头,眼神肆无忌惮的落在她镂空的衣裙上。领口位置是细碎的荷叶边,往下可以看见属于少女的美好弧度。安愿脊背挺得很直,在他不怎么单纯的目光里,她轻轻摇头:“不好。” 这句不好说的很软,像是对主人亮出了利爪的猫,张牙舞爪的却不敢扑上来。荆复洲歪头,目光落在她细长的眼睛里,心里的感觉驱使着他,让他伸手去捏住了她的下巴:“那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呀。”安愿一脸单纯,偏头躲开他的手:“要烟而已。” 他的笑容淡下去,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破绽。安愿笑了一声,唇红齿白的:“没关系,先欠着呗。” 她的挑逗止步于此,跟每次一样。最痒的地方被触碰到之前,她就收回了爪子。荆复洲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再抬头时半是命令的看向她:“一会儿在停车场等我。” “啊,荆老板有什么话不能在这说?”安愿笑着,没有拒绝的意思。 “没什么话,今晚可能有台风,我送你回去。”荆复洲也笑。 走进停车场的时候,黑色玛莎拉蒂里已经坐了人,车窗半开着,可以看见荆复洲的侧脸。安愿拿着雨伞,弯腰看向车内,驾驶座上的阿洋笑了一声,荆复洲于是转头来看她。 车门从里面被打开,他看见她今天的穿着。白色棒球服,浅蓝色短裙,头发披下来,整个人都很清爽。他的目光又回到她脸上,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上来吧。” 那一刻的荆复洲并不知道,他的命运就此推开了沉重的门。他的爱恨将被一个原本与他毫无关联的人所左右,而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抱着自己的目的而来。安愿在他身边坐好,他探身过去把车门关上,手背上落了几缕她的发丝,微微的凉滑。 “哪个学校?”荆复洲明知故问。 安愿看看他,那眼神就像是把他的心思都看穿了。但她没明说,顺着他的问题回答道:“陵川音乐学院。” 前面的阿洋方向盘一转,车子离开梦死。 一路上他们之间的话很少,她穿的像个学生,他每说一句话都觉得说不出的怪异。这样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子是不该出现在他的车后座上的,她应该画上浓妆,穿着暴露的裙子,那样他所有的游戏人间和不甚珍惜都来的心安理得。 下车之前,安愿跟他说谢谢,打开车门,她回头笑了笑:“荆老板,你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 阿洋觉得这女人不懂事,而且是很不懂事。但很显然荆复洲不这么认为,他跟着她下车,让阿洋等在这里。夜色中,男女身影并肩走进校园,影子亲密依偎,被路灯越拉越长。 他既然不回答,那就是不记得。安愿心里有了认知,脸上的表情就带了点郁郁寡欢:“不用送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我看看你宿舍在哪。”荆复洲说着摸出一根烟,利落的点燃。寂静的校园里只能听到他们轻微的脚步声,频率一致,走的并不快。那根烟只吸了两口,安愿就伸手指了指面前的白色建筑:“到了,就是这。” 荆复洲朝门牌看了一眼,学生三公寓。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刻意的去记她的宿舍位置,就像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记住了她的名字。鼓楼里那么多女孩,跟他睡过多少次的都有,他却一个名字都记不住。他觉得这对于安愿来说可以说是一份殊荣,叼着烟,他面对着她站着:“我有点好奇。” “什么?”安愿仰头看他。 “梦死里的人都是花名,我很好奇,安愿是一种什么花,我从来没听过。”他眯着眼睛,像一只把猎物逼进了自己包围圈的狼。 这句话让安愿的眼睛亮了一下,这个微表情太明显,没逃过他的眼睛。夜色里的男女在试探着彼此,谁也不想先输掉这个不知何时开始的游戏。安愿眨眨眼,夜风把她的头发吹的有点乱,他很想伸手去帮她整理一下。 在他伸手之前,近在咫尺的女孩忽然凑上来拿走了他嘴里叼着的烟。 烟嘴处是湿的,因为刚刚被他咬着。安愿却当看不见,捏着它放进自己嘴里。辛辣的味道让她皱了眉,同时在舌尖扩散了还有属于他的,细不可查的荷尔蒙。她把烟圈吐在他脸上,狡黠的眯起眼睛:“荆老板,欠的烟抵消了。” 他舔舔自己的嘴角,胸腔里像是晚风拂过海面,却淡定的笑着点头:“好。” “还有,安愿这种花,世界上就只有一朵。”她细长的眼睛里蕴含了万种风情:“但是有毒有刺,不好摘。” 他忽然很想把她揉进怀里,看看她是有多不好摘。这种想法刚刚形成,她却已经把烟还给了他,轻巧的往后退了一步:“荆老板,今晚没有台风。” “嗯,但说不定明晚会有。”荆复洲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她站在他几步之外,听到这话以后煞有介事的抬头看了看天,又看向他:“我也觉得。” 她像个兔子,说完了话转身就溜进了楼里。荆复洲看着掌心的烟,烟嘴的位置有一圈淡淡的口红印。他低头把烟放进嘴里,深吸一口,第一次觉得肺里似乎是甜的。 摇摇脑袋,他觉得自己也许是病了。 第5章 似是故人来(五) 第二天,失约了很久的台风终于到来,约好了要来的安愿却没有出现。车后座上还放着她的伞,黑色印花,不像是十八九岁的小女孩会喜欢的东西。荆复洲站在鼓楼的走廊里抽烟,他今天谁也没找,昨晚的那颗烟让他尝到了甜味,于是鼓楼里所有的女人都变得寡淡了起来。 他也不想去找梨花,因为她见到他就会哭,并没有认清自己的地位。他讨厌纠缠不休的女人,讨厌任性妄为的女人,讨厌自作聪明的女人。 可是他又觉得,这些缺点安愿都有,她总是用她的小聪明,把他变得像一个傻瓜。但他不讨厌安愿,他的底线可以为了她稍稍降一点,当然,也只是一点。 台风让他的心变得有点潮湿,低头看着楼下,有男孩骑着自行车从花园里经过,后座上的女孩撒下一路笑声。 安愿会不会,穿着卫衣和牛仔裤,就这么坐在一个男孩的车后座上,挥霍着她的青春呢? 她那样年轻,身上却总是带着点陈旧的美。她唱很老的粤语歌,涂复古色口红,她有一双细长的眼睛,像是从古代话本上走下来的,堕落风尘的良家小姐。 她说她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花,但是有毒有刺,不好摘。 闭上眼睛,荆复洲把指尖的烟灰掸掉,食指和拇指捻在一起,回忆那时候他捏住她下巴的感觉。她的皮肤滑腻微凉,下巴精致小巧,好像稍微用力,就能把它捏碎了。可要是有一天,他再一次捏住她的下巴,想必依旧是舍不得用力的。 那种潮湿从心尖扩散,让他的唇不舒服的抿在一起。烟没有味道,晚风没有味道,鼓楼里最有味道的女人也失了颜色,如同站在走廊尽头的一只硕大的花瓶。荆复洲扬声喊了句“阿洋”,周遭是安静的,他这位手下八成是又掉进了哪个温柔乡。 走廊尽头的花瓶走过来了,这一刻她红艳的嘴唇把她衬成了一只招魂的女鬼。荆复洲很少对女人发脾气,倒不是真的有多大的涵养,只是不在乎。但主人温柔的前提是宠物要听话,这个女人明显是越界了,她朝他走近,他后退一步喝止她:“滚!” 女人一愣,识趣的退开。 他等不了阿洋,在那之前他谁也不想看见。独自一人离开,玛莎拉蒂的钥匙在阿洋手里,鼓楼车库停着一辆劳斯莱斯,他喜欢那种复古车型,但觉得招摇所以不怎么开。这时候也就没想那么多,开着这辆劳斯莱斯,荆复洲驱车回家。 如果荆冉在的话就好了,他想吃她做的蛋炒饭。 台风到来的那一天,荆复洲没有等到安愿。这一分别,就过了一个星期。安愿的伞还放在他那里,他每天离开梦死的时候都会在车后座上看见它,黑色印花,他觉得那不该是女孩的品位。 一个星期之后,陵川的秋天来的毫无预兆。街上还是有女孩穿着短裙走来走去,她们年轻,尚且有挥霍的资本。这个星期五,荆复洲出现在校园里那栋白色的建筑下,他没有她的电话,所以就站在这里等。 正是下课的时间,有女孩三两成群的进进出出。他觉得安愿一定也在这些女孩里,光是想象着,就可以感受到来自于年轻的旺盛活力。天色渐渐转暗,阿洋在驾驶座上打呵欠,劝他:“洲哥,你就直接给她打个电话呗,你也不是没查出来她的电话号。” 荆复洲没说话,打开车门走出去,靠着车身站着,低头给自己点了根烟。他有自己隐秘的心思,安愿是美好的,那他也不能是个人渣,就算是,也得在她投怀送抱之前,先瞒一段时间。 对,他等着她投怀送抱。 “荆老板,可不能在这抽烟。”指间的烟被人拿掉,他看见他朝思暮想的那张脸。安愿是从楼里出来的,她今天穿了一条棉布长裙,还是运动鞋。她把烟扔到附近的垃圾桶里去,又蹬蹬蹬地跑回来,背上背着的盒子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吸引了荆复洲的视线:“背的什么?” 从轮廓也能看出来那是什么,可他就是想跟她搭句话。安愿今天心情似乎很好,没有意味深长的眼神,也没有刻意的接近和疏离,她带着笑,把背上的盒子拿到他面前,献宝似的:“一会儿要去上小提琴课。” 打开盒子,一把泛旧的小提琴出现在荆复洲眼前。他这才想起来,她是穷困潦倒的学生,不然也不会去梦死里唱歌赚钱。安愿看出了他的情绪,淡淡解释给他听:“二手的,比较便宜。” “上周怎么没来上班?”荆复洲把目光从小提琴上离开,温和的看着她。他时常用这种表情和女人说话,要是稍稍带着点笑,就会更显温柔。他是想温柔的看着她的。 “啊,是台风来的那天吗?”安愿笑笑:“我那天身体不舒服,跟领班请假了。” 她的确是请假了,却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她想看看荆复洲的底线在哪里,她要是就这么消失一下,他会不会担心。为了给他足够的理由,她甚至故意遗漏了自己的雨伞。可是他都没有来,她的等待从自信走向焦灼。然后就在这个下午,她看见了他的车。 她在楼上看着楼下的车,就这么任凭时间流逝三个多小时。荆复洲打开车门走下来的时候,她换了衣服,背着小提琴跑下去。 她一会儿是要去上课的,他就不能带她去哪。安愿给自己找了小小的后路,整个人也就轻松了:“你怎么来了?” 她说话的时候,小巧的下巴就昂了起来。荆复洲捻了捻自己的拇指和食指,那种滑腻的感觉让他有些怀念。转了身,把车后座的黑色雨伞拿出来,递到她手里:“你有东西落在我这。” “啊,我还说怎么找不到。”安愿把伞接过来,眼眸里的纯净坦诚被她表演的天衣无缝:“那你现在要回去了吗?” 他的确没有留下来的理由。校园里人来人往,还有女孩路过的时候跟安愿打招呼,又把目光落在他脸上。她们大概是猜测着荆复洲是谁,他看起来很年轻,但不是少年感的年轻,是相较于同龄人的那种,外表上的年轻。 他今年三十岁了,他的心似乎要更加苍老一点。 点点头,荆复洲转身准备上车:“嗯,这周末记得按时上班。” “荆老板,你是我见过最关心员工的老板了。”安愿说着帮他把车门关上,背着小提琴离开。因为刚刚弯腰的动作,他看见她纤细的锁骨。右手不自觉的握了握,荆复洲摇下车窗,冲着她的背影喊了声“安愿。” 那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叫他,甚至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呼唤一个除了荆冉之外的女人。安愿闻声回头,天黑了,晚风也吹起来了,她的刘海乱糟糟的,让他看不清她的眼神。 “荆老板还有什么事?”她的声音隔着风传过来,是她特有的沙哑。明亮的女孩不该有这么一副嗓子,可他此刻却觉得性感的要死:“过来。” 她便再度朝着他走来。 他其实想问她,就跟他问所有女人的时候一样,你想去鼓楼吗?梦死的女人怎么会不知道鼓楼,那是她们梦想的归宿。可是等安愿走近了,她凝视着他,原本的话语忽然堵在喉咙口说不出,让荆复洲有些狼狈,随口扯了句不相干的话:“……安愿,你的小提琴太旧了。” “你就是为了说这个?”安愿伸手把头发整理好,笑的有点莫名。 荆复洲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硬着头皮接着道:“我给你买个新的吧?” 他的话让前面的阿洋微微惊讶的看了过来,那道惊讶的眼神落进了安愿眼里,让她稍稍安下了心。叹了口气,她暧昧的笑笑:“荆老板,你要追我吗?” 她知道他会否定,那是他还不肯放下的,属于男人的自负。在荆复洲否定的前一秒,安愿截住了他的话:“我听说你有一个地方,叫鼓楼,里面养了很多女人。荆老板是想把我也那样养在那里吗?” 她竟说出了他最开始的想法,只是说的人换成了她,他见不得人的心思被拆穿,这句话就变得很龌龊。荆复洲定定的看她,半晌点头:“我没有心思追女人,也不会暧昧,那些对我来说都太耽误时间。但我也不会强迫谁,你自己决定。下次见面告诉我。” 安愿没说话,面前的车窗被摇上了,隔绝了男人的脸。 事情比她预想中要快,却也比她预想中,要失控了。 这个周末,安愿来到梦死上班。因为一副好嗓子和清冷的气质,已经有固定的观众来看她。这些观众大多是男人,有的是别人的丈夫,有的还是别人的父亲。他们在年轻女孩身上找到了虚伪的青春活力,他们把大把的钞票塞到女孩的胸衣里去。 安愿站在台上,台下鱼龙混杂犹如一幅人生图景,狼狈而荒谬。 “最好,有生一日都爱下去,但谁人能将恋爱,当做终生兴趣……” 这段时间以来,荆复洲对安愿最深刻的认知,便是知道她喜欢梅艳芳。不论是初次上台时她唱的那首《似是故人来》,还是此刻这首本该男女对唱的《相爱很难》,都被她唱出了自己的味道。她今天穿了件旗袍,好像真的就回到了九几年的老香港,莺歌燕舞的欢场,而她是等待救赎的,堕落的人。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荆复洲的眼神不再专注于她高开叉旗袍下的腿,而是专注于她的脸。她唱歌的时候偶尔会闭眼,睫毛微微抖动,有光影被她剪切。复古的口红颜色,烫的微卷的头发,她这次是从那些老旧海报上走下来的。 他在等她,等她心里的那个答案。 而她双手握住麦克风,眼睛越过人群,落在荆复洲身上。遥遥相望,她唱道:“也许相爱很难,就难在其实对方,各有各寄望怎么办。要单恋都难,受太大的礼会内疚,却也无力归还……” 一字一句,像是故意唱给他听,也料定了他能听懂。 是了,她今年十九岁,十九岁是可以把爱挂在嘴边的年纪。而他三十岁了,相比那句“我爱你”,他觉得还是用手扯开她的旗袍,把自己埋进她身体里来的更真实。他甚至已经在想,他要在鼓楼里给她安排一个什么样的房间,也许要比别人都大一点,来放她的乐器。 她又是那样不良善的性格,准会跟谁吵架。也许还会有女人因为争风吃醋把她气的跳脚,光是想着,也足够让荆复洲勾起嘴角。 一首歌结束,安愿踩着高跟鞋从台上下来。她没有回后台,就这么越过人群朝着荆复洲走过去。有淡淡的脂粉味在男人身边掠过,却抓不住。 “荆老板,你上次说的事,我考虑过了。”安愿仰着头,舞台上有人又唱起来了,荆复洲只看到她的嘴在动,却听不清她说了什么。领带忽然被扯了一把,安愿的唇贴在他耳边,她的呼吸落在他耳朵上,那么痒。 他的手如愿搭上了她的腰,微微倾身配合她的高度。手掌下的触感很好,不是他想象中的瘦骨嶙峋。脑海里开始有很多绮丽的幻想,荆复洲坚定不移的认为,男人对女人,说白了也就是那么回事。 安愿靠的近了,声音也清晰了,却让他的脸在瞬间垮了下来。 “荆老板,我想过了,我不去鼓楼。” 她的呼吸轻轻浅浅,眼底光芒明明灭灭。此刻是她辜负了他的邀请,可不知为什么,荆复洲在她脸上看到了点失望的意思。那种神情扯住了他的神经,他拉住她的胳膊,带着她走出人群,走出舞池的大门。 梦死里的装修金碧辉煌,像是中世纪时期的宫殿。安愿靠着墙,静静等他开口。她眼里的失望在明晃晃的灯光下暴露无遗,让荆复洲觉得不能理解:“为什么?” 是为什么不去鼓楼,还是为什么露出这种表情?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心里更倾向于她回答哪个。 “我今年十九岁,还有很多的时间,还有很多没去过的地方。我不想把自己的青春就给你这么一个男人,况且是在你并不爱我的情况下。”安愿回答的是他心里的第一个问题,紧接着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艰涩道:“荆老板,我还以为我会是不一样的那个,但其实是我想多了吧。” 他心里的第二个问题也有了解答。 “最开始以为你会跟别人不一样,后来标准降低,觉得至少我对你来说不一样。荆老板,我的底线不能再降了。”她的眼线花了,眼底有隐约的雾气。荆复洲没说话,他并不相信一个见面不过一个多月的人会对自己有这样深的感情,这样虔诚的期盼。 可是被期盼,被喜欢,总归不是坏事。男人的虚荣心,有一部分就来自骄纵他们的女人。手缓缓撑在墙壁上,撑在安愿耳边,男人身上的烟味飘进了她的鼻腔,他们在寂静的对视里跟彼此较劲。 “安愿,”他靠近了一些,距离拉近,她微微上翘的唇让他目光变得幽深:“我觉得你刚刚的话,很像是在对我表白。” 安愿细长的眼睛缓慢一转,避开他的视线。 “不如我们做一次,这样谁都没遗憾。”荆复洲忽而露出一个笑,映在安愿眼底,让她的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那张俊脸贴近了,他的呼吸灼热而满是占有欲,宽大的手掌握住了她的腰,断了她逃生的后路。 随着他的欺近,安愿闭上了眼睛。 第6章 似是故人来(六) 耳朵里嗡嗡在响,那一瞬间安愿心里的很多想法都变成了一团乱麻。这不是她要的,至少现在还不能,她要的是荆复洲的爱,掏心掏肺的那种。因为只有一开始掏心掏肺了,结局才会觉得撕心裂肺。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便不会被珍惜,她只有这具身体尚且鲜活,怎么可以轻易投降。 唇瓣相贴的前一秒,安愿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荆复洲并不惊讶她的做法,眼帘微微掀开,眼前的女孩忽然转了个身,他没有防备,天旋地转的瞬间,已经被她来了个漂亮的过肩摔。 荆复洲身材高大,但是对她没有防备,她要不是学过,根本摔不倒他。 “荆老板调查我的时候,一定漏下了这一点,我会一点点的防狼术。”安愿整理着自己的旗袍,眼里的光很暗。刚刚那个满眼期盼的小女孩忽然就消失了,她站在他面前,仿佛随时会拿高跟鞋踩在他脸上。荆复洲有点难以置信的笑了笑,从地上站起来,有点感兴趣的点头:“所以你才会在这边接你室友?因为你会一点花拳绣腿,觉得你可以保护她?” “荆老板不是被我的花拳绣腿撂倒了吗?”她漾起一个甜美的笑,眼波流转。 每天,这个女人身上都有新的秘密等待他去发现,也许那紧身的旗袍下也藏着秘密,或者那双细长的眼睛背后,藏了刀子也说不定。可是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荆复洲只知道这一刻他是真的,对面前的女孩感兴趣了。 总有一天,他会让她心甘情愿的接受他的吻,他的亲密,他的爱抚。那时候他还无比自信的觉得,自己定是不可能成为一个女人的裙下之臣。那抹玩味的笑意始终挂在他的嘴角,他对她点头,若有所思:“你知道我调查你?” 安愿呼吸一滞,马上便慢条斯理的笑了:“你们大老板不是都这样吗,家里堆着金山银山的,就总觉得谁来都是为了害你的。不过荆老板您也是单纯,我就说这么一句炸你一下,还真的被我说中了。” 她说着笑的更欢快,颇有几分小人得志的劲儿。荆复洲也笑,笑的不怀好意的朝她走过来:“安愿,我不想从那些方面调查你,我想调查的是别的方面的你。” 想知道你的皮肤是什么手感,想知道你这样沙哑的嗓子叫起来是什么样子,想知道你隐秘的敏感带,想知道你旗袍下的秘密。 安愿靠在墙上,在他靠近的时候伸手抵住了他的胸膛,把他隔绝在安全范围之外,神色也跟着冷了:“不好意思荆老板,我不想奉陪。” 女人是这样说翻脸就翻脸的生物吗?上一秒还巧笑嫣然的说着话,下一秒就可以在眼睛里迸出冰碴子来。荆复洲低头看着那只白嫩的小手,指尖涂了纯正的红,刚好按在他胸口的位置,这么看着,像是来挖他心脏的女妖怪。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说了一句让安愿彻底翻脸的话。 他说,价钱是多少?你随便开。 下一秒,安愿猛地推开他,转身推开鎏金大门。她走的决绝,不是寻常女人赌气耍小性子的那种感觉,脚下的高跟鞋转弯时毫不犹豫,像是彻底将他抛弃于自己身后。 荆复洲以为她还在跟自己玩欲擒故纵那一套,抬起脚步跟上去。她走的快,他倒是不着急,站在后台化妆间门口,他等着她出来。 一直到这个时候,他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女人和男人之间的关系,要说有爱,那也依旧逃不开性。他只是把这个东西量化,让大家都不会觉得吃亏,她对他有感觉,他也一样,那么为什么,他们不能在明码标价的情况下,做一次呢? 换句话说,他根本没有想过,要尊重一个来梦死的女人。 后台有女孩的声音,混乱而嘈杂。荆复洲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表,距离安愿走进去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他是第一次这么耐心的去等一个人,他在安愿身上倾注了于别人来说与众不同的心力,他希望安愿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女人,出来跟他摆脸色。 让他不曾想到的是,安愿比他想象中,还要更不识好歹。因为她根本没有来见他,在卸妆换衣服之后,她背着自己的包,从后门直接溜走了。 她溜走了,然后再也没来过梦死。这个初秋对于荆复洲来说,像是做了一场短暂而绮丽的春梦,那个处处都能撩拨到他神经的女孩,轻巧的来了,又轻巧的走了。 只是偶尔,叼着烟,荆复洲在别的女人的床上,会想起这个唯一被他记住名字的女孩。他还是很好奇她旗袍下的秘密,好奇她叫起来时的声音。或许那一天他的想法是对的,她当真是来挖他心脏的女妖怪,挑着细长的眼线,等着他自己上钩。他如她所愿,把自己的胸膛迎向她,而她却不都挖走,留一点在他胸腔里,时刻提醒着他。 ——我啊,还是会回来的。 台风再也没有来,安愿也是。 他知道她就住在不远处的那个白色建筑里,知道她每天背着包从学校的林荫大道上走过,知道她因为没钱放弃了小提琴的课程,甚至知道她最近又找了新的兼职。相比在梦死,她的新工作真的是有点穷酸,不过穷酸的外面有一层很好看的包装,包装的名字叫做梦想。 她在学校里跟同学一起组了个乐队,晚上站在广场,年轻人们聚在一起,为梦想激情飞扬。她再也不唱那些老掉牙的粤语歌,她跟着乐队的主唱,那个黄色头发的年轻男孩唱什么,她就抱着吉他在一边给他和声。荆复洲如果回去鼓楼,就势必会路过这个广场,朗朗夜空下,少女时而恬静时而神采飞扬,是与欢场上截然不同的样子。 很多个日子里,荆复洲留宿鼓楼,也在路过的时候听她唱了很多首歌。这是一个民谣渐渐兴起的时代,长发女孩穿着长裙,吉他挂在肩上,手指弹拨着,旋律连贯流畅。 她唱:“你说你喜欢每一座城市都是一句晚安,你说你喜欢海却不喜欢山。你说你看到了这些就会对我微笑,所以我在等你。” 她在等谁呢?她是那样没良心又不给人台阶下的女人,偏偏牵扯了他的心绪,让他寝食难安。她站在广场的人群中间,那么多双眼睛都落在她身上,她也不怯场,笑的两眼弯弯,那么惹人喜欢。 在心里蹦出了“惹人喜欢”这几个字的时候,荆复洲忽然觉得,事情已经往着他不能控制的方向走去了。他想这么看着她,所以偶尔,他那辆黑色玛莎拉蒂隐藏在人群后面,她瘦削的身影被挡住,只有歌声飘过来。属于青春的歌声是轻快的,他听见安愿带着笑意和身边那个黄头发的男孩对视,他们并肩,唱情歌,让荆复洲从心底泛着酸。 南方的冬天总是来得晚一些,十月末,广场上依旧可以看见那只来自陵川音乐学院的乐队。主唱是个黄头发的大二男生,名字叫许骏,很多次人们都听到那个给他和声的女孩叫他,许骏,许骏。 好像这个名字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就会变得格外好听。渐渐地人们也知道了这个女孩的名字,渐渐地人们开始猜测,也许那个叫许骏的男孩和那个叫安愿的女孩,是一对恋人。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们成了广场上小有名气的神仙眷侣。 许骏这个名字传进荆复洲耳朵里的时候,他刚刚从哪个女人的房间出来,指间夹着的烟烧了一半。穿着真丝睡衣的女人站在门后面对他笑,笑的甜腻而不舍。他低头在女人脸上摸了摸,像是奖励她刚刚的表现,可是转身时气质又淡漠了下来,看向一直等在门口的阿洋:“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许骏是她的学长,俩人据说是情侣。”阿洋说的简短,唯恐荆复洲生气。好在他只是淡淡的点点头,挥挥手示意他下去:“你先回去。” “洲哥,你要是实在喜欢那个丫头,直接带过来不就行了。再怎么不一样也是个女人,您一句话要了她,又能怎么样?” 荆复洲神色不变,只是把那根烧了一半的烟扔进了垃圾桶,重复道:“你先回去。” 语气里有隐隐的不悦。 但其实他知道,阿洋说得对。他这么多年还没有想要却得不到的女人,贞烈的也不是没有,但其实不过是价钱没谈拢而已。像安愿这种没钱没势的,其实很容易摆平,可偏偏她还是个孤儿,无牵无挂的同时也没了软肋。 最重要的是,一直到现在,荆复洲都在等着她的投怀送抱,那女孩的眼睛里,分明是藏着东西的。男女之间偶尔玩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是情趣也是刺激,可她这只老鼠有点没分寸,每次都将他耍的团团转,又转身就溜。 而现在呢,她又搭上那个叫许骏的毛头小子了,她是不是也给他唱过歌,给他点过烟,是不是也用那双白生生的手,按在他的胸口过?这样的画面经不得细想,容易让人走火入魔。他又摸出一根烟,只是叼着,闭上眼睛。 她要是在,说不定会拿着个打火机过来,帮他把烟点燃。 时间走得太慢了,让人觉得喘不过气。等到荆复洲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做什么,他已经站在广场的人群中了。今天安愿戴了一个黑框眼镜,头发披着,身上是一件松松垮垮的风衣。她从舞台上那个妖艳的歌女,变成了街头追寻梦想的文艺女青年。现在是他们的最后一首歌,名叫许骏的男孩举着麦克,目光落在安愿身上,他唱:“我说所有的酒,都不如你。” 顺着这道目光,荆复洲看见安愿含笑的眼睛。 他的囊中之物,此时正被他人窥探,甚至盗取。心里那股醋意让他皱起眉,下意识的去摸兜里的烟。广场上的人渐渐散了,他从人群后面显露出来,安愿很明显看到了他,但也只是一眼,她眼里的笑意还没冷却,轻飘飘的扫过他,又转去跟一旁的人说笑。 乐队在整理要带走的东西,从这里到陵川音乐学院,只需要步行十五分钟。安愿全部的东西就是一把吉他,盒子有些大,背在她身上,把她显得瘦瘦小小的。荆复洲的手插在裤兜里,因为他忘了带烟,那只手放在哪里都觉得不对,所以只能藏起来。安愿的眼神从那个位置一跃而过,他的寂寞似乎全都被她看在眼里。 年轻人说笑着准备离开,路过他的时候,荆复洲喊了她的名字:“安愿。” 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可是那样的声音里,却透着点燥。先回头的是许骏,霓虹灯下的少年眉目清秀,是和他截然不同的,浑然天成的一种干净。他很礼貌的看着荆复洲,又转头去喊前面背着吉他不曾回头的女孩:“安愿,有人叫你。” 她的脚步站下,半晌,转身朝他走过来。她就那么一步步的靠近他,脸上神色漠然,荆复洲的心却像是死灰复燃,在她还没走近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口:“上次我说的话惹你生气了?” 一句话,让许骏和其他几个乐队的同学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人人都知道安愿是孤儿,她没有家人,陵川对她来说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荆复洲看着明显不是学生年纪,可他说话时语气很自然,看样子已经跟她认识的久了。 说来可笑,他和她说话的次数,怕是两只手就可以数的过来,如今当着同学的面,偏偏用这样熟稔的语气去唤她。安愿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下,和他的自然不同,她的语气淡漠而疏离:“荆先生这是路过?”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倒也说明了是在怨他的。荆复洲笑了笑,面前的这张脸,这个声音,忽然都让他觉得又爱又恨。他从没接触过这样的黄毛丫头,现在想来不接触是对的,这样的心性,他怕是忍不了多久。 带着这样的笑,荆复洲点点头:“算是吧。” 安愿心里那根弦慢慢绷紧,在思考接下来的做法。她摸透了荆复洲是适合欲擒故纵的男人,因为从没有女人对他用过这一招,她们想必都是不敢的。可她不一样,她可以假装不明了他的身份,那么所做的一切也就不会引人怀疑。但是现在她的欲擒故纵似乎过了头,她或许要把那根线收回来一点,给他一些甜头,让他继续心甘情愿的上钩。 神色依旧淡漠,路灯下的她看起来像一个跟自己闹别扭的纠结的小姑娘,目光一点点挪到他的脸上,却刻意避开了他的眼睛。那份懊恼,那份不甘心,还有那份拼命想隐藏的想念和悸动,都被她演绎的栩栩如生。这一刻的安愿是娇憨的,跟所有这个年纪的人一样,在爱情到来之前小心翼翼的试探,唯恐错付了心意。仰起头,她的声音轻轻地,也不知是不是在问他:“你喜欢听什么歌?” 荆复洲一愣,她的同学们都已经走远了,这会儿这里只有他们两人,这问题明显是问他的。抿抿唇,他回答道:“我没有喜欢的歌,但我知道你喜欢梅艳芳。” 仰着头的女孩嘴角有微微浅笑一闪而过,再看他时又恢复了那幅清冷的表情:“你要是哪天再来,我给你唱梅艳芳,你得请我吃大排档。” 他又是一愣,定定看她。安愿却抬脚后退了一步,背着吉他的身体晃了晃,好像下一秒就会摔倒:“好了我得回去了,宿舍要关门了。” 她没有问他,你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她还是带着点傲慢,对他那天说的不尊敬的话耿耿于怀。 路灯下,只剩男人一个影子。裤兜里的手捏住了烟,却没有拿出来。这世界上有比烟草更让人上瘾的东西,以前他觉得是毒品,现在他觉得,或许是一个人。 毕竟他,很多年没有吃过大排档了。 第7章 似是故人来(七) 她跟他玩的欲擒故纵,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统统报复在了她身上。荆复洲没有来,她依旧每天站在广场上唱歌,只是从来不唱梅艳芳。 这个星期,她每天都会换一件衣服,一天也不重样。她还画了淡淡的妆,唱歌时微微闭眼,就能看见那条细细长长的眼线。某个收工回去的晚上,许骏走在她身边,少年时期的男人有着这世界上最纯净的嗓音,没有被烟草和酒精荼毒的那种清澈透亮:“安愿,你这几天变漂亮了。” 安愿眯了眯眼睛,笑意到了嘴角却没到眼底:“谢谢。” 她总是这样,跟所有人都保持着不近不远的关系。明明也是一样的年轻,她却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许骏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想尽量和她变得亲昵:“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可以跟大家说,乐队里的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 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有一道声音也是这么跟她说的,他说我们是一家人,以后还会变成更亲的一家人。那时候安愿还小,小到别人说什么都会当真,那个承诺被她藏在心里数年,然后一夕崩塌。 闭了闭眼,安愿从回忆里挣脱出来,面前是许骏清秀的脸庞,她知道她不能去接近这么美好的少年:“没什么事,可能最近降温,有点感冒。” 她最近的低落,明眼人都是看得出来的。可她用身体做借口来搪塞,许骏就不好再多说什么。叮嘱她好好吃药,又把她送回了宿舍,那道瘦削的身影站在宿舍门口,跟他挥手说再见。 不知为什么,许骏觉得安愿也许不是这个年纪的人,她那张花朵一样含苞待放的脸蛋背后,藏着他看不懂的东西。那不是单纯的秘密,这个年纪的少女谁都有秘密。那分明比秘密要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苦不堪言。 可她不肯说,他没资格问。 随着气温逐渐降低,期末也快要到来,乐队开始商量着哪天不再表演,等来年春暖花开,再重新回到这里。对于这样的决定,安愿没有权利反驳,她没有想到荆复洲真的不来了,她到底还是年轻,算计不过那样的男人。 也不知是她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他。 这一天是最后一场表演,广场上依旧有男男女女,围在他们周围消磨时间。许骏在开场之初就说了今天是这一年的最后一次表演,得到大家一片不舍的唏嘘。 熙攘的人群后面,黑色玛莎拉蒂停在人群外围,车窗摇下,车里的男人有刀削般的侧脸。安愿第一眼就看到了,这导致她险些忘记了自己的词,只是这么一个恍惚,再抬头的时候,那辆车就没有了。 像是一场幻觉。她的心被高高吊起,又飘飘忽忽毫无实感的落下去。许骏在一旁用眼神示意她,她这才回神,低头去看自己的吉他,把眼里太过明显的期待和失望都压住。 最后一首歌结束,安愿望向人群,遍寻不获。舔舔嘴唇,她知道自己这一次输了,一切被推翻重来,她要赌进去的东西变得更多。她不敢往下想,低头整理自己的吉他,胳膊忽然被许骏撞了撞,少年的表情带着一点古怪:“安愿,那是不是上次来找你的男人?” 她一惊,猛地看过去。人群已经渐渐散开,荆复洲站在阴影里,手上的烟燃着,他却没抽,只是夹在指间。 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衬衫,在这个略显凉薄的秋日里,看着萧索。或许她对他一直有错误的理解,这个男人在别的方面张扬跋扈,在感情里,他却是贫瘠且自卑的。只是他的自卑藏得太深,要不是那一瞬间的对视,纵使安愿也不可能发现。 目光在寂静的空气中遥遥相对,安愿有一秒的失神,为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所呈现的孤独。他怎么会是孤独的呢,他有那么多女人,有那么多的钱财,有那么多心甘情愿追随他的兄弟。可他也的确是孤独的,因为他没有爱过。 手握着麦克风,起初是气流沙沙的声音,随后,有沙哑的女声缓缓流淌在广场上空:“我答应过一个人,要是他下次来听我唱歌,我就给他唱我最喜欢的梅艳芳。” 原本走远的人有的闻声回过了头,乐队的几个人都露出诧异表情,朝安愿看过来。可她目光从始至终只是锁定在那处暗影里,烟头的星火燃烧着,有一点红。 “对不起,我没有伴奏,我只能清唱。”安愿也不知道那一刻心里的柔软是来自何处,是来自他没能隐藏妥帖而被她发现了的寂寞,还是来自她心里近乎荒谬的,与他之间的共鸣。她没有唱粤语歌,唱的是街头巷尾人人熟知的《女人花》,夜晚过半,她这朵有毒带刺的花依旧无人采摘。 “我有花一朵,种在我心中,含苞待放意幽幽。朝朝与暮暮,我切切的等候,有心的人来入梦……” 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长款风衣,唱歌的时候身体微微晃动,影子就变得朦胧起来。荆复洲把烟放进嘴里,随着吸入肺部的那阵辛辣,她的影子也摇摇晃晃的入了他的心。她真年轻啊,大把的好时光,他这几天一直在想,究竟要不要,一脚踏进她的青春里去。 普通女孩的青春是什么?是暗恋或恋爱,是甜蜜和酸涩。是昨天的错误转眼就可以被飞扬的笑容所原谅和遗忘。而他不是,他一直活得如履薄冰,他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人,在生而为人之前,上帝给他选了一条满是荆棘的路,他不奔向彼岸,便会看见悬崖。 她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无意去惊扰了另外一个世界的干净,也不指望有谁能来拉他一把。安愿是聪明的,那些小小的撩拨,都可以轻易拨动他心里的那根线。可她又是愚蠢的,招惹了最不该去招惹的人。 他若是朝她走过去了,便证明今后,荆复洲这个人有了自己的软肋,不再是一开始的那般无坚不摧。可他又自负的自欺欺人,他说区区一个小女孩,怎么可能会成为我的软肋呢? 他没有爱上她,至少现在还没有。 在这样的否定和肯定之中,荆复洲来到了广场。站在人群外围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其实早已在心里做出选择。那选择不一定真的是爱,但将来可能会变成爱,这对一个刀口舔血的男人来说,可谓大事不妙,他一开始就知道。 即便知道,他却还是来了。 这些隐晦的心思,安愿自然是想不到的。她的眼睛望着他,仿佛已经把秋水望穿。她的歌词总是充满暗示,她唱:“我有花一朵,花香满枝头,谁来真心寻芳丛。花开不多时啊,堪折直须折,女人如花花似梦……” 花开不多时,堪折直须折。 他从阴影里走出来,淡淡月光铺在他的肩上,让他觉得自己此刻大概也像其他人那般干净了。许骏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以及浓重的不信任。男人之间的仇视有很多理由,而现在,理由只有一种,便是安愿。 勾起嘴角,荆复洲缓缓走到安愿面前去。她深深望进他的眼睛,只剩最后一句,歌声沙哑:“缘分不停留,像春风来又走。女人如花花似梦。” 那一刻她的眼神像是看进了他的灵魂,又穿透他的灵魂。一曲结束,人也走的三三两两,安愿难得对他笑了笑,小孩似的:“我给你唱了梅艳芳,你是不是该请我吃大排档了?” 荆复洲点点头,转头看向她的同学们:“一起去?” 几个人纷纷客气的摆手,荆复洲也就真的只是客气一下,回头看向安愿:“那我们走吧,吃完了送你回学校。” 安愿背着那个笨重的吉他,跟在荆复洲的身后,向着那辆黑色的玛莎拉蒂走过去。阿洋早已摇下了车窗,看到她的时候咧嘴一笑,自来熟:“安小姐,又见面了。” 她也咧嘴回应他,只是那张脸实在是太年轻,又没有化妆,调笑的时候倒像是一个故作深沉的黄毛丫头:“嗯,还挺巧。” 他们在最近的大排档下了车,阿洋跟着进来看了一圈,然后到一旁的位置上去,不再打扰。安愿觉得他们的相处模式挺有意思,等着烧烤的功夫,撑着下巴看荆复洲:“那是你的助理吗?” 荆复洲靠着椅背,随性的点头:“差不多。” “跟着你很多年了吧。”安愿的目光落在阿洋那边,这个人她也是知道的,很早就知道。荆复洲明显不愿意说的太多,正巧东西上来了,他的话题很自然的转了方向:“放开了吃,看看你瘦的。” 这话说的太亲密,他们之间是不该有这样的亲密的。安愿没说什么,伸手拿了一串递给他,铁质的签子顶端尖尖,沾了油,却依然锐利的发亮。荆复洲笑了笑,像是责备自家孩子的语气:“给人递东西的时候,别拿尖锐的那一面朝着别人,不礼貌。” “你这语气特别像我姑父。”安愿张嘴咬了一块肉,嘴角油滋滋的,那张清冷的脸终于染上了些温暖的烟火气息。 “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像你爸。”荆复洲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亮亮的,引人食欲。 安愿感受到他的目光,拽了一张纸巾来擦嘴,表情漫不经心:“我没爸。” “嗯?”他假装诧异的抬了眉毛,也是个好演员。 他知道她是孤儿,她更加知道他的知道。舔舔唇,安愿配合着他:“不仅没爸,还没妈呢,我十岁的时候他俩就都死了,我跟着我姑姑姑父长大的。”她说着,觉得这家的羊肉串很好吃,便又拿了一串给他递过去,依旧是银色尖锐的那一端对着他。感受到他的目光,安愿想起来他几分钟前的教训,转了手腕,把尖端留给自己:“你也不能怪我没礼貌,毕竟我是孤儿。”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淡,大概是时间久了,也就不会特别痛了。荆复洲伸手接了,羊肉咬在嘴里很嫩,肉质鲜美,他其实很多年都不再吃烧烤,这样露天的摊子更是早就不来了。但他知道十八九岁的小女孩是喜欢这样的地方的,他愿意惯着她。弯了弯嘴角,荆复洲问道:“姑姑姑父对你好吗?” “不知道,我初中就开始住校了。”安愿仰头喝了一大口果汁,还是那么漫不经心的样子,但是眼里已经有很明显的不耐烦。荆复洲知道她的过往一定有很大部分是不好的,点点头,转移话题:“要不要点啤酒?” “不了。”安愿淡淡的笑,看向他时眼神暧昧:“我可不敢在你面前喝酒,万一醉了,太危险。” 他眯了眯眼睛,想问危险什么,又觉得这么说话太过无趣。正想着怎么回她的话,她却已经把自己喝过的杯子朝着他推了过去:“喝果汁吧,对身体好。” 荆复洲低头,白瓷杯子上有点淡淡的口红印。他还以为她今天没化妆,却原来涂了口红。安愿正认真的咬着签子上的肉,似乎并不知道那杯子上带着自己的痕迹,可他就是知道,她又开始不老实的勾引他了。 “安愿,我这里有个工作,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酬劳很丰厚。”他用手缓缓摩擦着那个白瓷杯子,棱角分明的脸正对着她,气场强大到有些不可忽视。安愿嘴里嚼着东西,棕褐色的瞳孔转了转,看着他,丝毫不畏惧:“荆先生,你要是再跟我说出上次那样的话,我可能会当着你那位助理的面,再给你一个过肩摔。” 到这里,她的欲擒故纵已经是底线,接下来他不论说了什么,她都会答应。这是她苦心筹谋了三个月才得来的机会,不可以错过。 “其实也没什么具体工作,就是我需要的时候,你能陪我出席一些场合。”荆复洲的手还放在杯子上,原本加了冰的果汁渐渐回温。安愿歪着头看他,半晌问道:“这个场合包括你的床上吗?” “……暂时不包括。” “酬劳怎么算呢?” “随你。” 她静静的看着他。他也静静的看着她。明知道最终的目的还是要把她搞上床的,可安愿却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之后笑道:“鼓楼里的那些女人都拿不出手对吧?” 她到这一刻还不忘了挖苦他。荆复洲失笑,舔舔干燥的嘴唇,有些没了耐心:“你要是不答应就算了。” “答应。”安愿笑着,眼底有他看不懂的东西:“荆先生,我其实真的很缺钱。” 那正好,他的钱很多,多到花不完。荆复洲抿唇,那个沾着她唇印的杯子被他举起来送到嘴边,淡淡的印记与他的唇亲密相触,完美的天造地设。 ——愿者上钩。 第8章 色·戒(一) 他们吃饭那天是十一月初,那之后半个月的时间,安愿都没有见到荆复洲。为了方便联系,他要到了她的电话,却不肯把自己的电话给她,留的是阿洋的号码。 回想起那天,安愿记得的是荆复洲站在校门口,用手机存她的号码那一幕。她得承认他是长得很俊朗的男人,低头的时候校门口的路灯照在他的头发上,有什么东西,她看不真切,但好像不久之后就能够触碰到。 而她并不知道,荆复洲记得的,却是她在广场上唱歌的那一幕。很久之后,他心里始终还是有那么一块心病,他想问问她,那首女人花,她唱的时候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她怎么就算准了他会去,偏巧在那天穿了他喜欢的白色风衣,唱了他熟悉的歌。 她记他,是暗影里的寂寞潦倒,是路灯下辨不清原本颜色的头发;他记她,是广场上的美目流光,是杯口那一抹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口红印。 时间过得很快,没有工作的日子里安愿开始把心思放在读书上。起先她总是起早去图书馆占座,许骏跟她是一个专业,俩人时常碰面。一起看书的次数多了,也就养成了习惯,谁来的早,谁就帮对方占个座。 那半个月的时间,安愿把刚开学时候落下的课一点点的补回来。许骏是耐心的人,不过学习成绩不怎么样,要不也不会考到这里来。俩人并肩坐着学习高数,他看她在纸上刷刷的演算,有点讶异:“安愿,这些题你都会?” “高中不是学过吗?”她转头看他,眼神很干净,是面对荆复洲时候从来不会有的干净。许骏用手撑着下巴,有点好奇的笑起来:“安愿,你为什么来陵川?” 你为什么来陵川?这是一个中国南部边陲的小城,毫无发展前景。很多孩子长大了都想着要离开这里,而她却从热闹沸腾的广州跑过来。临走之前姑姑也是这么说她的,说她不懂事,却不知道她心里的苦楚。 学着许骏的样子,安愿也撑着自己的下巴:“我就喜欢这种小地方,生活节奏慢,压力小。” “我认识你们班长,从他那看见过你的高考成绩,你的成绩在广州市排了前十,我不能理解你拿着那样的成绩走进这个三流学校。”许骏有点苦恼的趴在桌子上,清澈的眼睛有些惆怅的望着她:“安愿,你有秘密是不能说的,对吗?” 大男孩的眼睛很干净,身上是灰白色牛仔衣,纯粹的黄发。安愿定定的看着他,半晌,弯了嘴角,点点头:“对呀,我有个秘密,不过告诉你好像也没关系。” 他的眼睛瞪大了,坐直身体望着她。周围都是学习的同学,两个人说话时的声音压得都很低,却还是有人朝他们递来不悦的眼神。安愿没再开口,拿起笔在自己的书上写下一行字,推到他的面前给他看。 ——我喜欢那个,听我唱梅艳芳的男人。 又是阴天,图书馆的白炽灯亮着,要是盯着看一会儿书,就觉得头昏眼花。许骏看着书上的字,很简单的排列组合他好像看不懂了,眨眨眼,茫然的望着她:“那个来过两次的男人?” 安愿点点头,眼睛眯起来,像是在笑。 她用这么一个秘密,把自己和许骏之间好不容易拉近了一点的距离,拉的比之前还要远。许骏其实很想问的,你喜欢那个人什么?转而自己又想到,那个人的车是玛莎拉蒂,那个人有棱角分明的五官,那个人说话的时候声音很低沉很好听,那个人……有很多值得安愿去喜欢的地方。 重新把目光放在自己的习题册上,许骏的声音低低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他是个很好的人吧?” 安愿一愣,脑海里闪现了很多的画面。笔尖在纸上画出一道难看的线,安愿听见自己苦笑着的声音:“嗯,也许吧。” 有一天她居然会亲口附和,说荆复洲是一个好人。要是被知道内情的人听了,怕是会笑掉大牙。 手机里存的是阿洋的号码,她每晚睡前都会静静的看着那个号码一会儿,希望它能打过来,又希望它不要打过来。也许是今天跟许骏说的话勾起了她一些回忆,这个晚上安愿做了梦,梦里她回到了成长很多年的广州。 安愿十岁那年失去了父母的照顾,被姑姑接到家里,开始寄人篱下的生活。那时候她就知道,该怎么说好听的话讨大人开心,怎么在哥哥姐姐面前装乖获得他们的喜欢。寄人篱下是一件太辛苦的事,她活得小心翼翼,唯恐哪里做的不好,失去生存的凭仗。 梦里是熟悉的居民楼,她坐在楼下的长椅上等姑父下班,远远地,有个小哥哥对她招手,喊她“愿愿”。那一年她十五岁,属于少女的窈窕和属于幼女的单纯都集中在她单薄的身体上,澄澈的眼睛还不像现在这么狭长,因为那时候她并不懂得怎么去掩饰一些东西。 那时候的生活虽说辛苦,但并不需要承担沉痛的秘密,更没有让人苦不堪言的仇恨。 那个小哥哥长得很干净,跟现在的许骏有点像,会在校门口等她放学,会拉着她的手去买好吃的冰淇淋。十五岁的安愿总是很期待他的到来,那种朦胧的心情直到她十七岁才明白,原来是叫做喜欢。 十七岁清明节,她跟姑姑吵架,跑去墓园哭。小哥哥追过来,他说安愿,我就是你的家人,以后我们还会成为更亲的家人。 不是“我喜欢你”,不是“我们在一起吧”,他只是说,我们会成为更亲的家人,就顺利的把安愿心里的那一块凹陷填平。而那个时候安愿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再也听不到这么动听的告白了,一字一句,都是真诚。 梦境总是能给人无尽的希望,她看见在熙熙攘攘的广州街头,她的小哥哥第一次,光明正大的牵着她的手走在了街上。他穿着很普通的米色外套,就跟很多次时候一样的语气,这个人不会说情话的,他唯一的缺点和唯一的优点大概都是真诚。他说愿愿,我娶你好不好? 周围人头攒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节,会热闹成这样。安愿很想点头说好,又怕一点头眼泪就会掉下来,那样她微薄的自尊心就不够了,这是万万不可的。手指抓住了衣角,她张张口,那句“好啊”还没来及说出口,耳边就传来熟悉的铃声。 抓着被角的手指猛然缩紧,安愿在晨光里睁开眼睛。旁边床铺的室友还没醒,迷迷糊糊的对着她说了句:“把铃声关掉啊安愿……吵死了……” 梦境消散,头顶是宿舍雪白的天花板。安愿伸手把手机拿起来,看到上面的来电显示,飘远的思绪终于慢慢回笼。 清了清嗓子,她把电话接起来,对方说了声“喂”,她意识到这是荆复洲的声音,并不是阿洋,原本清醒的眉眼就这么垂了下来,慵懒的,哑着嗓子低声回了句:“嗯?” 声音很低,尾音缱绻。那边的人语气有淡淡的笑意,安愿猜测他一定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然后对她说道:“八点了还没醒?” “嗯……”她维持着那样软糯的声音,眼神里却是一片清明。荆复洲咳嗽了一声,似乎想掩饰自己的笑意:“快起床,我在你楼下,今天你有工作。” 眼睛慢慢的眯起来,此时的安愿就像一只等待猎物上钩的漂亮母豹。片刻的沉默,她很用力的清了清嗓子,从床上坐起来,那一系列掀被子和碰撞梯子的声音都通过听筒传进了荆复洲的耳朵,本来想要挂断,可鬼使神差的,他就这么举着手机,听她那边的响动。 安愿从来没有素颜见过他,很多时候荆复洲以为她没化妆,却不知道她要用多少粉来掩饰自己浓重的黑眼圈。从宿舍窗户往下看,黑色玛莎拉蒂在校园里格外惹眼,好在星期六的上午学校里人不是很多,安愿咬咬牙,迅速的跑进卫生间洗漱,又加快速度给自己画了个底妆。 荆复洲不喜欢面孔清汤寡水的女人,但他说不定会喜欢为了他而清汤寡水的女人。安愿背着包,拿着风衣匆匆走出宿舍楼,心里有点忐忑,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不知疲倦的赌徒。 上午的阳光很稀薄,荆复洲看见她有些凌乱的头发和苍白的唇。他微微一愣,第一感觉就是她的气色不好,往常时候不会有的关心就这么很自然的脱口而出了:“不舒服?” 安愿正好在他面前站下,听到这话以后下意识的摇头,见他脸上带着怀疑,她灿然一笑,伸手从包里摸出一支口红。 “劳驾,弯弯腰。”安愿伸手在荆复洲脖子上勾了一下,后者虽有诧异但也乖乖低了头。四目相对,安愿看见他眼睛里的那个小小的自己,还有他的疑惑不解。拧开口红,她把他的眼睛当做镜子,细致的把自己的唇涂好,抿唇的时候她看见他眼底的闪烁,也感受到了他搭在她腰上的手。 后退一步,让他看清自己,也让他的手从自己身上离开。安愿弯弯眼睛,笑容只停留于表面,轻轻问他:“好看吗?” “为什么不对着车窗或者后视镜?”荆复洲摸摸自己的后颈,她手掌的触感似乎还在,温温凉凉,好似百爪挠心。安愿愣了一下,恍然大悟的样子,演的并不真诚:“啊,我忘了。” 那种不真诚更像一种挑衅——我就是想用你的眼睛当我的镜子,你又能怎么样? 是了,他又能怎么样,她的手一伸,他就不由自主的弯了腰。 坐进车里,安愿和他不过是一个拳头的距离,也不知道是谁故意坐的离对方那么近。阿洋跟安愿打招呼,刚刚外面的那一幕他看的一清二楚,现在要说这个女人不想勾引荆复洲,怕是没人会相信。 阿洋的声音让两个人从刚才的气氛里走出来,那丝暧昧消失殆尽。安愿这才想起问他:“需要我陪你出席什么场合?” “先去化妆,换衣服,然后跟着我走就行。”荆复洲的回答很简单,也很含糊。安愿识趣的没有再问,这一路上倒是不停地在揣测,会是什么场合。 他总不可能短时间内那么信任她,把她带到走货的场所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不安,安愿又想起了早上时候做的梦,外面的风景从眼前掠过,这里不是广州,这里是陵川。 所以她不是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安愿,不可以再沉浸在不现实的梦里。 荆复洲带她来的是一家很私人的化妆室,那里的人显然是和他很熟悉的,见到安愿从他的身后走出来,为首的男人微微一愣,随后礼貌的请安愿跟着她进去。那个细微的表情让安愿明白,要么荆复洲从来没带女人来过这里,要么他永远都只带一个女人来这里,所以别人才会在看到陌生的面孔时,没能好好掩饰自己的诧异。 化妆师很老练,而且擅长比较典雅的妆容,不像梦死里的那些,怎么妖冶怎么画。安愿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慢慢开始变了样子,倒也不是什么改头换面的大变化,只是配上这样的衣服这样的妆,她几乎就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原来荆复洲的生活是这样的,这样的……像个正常人。 这不是梦死里面廉价而暴露的裙子,是货真价实的国际品牌设计的礼服。那牌子是一串英文字母,她记得自己在电视上看过,高中时候骑着自行车,可以好多次路过那个专卖店。不过她从来没有走进去过,她甚至不具备看它们一眼的资格,什么是她该要的,什么是她不该要的,她从一开始就清楚。 换了高跟鞋,安愿在化妆师的指引下去大堂等荆复洲。男人总归是比女人要简单,所以当她拎着裙子走下来的时候,荆复洲已经站在大堂里了。阿洋在他身边站着,正嬉笑着跟他说什么,安愿走下楼梯,听到荆复洲漫不经心的语气:“省的回回是你挡酒,又开不了车。” 安愿心一沉,脚下没控制好力道,高跟鞋踏在楼梯上发出很大的响动。 他换了一件深蓝色天鹅绒西装,跟她的看起来很是般配。听到声音,荆复洲淡淡的抬头,看向她时扬了扬嘴角:“很漂亮。” 她该说什么?这一刻饶是安愿也有点局促。他不是邀请她做他的女伴的,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兄弟去挡酒。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从那么片面的几个字里就能推测出他的意思,抿着唇,安愿把脊背挺直,原本晕染了温度的眼角渐渐冰冷下去,虽然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保持着自己的骄傲。 就这么一步一步沉稳的走到荆复洲面前,他看清楚了她精心打扮过的脸。她并不闪避他的目光,歪着头,也不避讳阿洋和化妆师都在身边,开口道:“荆先生,咱们是不是应该在出发前,商量好工作内容和工作酬劳?” 荆复洲眯了眯眼睛,他大约也化了淡妆,棱角更加分明,这样眯起眼睛,就带了几分盛气凌人的味道。在安愿的耐心消失之前,他点点头,肯定了她的说法:“是该商量好。” 他说着低头来看她,想看出她眼里一直以来藏着的猫腻,可是那双眼睛太过平静,他看不破,只好笑了笑:“之前说过酬劳你定,你觉得你的一杯酒,值多少钱?” 安愿看见阿洋眼里的讥讽,他一直觉得安愿和那些贪图财色的女人没什么分别。她学着荆复洲的样子也笑了笑,毫不畏惧的回望他:“帮荆复洲挡一杯酒,值多少钱?” 阿洋脸色微变,觉得她这说法十分不礼貌,把荆复洲与那些女人放在一起用票子衡量。身边的荆复洲却笑了笑,有点无奈的看了安愿一眼,转身拉着她往外面走:“你啊,这么牙尖嘴利的,当心嫁不出去。” 语气里是很自然的亲密。 这句话落下,阿洋正好帮荆复洲打开车门。安愿抢先了一步坐进去,对着阿洋说了句谢谢。那句话里不知怎么的带着挑衅的味道,像是在说—— ——老实点,我可能是你以后的老板娘呢。 第9章 色·戒(二) 荆复洲带着安愿来到的地方很像是私人会所,她身上披了一件大衣,进门的时候有人礼貌的走过来接了她的外套,安愿去看荆复洲,他微微点头,她于是放心的把衣服交到那个人手里。 按照她从影视作品里知道的那些,这个时候她也许应该主动挽上荆复洲的臂弯,然后带着优雅的笑容陪他穿梭在觥筹交错之间。但是推开包厢的门,安愿被带回了现实,屋子里烟雾缭绕,坐的离门最近的男人看见他们,一边笑一边扯着嗓子喊了声:“洲哥!” 因为这一声,包厢里的男男女女都转过了头。安愿站在荆复洲身后,他高大的身影把她挡得严严实实,等到进了门落座,才有人带着笑意吹了声口哨:“哎呦,洲哥今天带的是谁啊,面生啊。鼓楼的还是梦死的啊?” 这句玩笑话没引起荆复洲的回应,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安愿揣测着那个人的地位大抵没有荆复洲高,所以也就没说话。他们不说话并不代表气氛就会冷下来,一众男女玩的很开心,不乏有人在桌子下面做些苟且的勾当。安愿忽然明白,这个地方也许是他们惯常来的销金窟,外面的高贵和堂皇都是这群社会蛀虫演给别人看的,好像有了这样的面子,里子就也是高人一等的。她垂了眉眼,去看自己的指甲,没有涂颜色,和那些其他的女人相比,是很干净的样子。 荆复洲从落座开始就在跟一旁的人说着什么,里面有很多诡异的字眼,想必是他们的黑话,安愿听不大懂。只是看今天的阵仗,大概主角还没到,等待中,荆复洲往她身边靠了靠,俯首贴近她的耳朵:“一会儿要是有人灌酒,帮我挡了。” 他的呼吸太近,安愿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荆复洲伸手揽住她的肩膀,用力握了一下,掌心贴着她圆润的肩膀,有点疑惑的样子:“穿少了?屋里不冷啊。” 安愿没说话,只是低了头。其实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穿着这样昂贵的衣服坐在这里,四周都是穿金戴银的人,而内里却肮脏到了极点。这场饭局显得有点不伦不类,可是荆复洲那样的气质又不显违和,她坐在他身边,只能硬着头皮端正坐好。 没多久,阿洋和另外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几乎是进门的同时,就回头去恭敬的请身后的人。安愿抬了头,有位六十多岁左右的老人走进来,穿着大红色的唐装,满身的贵气。他进门的时候目光一下子便落在了荆复洲身上,随后看向安愿,不知是不是安愿的错觉,她从老人眼里看到了很深的芥蒂。 不管是看荆复洲,还是看她,都带着那样很深很深的芥蒂。 倒是荆复洲显得自然很多,第一个从座位上站起身,把老人请到座位边坐下:“寿星老来的正是时候,菜马上就上来了。” 原来是老者生日。 刚刚跟着阿洋一起进来的男人正好坐在了她身边,安愿听见阿洋喊他“涛子”。席间的谈话很无聊,她听不大懂,大多数时候只是把目光放在荆复洲这边,只等着谁过来敬酒,她伸手帮他挡掉。 可是没有一个人敢给荆复洲灌酒,包括阿洋和涛子。别的人已经喝的满面红光,荆复洲还是神色自若。自从老者进了门,不管是爆粗口的男人还是大发娇嗔的女人,通通都乖巧了起来,其间就算聊天,也都是平心静气的聊,连玩笑开得都很少。 安愿推测,这是一个地位很高的老人,甚至高到荆复洲要亲自来给他庆生。 只是没想到,今晚的第一杯酒也是唯一一杯酒,正是来自这位老人。他长得慈眉善目,只是眉宇间都是阴冷。抬眼,看向荆复洲,老人的声音带着点上了年纪的人都有的粗粝:“阿檀,不敬我一杯?” 阿檀。安愿心里转了个弯,倒是没听说荆复洲还有这么个名字。不过显然这真的是在叫他,因为下一秒荆复洲的眼神就落在了她的身上,安愿想起自己的所谓工作,连忙端了杯酒,笑吟吟的站起来:“老爷子,荆老板最近胃不好,这杯酒我替他敬您。” 老人看了她一眼,并不买账:“阿檀,你怨我就怨我,何苦用这种方式恶心我。”话里话外,明显是觉得安愿并不具备敬酒的资格,把她和周围的女人认成了一路货色。 可实话说,她跟那些人,还真的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荆复洲笑了笑,拉着安愿的胳膊示意她坐下,把她手里的酒杯接过来。他仰头喝光了杯里的酒,又倒拿着杯子晃晃,示意自己是真的喝干净了。安愿看不懂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并不关心,不用挡酒总归是好的,她酒量虽然不错,但并不喜欢那辛辣的味道。 一直到这顿饭结束,安愿也没明白那位老爷子的身份。后来涛子喝多了,闹着要荆复洲喝,安愿替他挡了,这会儿有点头晕。走出会所门口,微凉的晚风吹的她略微清醒,荆复洲的声音在身后淡淡的响起来:“先回化妆室换衣服,之后送你回学校。” 他身上有烟酒气,冲进安愿的鼻子里让她皱了皱眉。这个表情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他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把她往车里带,语气终于回温:“嫌我?也不闻闻你自己身上的味。” 安愿被他有点狼狈的塞进了车里,头抵上冰冷的车窗,她觉得那温度挺舒服,也就闭眼靠着了,没说话。那两杯酒倒不至于让她醉倒,只是酒精向来会勾的人愁肠百结,那些不能说出口的郁结此时更显得沉重,她想不如就这么睡一觉,反正从这到化妆室还要走挺长时间的。 “醉了?”荆复洲却不遂她的心意,伸手过来拍了拍她的脸。安愿睁开眼睛,幽黑的眸子在黑夜里有些莫测:“没有。” 他收回手,靠着后座的椅背坐好。副驾的位置坐了涛子,他是真的喝多了,正兴奋的拉着阿洋说胡话,话里不时夹杂着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安愿看了一会儿,把头偏向荆复洲:“为什么带我来?” 她得说点话,要是不说点什么,恐怕会溺死在自己的情绪里。 “老爷子喜欢热闹,往年我也带别的女人来,你不用多想。”他的回答并不坦诚。 也许是那几杯酒让安愿的脑子不太好使,有些话不经思考就这么脱口而出:“老爷子喜欢热闹,却不喜欢你,不是吗?” 荆复洲很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半边侧脸都隐没在黑暗里,车子拐了个弯,霓虹灯照进车里,他眼底的阴戾便显露无疑。安愿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酒瞬间醒了大半,张口想说点什么,却听到荆复洲叹了口气:“他是我继父。” 前面的阿洋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只看见荆复洲越发沉静的表情。 后座上的两个人沉默下来,一时间车里只剩下涛子的声音。安愿从来不想去窥探荆复洲的家庭,她针对的只单单是他这个人而已。她其实还想问,你为什么叫阿檀呢?可是现在的气氛实在太糟糕,她什么也说不出口。 那些没有用的道德感还是在约束着她,这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预示着她后面的失败? 一直到去化妆间卸妆,都是一路无话。回到学校时已经过了十二点,安愿顶着干净的面孔从车上下来,路灯昏黄,荆复洲应该看不到素颜的她脸上的黑眼圈。 “把你的卡号发给阿洋,酬劳明天会打给你。”荆复洲没有下车,隔着车门,她低头看他。这是个长相硬朗的男人,这样的男人一定有着无比坚硬的内心。安愿想去看看那颗心,看看它是什么样子,可是她觉得很难,她努力了这么久,还是离他那么遥远。 月光和路灯的光线让她的脸色很柔和,不是平日里那个咄咄逼人的她。他以为他会听到她的告别,类似于“我回去了,再见”。他甚至不期盼她会跟他说“路上小心”之类的体己话,毕竟,她是安愿啊。 安愿是有毒带刺的花,碰之前务必要三思的。 可是她今晚好像把毒刺都收起来了,抬手把一侧的头发撩到耳后,安愿望了望夜色中的宿舍楼,声音融进晚风:“你看我今晚像不像灰姑娘,十二点一到,脱了漂亮衣服,卸了妆,魔法消失了,我还得回到我自己的小阁楼去灰头土脸的活着。” 他皱眉,不解的看着她。 她却不再说什么,拍拍车门示意阿洋可以走了,然后对着荆复洲挥了挥手。 那样子,好像她真的是个被全世界虐待,只等王子来救赎的灰姑娘似的。 车子离开陵川音乐学院,往鼓楼的方向开。荆复洲望着渐行渐远的校门,目光收回,对着副驾的椅背狠狠踹了一脚:“你他妈胡说八道了一路,能不能消停会儿?” 涛子讪讪的闭嘴,跟阿洋递眼色。这一路他的酒醒的差不多了,开始好奇之前后座上那位冷美人。只是美人下车的早,他还没来得及搭句话,人就走了。 距离上次来鼓楼,好像已经过了很久。荆复洲并不是十分重欲的人,但他喜欢被女人簇拥,喜欢看她们为了他神魂颠倒,所以来的很勤。最近两个月倒是转了性子,更多的时间放在了家里,搞得阿洋偶尔想去鼓楼里开荤都找不到机会。 下了车,荆复洲让阿洋和涛子自己去玩,提前说好记得把梨花给他留着。俩人觉出荆复洲对梨花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暗暗决心以后不再碰她,免得惹荆复洲不高兴,鼓楼里那么多女人,也不差这一个。 梨花的房间在哪荆复洲有点记不清,走廊里碰见个刚刚洗完澡的女人,问了一句,得了好几枚香吻。等到他推开梨花房门的时候,身上已然沾染了别的香水味,床上的女人睡得很沉,并没有动。 他脱了外套,走过去在她肩膀推了推。自从上次把她送给阿洋他们,他便没再来过。床上的女人终于听到了动静,迷糊的翻了个身,伸手打开了床头灯。 抬眼,是荆复洲那张刀削笔刻的脸。 他揣摩着她的情绪,一定是混杂着悲伤,愤怒,但敢怒不敢言的无奈。所有被他送出去的女人都是这样的,只不过慢慢也就习惯了。可是梨花年纪小,这样的女孩是不是就会有更强的韧性,她要是像安愿那样跟他耍脾气,他怎么办? 他可不会哄女孩。 随着梨花的起身,他看见她藏在被子下面大片白皙的皮肤。身体里许久不曾燃过的火终于开始烧起来,荆复洲低头在她脸上摸了摸,难得温情的问道:“怨我吗?” “什么?”梨花仰着头,笑容甜美。 甜美的跟那些其他房间里的女人没有半点分别。 那股躁动渐渐冷却,荆复洲的手向下,从她线条流畅优美的肩膀一直滑下去。起伏是美好的,仍旧是这种属于年轻的美好,但是他忽然就觉得倒胃口。 十八.九岁的女孩,原来也这么容易被同化吗? 梨花的手臂环上了他的脖子,小心翼翼的,讨好的去吻他的下巴。床边的男人没有动,像尊雕像一样站在那里,她觉得心急,伸手去解他的腰带,却被他一把推开。 灰姑娘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心机的女孩了,她要留下一只水晶鞋,从此王子看待世间其他姑娘都会视为俗物。可安愿留下的水晶鞋在哪里,他明明没有看到。这种除却巫山的感觉让他心生烦躁,丢下梨花,转身出门。 他终于承认,梨花只不过是安愿的替身,或许连替身都算不上,只是他想去摧毁的一个幻想而已。因为他得不到安愿,他从见到安愿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想要的东西,他给不起。 这场游戏从最开始就不是平等的,安愿站在停车场的那一个月时间,从来没有注意过他,尽管他每晚都准时坐进那辆玛莎拉蒂,尽管他是梦死的金主。可他却早早就注意到了她,注意到她那条泛白的牛仔裤,注意到她那张冷冷清清的脸。 还要自欺欺人的说着什么工作,什么酬劳,什么挡酒。 他甚至带着她去见了他的继父。 凌晨一点半,宿舍里的安愿接到了来自荆复洲的电话,他说凌晨工作工资翻倍,你来不来? 实际上想说的是,安愿,我想跟你一起看日出,你来不来? 第10章 色·戒(三) 凌晨一点半,安愿站在宿舍的走廊里,室友都已经睡了,她怕打电话吵到她们,只披了一件外衣就走出来。宿舍楼的灯是声控的,偶尔感应性也不好,她轻咳一声,灯光亮了,这才接起电话。 “喂?”是阿洋的号码,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打进来。对方听到她的声音后也咳嗽了一声,很平静的问道:“凌晨工作工资翻倍,你来不来?” 语气太平常,就像平日里同学说,安愿,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你来不来? 她没有说话,因为这片刻的沉默,走廊的灯暗了下去。黑暗里安愿跺跺脚,在灯光重新亮起来的时候回了句:“什么工作?” 荆复洲想说“陪我”,却又觉得三十岁的男人了,这么说实在是矫情。于是他换了种说法,用一种很正式的语气:“我睡不着。” 我睡不着,所以你能不能出来陪我一下? 安愿突然明白,她距离原本遥不可及的胜利,忽然迈进了一大步。可这一刻她不知道是该接着欲擒故纵,还是直接答应下来。人在夜晚时会变得感性,脑子多半是不理智的,明天荆复洲会不会后悔这通电话,后悔她知晓了他夜里的孤独寂寞? 抿着唇想了想,安愿的声音带了笑意,给他台阶:“真巧,我也睡不着。要不你陪我去看场电影,我陪你吃早饭,互相抵消工资。” 这个女人啊,总是跟他谈条件。一会儿说我给你唱梅艳芳你请我吃大排档,一会儿又说你陪我看电影我陪你吃早饭。好像所有事情在她这都必须等价交换,不能亏欠了别人更不能自己吃亏。明明是不喜欢的,可荆复洲还是弯了嘴角,鼓楼的夜很安静,他看见天上那轮月亮。 “嗯,半个小时后我去你楼下接你。” 电话被很干脆的挂断,安愿听见对面的忙音。走廊里的灯又暗下去了,月色从高高的窗户洒下来,很干净很温柔。她没咳嗽也没跺脚,就任凭自己沉溺在这样的黑暗里,闭上眼,好像就能与什么融为一体。 人死后会有灵魂吗?在这样的夜里,灵魂会不会因为思念而回来看看自己生前爱着的人呢? 她依旧还是想做那个干干净净的好姑娘。 回到屋子里换了衣服,又洗把脸化了淡妆。安愿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但只是一眼,她便转身走出了门。 荆复洲来的时候开的是那辆劳斯莱斯,凌晨时分,街道上空旷而安静。车停在了校门口,他徒步进来找她,还没走近,就看到白色建筑下穿着米色风衣的女孩背影。 她背对着他,仰头看宿舍门口悬挂的牌匾。那上面的字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只不过是公寓楼的号码而已。她却看得很认真,连他出现在身后都没察觉。荆复洲早已经过了在后面拍女孩子肩膀的年纪,他在距离她很近的地方停下,等着她回过头来。 可是没有。他就这么站了半分钟,她还是执拗的盯着那块牌子,好像上面刻着天书。清了清嗓子,荆复洲叫她的名字:“安愿。” 她闻声回头。 还是那张脸,跟白日里没有丝毫的不同。他朝着她走过去,很想拉一拉她的手,只是肢体还未来得及接触,倒是身上的香水味先让安愿皱了鼻子,原本脸上清清淡淡的笑意就带了丝嘲讽:“荆老板是从哪个温柔乡爬出来的呀。” 他闻言,还真的低头嗅了嗅,却分不清这是梨花的味道还是走廊上那个女人的味道。舔舔干燥的唇,荆复洲没想解释这些:“走吧,我知道有个地方有午夜场电影。” 安愿也不在这个问题上过分追究,跟着他往校门口走。出来之前宿舍的阿姨还不愿意放她,她扯谎说自己是为了去做社会活动,这会儿阿姨透过窗户看的一清二楚,什么社会活动,根本就是约会男人去了。窗户被打开,阿姨朝着两个人的背影喊了声:“快回来!不回来给你记过!” 安愿笑嘻嘻的跑上去挽住了荆复洲的胳膊,回头冲着阿姨喊:“放心吧,这是我未婚夫,我早上就回来。” 她的亲昵,甚至是言语间的小小的炫耀,都演的栩栩如生。荆复洲侧头去看她,那一刻他发现她是个很有表演天赋的女孩。走得远了,她放开他的手,笑意却没收敛,只是微微淡去一些:“你换车了?” “没有,那辆车的钥匙不在我这。”荆复洲说着打开车门,示意她坐到副驾驶的位置去。其实这辆车只有荆冉坐过,因为他很少开出来,仅有的几次,都是开回了家里。 但他不打算告诉安愿这一点,不想让她觉得自己于他来说,有丝毫的不一样。 这可笑的,男人的自尊心。 午夜场电影通常都是些老片子,因为看得人不多,又大多数都是情侣,所以老片子里的爱情片又格外受宠。进场之前安愿看见门口有人在卖什么东西,走过去看到是卖票的老头,自己给自己增加了副业。 一排颜色艳俗的丝巾并不整齐的罗列在货架里。看到安愿走近,老头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在路灯下格外沧桑:“小姑娘,喜欢的话,让你男朋友给你买。” 她的目光在那些丝巾上稍稍停留了一会儿,大多数艳色里面有个浅粉色的,看着不错。荆复洲从后面走过来,像是为了跟老头证明自己的确是她的男朋友,他的手很自然的揽住了安愿的腰,掌下的身体有微微僵硬,不明显,但已经传达出了主人的不悦。 “看中这条了?”荆复洲伸手把那条浅粉色的丝巾拿出来,呈在掌心看了看。老头笑的皱纹更深,直夸安愿眼光好。 “多少钱?”荆复洲把丝巾递给安愿,低头去掏自己的钱夹。老头笑呵呵的说了价格,还不忘跟安愿说一句:“小姑娘有福气啊,男朋友不仅长得帅,对你还好。” 安愿笑眯眯的,只顾着把丝巾戴在自己脖子上,并不辩解。荆复洲交了钱,回身时却被她躲了一步,原本搭在她腰上的手便落了空。安愿戴着丝巾,端端正正的在他面前歪了歪头,那抹很少会出现在她脸上的,温婉的笑意,让他心里刚刚的空白马上的就被填满回去。 他拿她没有办法,实在是没有办法。 今天的午夜场,放映的电影是色戒。他们前面座位坐的是一对情侣,开场没多久就脑袋挨着脑袋靠在了一起。随着大屏幕上的光影不断变换,荆复洲看见两个人耳鬓厮磨的侧脸,想必是刚刚陷入热恋,凌晨时分也如胶似漆。 他转头去看身边的安愿,光落进她的眼睛里,亮晶晶的。他忽然很想吻她,很多个时候他看着她,都会有这种荒谬的渴望。相比他见过的女人,她并不是最特别的一个,可是她身上有一种很干净的气息,他很多年来不曾去触碰过的那种干净。他想尝试着去触碰她,所以他会在梦死里跟她说,我们做一次。那时候他觉得,所有的执念,大抵都是因为得不到。 可现在他又迷茫了,倘若真的得到了,就会觉得无趣了吗?那要是她是毒怎么办,会上瘾的话,怎么办? 带着那样迷茫的心境,荆复洲微微低头,靠近了安愿的耳朵。她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又不像那些女人们喷过的任何一款香水。随着他的靠近,安愿转过了头,他的嘴唇和她的鼻尖堪堪擦过,下意识的,她往后缩了脑袋。 “怎么了?”光线明明灭灭,屏幕上的男女在纠缠撕扯,屏幕下前座的情侣也紧紧抱在了一处。安愿怎么会不知道荆复洲的心思,可她还是淡淡的询问他,像是在询问一个正人君子。 电影里的女人尖叫一声,旗袍被撕裂。荆复洲眸色加深,手掌抚上安愿的后颈,生生把她固定在自己眼前。他今天要是就想混蛋一回了呢?心里那根弦就要崩断了,可谓摧枯拉朽。他很想含住她的唇,他想知道她的唇是不是也跟她的人一样,冷冰冰的,却又透着丝丝的甜。 “荆复洲,”安愿的声音很冷,尽管手已经在袖子下面紧握成拳:“好好看电影。” 面前放大了的人脸没有动,没有向前,却也没有离开。他们在昏暗的光线里对峙,暧昧在瞬间成了可以杀人的利器。世间男女,总会有这种时候,越是想要浓情蜜意的人,越是容易刀剑相向。 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然后慢慢的,把他的手从自己后颈移开。那根神经放松了下来,安愿的手没放开,保持着这个有点别扭的姿势,拉着他的手腕看完了后半场。 那绝对算不上亲密,因为更多的是防备,她害怕他忽然又靠过来,而她连躲开的力气都没有。 电影最后的结局,女特务身份暴露,被枪决。安愿的目光很沉寂,她看见汤唯在临死前的表情,那个表情让她觉得惶恐——她爱上他,并不惜为他背弃自己的信仰。 见她发呆,荆复洲活动了一下被她抓的有些酸痛的手腕,漫不经心道:“你看,男人最忍受不了的就是欺骗,我敢说梁朝伟对她有爱,但他不能忍受她骗她。” “可她也救了他,她……”安愿听见自己苍白的声音,话说到一半就停住,怕声音里泄露了自己太多的情绪。荆复洲笑笑,摇头:“为什么要留一个不再信任的人在自己身边呢?在你开始怀疑的那一刻,爱情就已经输给了利益。” 安愿扯了扯嘴角,点点头:“所以如果你是梁朝伟,也会选择杀了她?” 身边的人有片刻犹豫,随后迟疑着点了点头:“嗯。” “可他是汉奸。”安愿忽然觉得现在的两个人有点好笑,影院的人都要走光了,还坐在这里研究剧情。荆复洲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起身时顺便拉住了她的手带着她离开座位:“安愿,你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可以用最公正的视角。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没有人想去做一个坏人。” 安愿一愣,手下忘了挣脱,被他带着走出影院。天还没亮,这个夜晚被他们过得格外漫长,坐进副驾的时候她脑子里还是他的那句话——如果可以的话,没有人想去做一个坏人。 这是他的辩白吧。 车子在寂静的街道上行驶,安愿看见街边渐渐泛白的天空。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拉下车窗,安愿把脖子上的丝巾解开,拿在手里探出窗外。随着车子的前进,浅粉色丝巾在空中飘扬,晃得她眼睛发酸。 夜色,晨光,霓虹灯,斑马线。 荆复洲偏过头,也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夜色,还是曦光,又或者,这些都不是,它们都不过是安愿的陪衬。他在日出之时,第一次认真的去凝视她,隔着很多跨不过的秘密。 “你知道我印象最深的情节是什么吗?”安愿伸着手,丝巾飞扬。荆复洲没有说话,她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说道:“是汤唯躺在梁朝伟怀里唱歌,那时候我就知道,她肯定是爱上他了。” 他转过头来看她,眼神很深。安愿却没有回应他的目光,温柔也好,缱绻也罢,都不是她想要的。靠着车窗,风就放肆的吹进来,她的头发拂在窗外,歌声飘飘荡荡的从她口中唱出,在这个寂静无人的清晨。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哎呀哎呀,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家山呀北望,泪呀泪沾襟。小妹妹想郎直到今,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哎呀哎呀,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 荆复洲转头,可以看到她一个并不真切的侧脸。他忽然觉得心里的什么地方温软下来,或许是在她说“她爱上他”之后,紧接着就给他唱了这首歌。他并没有看到,面对着车窗外的苍茫晨曦,安愿眼圈发红,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了满脸。她轻轻放开手指,丝巾飘扬着落在车后,不知会被风带到哪里去。 如果此时上帝可以张开他慈悲的眼睛,去看看车里的这对男女。他会看到男人抿着唇,一向坚硬的面孔上有鲜活的温度;而旁边的女孩侧着脸,眼底悲戚,泪流满面。 小妹妹想郎直到今。 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第11章 色·戒(四) 在这个刚刚日出的清晨,他们没能按照约定一起吃早饭,尽管在安愿说出这个主意的时候,荆复洲的心里真的很高兴。 可是车子在路边停下,他带着歉意看她:“等我这边的事结束,我再去找你。” 安愿低着头,正在跟自己袖口的线头较劲,恍若未闻。荆复洲看得出她的不悦,耐着性子靠近一些看她:“……要不我给你点钱,你自己去吃点好吃的。” 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安愿转头看他,沉默片刻后温和的笑了笑:“不用,你去忙你的,我就在这下车了。” “我送你回学……”荆复洲的话被安愿打开车门的动作打断,她一只腿已经快速的伸出了车厢,好像再多待一秒都是凌迟。他没见过这样的安愿,尽管她总是伸着爪子去挠他,却都堪堪避过了他的底线,直接对他耍脾气是第一次,而这恰好是越过了他的底线的。 抿了抿唇,原本想打开车门追出去的,手却在把手上迟疑了。荆复洲眼睁睁的看着安愿走远,她没有回头,过马路的时候不忘谨慎的左右看看,每一脚都规矩的踩在斑马线上。他的手于是彻底放下,搭上方向盘。 就在十分钟前,他接到阿洋的电话,说梨花在鼓楼里试图割腕自杀,吵着嚷着要见他。 虽然他完全可以冷冰冰的对着电话说“那就让她去死”,可是那时候身边坐着安愿。他既不能在她面前展现出自己的不仁不义,却也不能让她觉得自己对另一个女人有情有义。两难的选择里他决定先送她回学校再去鼓楼,可她不买账。 手握着方向盘,荆复洲一边等着红绿灯一边轻轻叹息。他觉得自己自从遇见了安愿,似乎就变得比平时更喜欢叹气了。 但也比平时更喜欢笑了,这是真的。 荆复洲赶到鼓楼的时候,梨花正哭着撕扯自己手上的绷带,她一边哭一边抬眼不断的看向门口,终于盼来了她想看见的人。荆复洲靠着门框,没有走进来,冰冷的目光落在阿洋脸上:“这种事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 阿洋一愣,忙转脸去看涛子。以往鼓楼里也出现过寻死觅活的事,但都没有惊动过荆复洲。他们揣摩着梨花对于他来说也许有点不一样,所以不敢出了差池,却没想到办了件蠢事。门口的人脚步动了动,缓缓走进来,他没有低头,只有眼神居高临下的凝视着梨花那张清秀的脸。 “为什么割腕?就为了见我?”荆复洲双手抱胸,声音很淡,语气里没有怒意,只是寒冷。梨花任凭一旁的医生帮自己缠纱布,眼神在他脸上匆匆一扫又迅速避开:“洲哥,我怕你赶我出去。” 他闻言理解的点了点头,鼓楼里很多女人都会有这样的惶恐,怕自己年老色衰,没了生存的仰仗。可是那不是理由:“你知道其他的女人,怕自己被赶出去,会怎么做吗?” 梨花惶惑的抬头,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即便不知道该怎么做,她也明白那方法绝对不会是寻死。 “她们会更努力,更努力的取悦我,或者是我让她们去取悦的男人。”荆复洲抬手,手掌落在梨花的头顶,然后缓缓下滑,温柔的摩挲着她的脸:“用嘴,用手,用她们身体的任何地方。你还这么年轻,不会有人不喜欢。来到鼓楼的女人都知道自己的地位,我养着你们是因为我高兴,而有的时候我也不想白养,想得到点回报,这并不过分。你只是陪着我的兄弟玩了几次而已,还没让你去伺候那些脑满肠肥的高官呢,你凭什么觉得委屈?我问过你了,是你自己选择要来的,你不是来找乐子的,你是供我们找乐子的。” 梨花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却抿着唇不敢哭出声。 荆复洲似乎是心疼她,毕竟这个女人哭起来就跟她的名字一样,梨花带雨。他这次算是彻底记住了她的名字,手缓缓从她脸上离开,去握住她缠着纱布的手腕。伤口割的很浅,一看就知道是女人的花招子,他素来最讨厌这些:“可是梨花,你今天的表现让我很不高兴,不管是作为一个女表子还是一个自杀者,你都不够专业。” 他说着去拿桌上还沾着血的水果刀,梨花的眼神一顿,忽而恐惧的看向他:“洲哥……” “割腕是要对着动脉划下去的,如果你切到了动脉,血说不定能喷出来一米高。”荆复洲说着在她完好的那一侧手腕上摸索,像是一个准备烹饪美食的高级料理师,梨花浑身都在发抖,一旁的阿洋和涛子都预感到了什么,站起身默默后退了一大步。 “梨花,我不会让你死的。我只是教教你,做戏要做足。”荆复洲说完,嘴角那抹微凉的笑意也消失了,几乎是不加犹豫的,手起刀落。鲜红入眼,耳边是梨花凄厉的惨叫,他丢开刀子站起来,对着平静站在一旁的医生挥了挥手:“周凛,收拾一下,别让她死了。” 周凛是跟在荆复洲身边多年的医生,这样的场面见的多了,闻言也只是冷静的走上前去。阿洋偏过头不忍心看,半晌才局促的开口:“洲哥……是我考虑事情简单了,您消消气。”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荆复洲用一个女人来宣泄自己的怒气。尽管他并不知道,这怒气里有一半根本不是因为他,而是来自安愿。 “梨花这几天就在房间里养伤,你们别去闹她,我不想再节外生枝。她要是伤好了想走,就给点钱把她打发走。”荆复洲说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口,那里沾着梨花的血。他皱皱眉,忽然又想起在午夜电影院,安愿伸手抓着他的手腕,就是死死压在袖口这个位置。 而现在,属于她的味道里掺杂了别人的血。 揉揉眼睛,荆复洲看见外面清晨的阳光。他忽然觉得昨晚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她给他唱歌,她挽着他的胳膊,她负气的打开车门,转身就走。 他是不是应该打个电话跟她说点什么?可是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尘世男女吵架之后是怎么和好的呢,往常电影里演的那么几个花样,对安愿也会有用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荆复洲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澡。温水兜头而下,他闭上眼睛,在花洒下静静的站了很久。 他最终没有联系她。 安愿回到宿舍的时候室友刚刚起床,正忙着洗漱了去上课。见到她回来几个人都是一愣,随后又各忙各的。不是她们排挤她,是她自己不合群,刚开学的时候也有人约她吃饭逛街去图书馆,都被她一一拒绝,久而久之,再没人约她。 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安愿爬到床上睡觉,把第一节课翘掉。只是这一觉睡得时间久了一些,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连第二节课也不必去上了,因为午饭时间都过了。 带着倦意下床,安愿看见桌上摆着的打包带回来的面条。下午没有课,室友有的上床睡午觉,有的正坐在桌前看书或者玩电脑。对床的人听到声音回了头,有些担忧的看了她一眼:“安愿,你是不是病了?我们给你打包了汤面,你多少吃一点。” “这是给我带的?”安愿微愣,看到对方带着善意的笑容点头,她有点不安:“……谢谢。” “这有什么,你快吃吧,落下的课堂笔记可以问寝室长借来抄。” 安愿点点头,在桌边坐下。汤面很清淡,表面上飘着点油腥和葱花,大概是买的时间早,面有些坨了。她一边费力的用筷子把面搅开,一边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手机,在这个上午,没有一通电话打进来。 她面无表情的把手机放到远一点的地方,低头吃面。来自室友的善意让她有点感动,也有点错愕。其实别人都生活的很好吧,不管是家里的小打小闹还是感情上的甜蜜忧愁,都是幸福的构成元素。于是那些人可以回报给这个社会很大的善意,因为他们得到的就是善意。全世界好像只有她,背负着巨大的仇恨,生活的战战兢兢。 面汤的热气熏着眼睛,安愿有点莫名的委屈。心里绕着弯的想到一个人,从小到大她每次委屈的时候,想的都是这个人。 她要是就想任性这一次,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那天下午,安愿坐上了回广州的火车。那个喧闹的城市对于她来说,已经不再是童年时的惶恐眼泪,亦不是少女时期的心动忐忑。那个城市是一个巨大的坟墓,她坐在火车里,知道自己每一步都是走在殉葬的路上。 那里埋葬着她这辈子再也无法拥抱的人。 那个人的名字叫程祈。 就算把时光往前倒回无数遍,安愿依旧觉得,程祈是她唯一且不可替代的骄傲。少女尚未成型的世界观是他给的,教她明辨是非善恶,教她正义教她机敏。她曾经为自己会成为一个缉毒警察未来的妻子而暗自骄傲,也曾经为他的疏于陪伴而落寞难过。那时候她觉得一切都是暂时的,只等程祈将荆复洲捉拿归案,还陵川一片清明。 可最后,伸张正义的人客死他乡,因为身份特殊,甚至没能有一场正式的殉葬。那个夏天是安愿记忆里的火葬场,她看到的只有一捧白灰,几根碎骨。火苗没有沾到她身上,她却疼的好几天都寝食难安。程祈没有家人,她等到事情过去了很久才终于敢去到他的家里整理遗物,也就在那时候,她知道了荆复洲的名字。 只有一个名字,但是足够,荆复洲在陵川的名声不小,只消稍稍打听就能得到不少消息。仇恨的大幕拉开,或许是为了程祈的信仰,或许只是她的个人私情,唯一确定的是,她要的是荆复洲的命,她要他像自己一样,尝尝爱而不得的痛苦,和挫骨扬灰的绝望。 她把她的爱情熬成一剂毒.药,药引是她自己。 安愿来到程祈的墓前,是凌晨时分。天还没亮,浓重的夜色里她在他的墓碑前坐下来。她其实是少言寡语的人,因为跟程祈相处的时候,即便不说话也觉得安心。因为身份的原因,程祈的墓地很偏僻,甚至不是正规的墓园,立碑也是不被允许的,安愿要凭借着自己留下的记号,才能找到他的墓。 与其说是墓,倒不如说是一处孤坟。 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在那里静静的坐着。有时候情绪太多没有头绪,反而就什么都不想说也不会说了。她已经过了两天昼夜颠倒的生活,回到这里更没有地方落脚,姑姑姑父早就出国,说到底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亲人。她揉了揉自己的脚腕,想撒娇似的说一声“我好累啊”,话在嘴边又咽了回去,荒郊野岭的,矫情给谁看呢。 闭上眼睛,安愿抱着自己的双膝,把脸埋进去。程祈哥,我不是来跟你认错的,也不是来跟你告别。我就只是走的累了,想回你这里歇歇脚。你要是知道了我正跟荆复洲较量,肯定会骂我不懂事,可是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要是在天有灵,还是保佑我吧。我相信总有一天荆复洲会为自己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等那之后,我就回来,我们两个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光是在心里把这些话过一遍,安愿就觉得眼眶湿润,心内酸涩。 也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一直看过了日出,又看着太阳慢慢越爬越高。上午八点半,安愿怀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着上面阿洋的号码,又回头去看程祈的那座孤坟。 她不能在这里接他的电话。 一路下了山,安愿一直走到最近的早餐铺子去,找了个阳光灿烂的位置,才慢悠悠的坐下。这时候距离电话打来又挂断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她抿抿唇,不知道他的用意,但还是拨了回去。 那边很快接通,安愿眯起眼睛,打算装出委屈至极的声音。那边一开口却不是荆复洲,而是阿洋:“安小姐,我是阿洋。” 她微微一愣,挺直了脊背,刚刚的媚态尽数褪去,声音也是一贯的冷清:“找我有事?” “是有这么一件事。”阿洋说着看向大厅,年轻的女孩眼神好奇,尽管被荆复洲揽在臂弯里含羞带怯,但还是忍不住四处瞧。心里的石头慢慢落下去,只觉得安愿玩脱了,没能真的成为他的老板娘,令人讥讽的遗憾:“洲哥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工作,以后大约不会有了,所以我打电话想问问你,希望酬劳是多少,我好尽快给你打过去。” 安愿只觉得温度从心里迅速冻结,寒冷扩散到四肢百骸:“……什么?” “安小姐听得很清楚了,也是聪明人,一会儿把数目发给我,我下午就打过去。”阿洋的声音依然恭敬,安愿却能听出他语气中压抑的鄙夷。她深吸口气,淡淡道:“你把电话给荆复洲,我跟他说。” “没有这个必要。”阿洋回头看了一眼,沙发上的男女已经缠吻到一起,他识趣的走几步离开大厅,压低了声音:“安小姐听我一句劝,别让自己狼狈,狼狈的人等于断了自己的退路。”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服务员在低声重复顾客的点单内容,着急上班的人在街道上来去匆匆,所有烟火人间的世俗温暖,忽然都距离安愿很远很远。她说不清这一刻心里的是什么,但总归是不舒服,可阿洋的话说的没错,狼狈的人没有退路。她还不想认输,唯一翻盘的机会,是让荆复洲一直记着她。 咬了咬唇,安愿淡漠的开口:“是啊,我也最怕狼狈了。既然这样,阿洋你转告他一声,钱什么的我就不要了,我欠他一顿早饭,这些钱就抵消了吧,算我们两清。”顿了顿,她听见话筒那边有细碎声响,可能是有人经过,安愿声线不变,只是把后面的话咬的字正腔圆:“又没睡过,别把自己说的像个恩客一样不值钱。” 阿洋顿了顿,面露尴尬的看向走过来的荆复洲,他应该是听到了。 后者只是轻轻地看了手机屏幕一眼,并不关心,伸手朝后面招了招:“兰晓,跟我上楼去看看你的房间。” 安愿拿着手机的手顿了顿,脸色比刚刚还要苍白几分。兰晓,兰晓。她指尖泛白,那种对着听筒歇斯底里的冲动被她生生压下来,低下头去。 兰晓。 兰晓也许可以算作她唯一的朋友。 第12章 一念成魔(一) 房间的门关着,有淡淡月光落在屋内,映照着地上散落的裙子,以及被揉成一团的白色蕾丝内裤,床上有女人或欢愉或痛苦的喘息,月光照不到的位置,旖旎一片。 荆复洲的衬衫还好好的穿在身上,目光深幽,没有丝毫迷乱。眼前是跪趴着的女人光裸的背,手感滑腻,顺着背部向下,他的手掌控着那截纤腰,防止她因为自己一次次的撞击而瘫软下去。 夜很长,屋里只有一盏昏暗的看不清面孔的灯,兰晓咬着自己的嘴唇,听见身体碰撞所发出的声音。她从来没想到荆复洲会愿意带她回鼓楼,毕竟她资质平庸,浓妆艳抹之后才算看的过去。就像今晚,她甚至不敢在欢爱的时候卸妆,唯恐扰了他的兴致。 自梨花之后,阿洋渐渐明白,荆复洲开始喜欢二十岁左右的学生妹。梨花是,安愿是,现在的兰晓也是。他摸不准谁才是荆复洲心里的那抹白月光,只是觉得事情这样下去并不好,他不该是沉溺温柔乡的男人。 门被打开,荆复洲随意的披了一件衣服走出来,脸上的表情平静无波,完全不像一个刚刚翻云覆雨的男人。顺着门缝,阿洋可以看见兰晓赤.裸的背,她侧躺在床上剧烈的喘息着,还没有回过神。荆复洲也不在意,大咧咧的把门打开,让阿洋的目光可以更加放肆的进去,那种新鲜感在心里快速衰退,他再一次觉得无聊。 因为不是她,全世界的女人都寡淡的难以下咽。 “等她休息休息,回头你要是喜欢就随你。”荆复洲点了根烟,拿到嘴边时又想起什么:“安愿后来联系你了吗?” 阿洋谨慎的摇摇头:“她还说不需要钱。” “有骨气的小丫头。”荆复洲笑笑,叼着烟去系自己的腰带,忽然发现腰带上有淡淡的血迹。刚刚这腰带绑过兰晓的手腕,想必是绑的狠了,他略微皱眉,用拇指把上面的血迹抹掉,这才接着扣上搭扣。 安愿没有拿他的钱,那天之后两个人再没有了交集。回到陵川的时候已经快要期末考试,安愿见室友都在复习备考,便也每天捧着本书到图书馆坐着。偶尔一两次碰到过许骏,他坐在距离她几个座位的地方,很大方的跟她打招呼,但并不过来。 所有的一切都平铺直叙,没有波澜却足够让人不安。兰晓已经很久没再联系她,社交账号上的照片里她笑的开心,大约是过得很好。 终究看错了荆复洲也高估了自己,没能如预想中让他挫骨扬灰。安愿坐在图书馆,把脸埋进自己的毛衣里,陵川的冬天气温虽然不低,但有透进骨子里的湿漉漉的冷。她看见窗外阴沉的天气,心就一点点的,飘忽不定的沉下去。 她还有最后的筹码,她和荆复洲那点可怜兮兮的羁绊,也只能凭借这一个筹码了。 期末考试之后,安愿开始找新的兼职。家教是不可能的,没有家长愿意把自己的孩子交给一个三流学校的大学生,况且她的专业什么都不能教。早在刚刚来陵川的时候,安愿曾经出过一次小小的车祸,不过没什么大碍,安愿拒绝了车主要送她去医院的请求。开车的是个女人,五官精致,和荆复洲有七分相像。 安愿当然知道她是荆冉,如果不知道,怎么会那么不小心的往她的车上撞。只不过当时荆冉开的是荆复洲那辆黑色玛莎拉蒂,安愿蹩脚的碰瓷并没有成功。荆冉留下了电话,说有事需要可以找她,没想到半年时间过去,安愿真的打通了这个电话。 她不知道荆冉是什么样的人,只是暗自揣摩荆复洲的脾气,从而对她有了一定的预估。没有想到荆冉比她想象中要好说话,安愿说自己不舒服,她就真的答应她去医院做检查。 距离那场小车祸已经过去了半年,安愿想不出她答应自己的原因。 第二天一早,荆复洲回家。进门的时候就看见荆冉正拎着包往门外走,他微微一愣,拉住她的手腕:“去哪?” “之前我开你的车不小心碰到个人,昨天给我打电话了,我陪她去医院。”荆冉说着低头找外出要穿的鞋,荆复洲蹙眉看着她,依稀记得这已经是过去很久的事了:“你是说之前那个还是最近你又撞人了?” “之前那个。”荆冉心虚的看他一眼,声音压得很低,荆复洲了悟,抱臂靠着墙,含笑看她:“什么陪人家检查,我看你是想去看看你们家周医生吧?” 这一次,女人的眼神带了娇嗔,笑骂他一句,弯起的嘴角煞是好看。他很久都没见她这么笑过,那句阻拦的话挡在嘴边,最终变成一句轻轻的叹息:“那么喜欢那个男人?找各种借口往医院跑。” “跟你这种留恋花丛的人可说不清楚。”荆冉说话间已经穿好了鞋,刚要出门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身:“不过那个小姑娘倒是挺奇怪的,这么久了,忽然联系我说自己不舒服。” 荆复洲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可能想敲你一笔。” “要不是为了给你积点德,这种人我可不会搭理。”荆冉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转头出门。那道背影渐渐远了,他才趿拉着拖鞋进屋,有些疲惫的把自己丢进沙发里。因着他特殊的身份,对荆冉终究是不放心,打电话叫阿洋暗中跟着。 这个时候的他并不知道,安愿再一次闯进他的生活,在他决意将她驱逐之后。 荆冉和安愿约在了医院,安愿到的早,已经心事重重的坐在那里。她想了很多,如何通过荆冉去接近荆复洲,尽管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总比没有突破口要好。这一步走的很绕,她也不知道自己何必如此,荆复洲想要的是她,是她年轻鲜活的身体,她一直都知道。可她想要的是他的心,继而是他的命。 身体这张底牌,她还舍不得打出来。 荆冉到来的时候,安愿一眼就看见后面车里阿洋的背影。也许这一次上帝终于站在她这边了,她从椅子上站起身,朝荆冉大步走过去。 阿洋的头偏向这里,然后快速的皱起眉,安愿看到他有一个去拿手机的动作,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她装做没看到,跟在荆冉身后往医院大楼里走,刻意耷拉着脑袋,萎靡不振的样子。 在焦灼和忐忑里,安愿进行了全身检查,采血的时候荆冉站在一边,手机铃声打破寂静,伴随着荆冉那声“阿檀”,针尖刺破皮肤,安愿看见自己倒流的鲜血。 “嗯?请我们吃饭?现在?”荆冉的声音透着疑惑,低头看向安愿。安愿的目光则落在采血器皿上,脸色苍白。也许是这幅样子让荆冉有些心疼,没好问她什么,对着电话那边无奈的应承:“……你玩起来也要有分寸一些,好了,地址发给我,我们这就过去。” 安愿的心随着离开身体的针头,慢慢的落下去,又缓缓地吊起来。 一刻也不得放松。 安愿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羽绒服,里面是很学生气的卡通毛衣。坐在车里,荆冉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她认不认识荆复洲,安愿默默点头,样子有些委屈。 荆冉会意,八成又是哪个梦死里的小姑娘。这样的女人她见得多了,找到她这边来的倒是头一个,她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略微清冷的脸,还透着点初出茅庐的青涩。 荆复洲最近真的是换了口味。 包厢选在二楼,由服务生带着她们上去。荆冉穿的是高跟鞋,踩在略显陡峭的楼梯上就不太敢迈步。安愿回头扶了她一把,眼神接触的时候,荆冉心里忽然有一种很微妙的不安。 女孩的眼神,远比她看起来的样子,更冷漠镇定。 手已经被牵住,那种感觉稍纵即逝。荆冉被安愿扶着上了楼,推开包厢的门,荆复洲已经好整以暇的坐在里面。 安愿看他一眼,并不惊讶,安静的在他对面坐下。 他们仿佛认识许久,见面的时候甚至不需要寒暄,要么是默契,要么是仇视。荆冉忽然明白这顿饭的目的是什么,轻飘飘的看了荆复洲一眼,她笑了笑:“人我给你带到了,你们自己吃,我就回去了。” 荆复洲微笑:“让阿洋送你。” 那样的笑,安愿觉得陌生。他还有很多面,她不曾见到。包厢的门开了又关,一室寂静,荆复洲不说话,她也静默的坐着,不打算做任何解释。 正是正午时分,从窗口望出去,满目都是铺洒下来的大片阳光。蓝天白云,是冬日里难得的温暖干燥,屋内却开了十足的冷气,让安愿胳膊上都起了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最终熬不过这种沉默,荆复洲手肘撑着桌子,冷眼扫向她:“不要我的钱,却来敲诈?” 安愿没做声。 他舔舔唇,看见她线条细腻的脖颈。毛衣是V领设计,她的锁骨落在他眼睛里,让人觉得口干舌燥:“安愿,你知不知道,荆冉的钱也是我给的。” 安愿偏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依旧没做声。 “不说话?”荆复洲眯起眼睛,忽然觉得烦躁:“你是凭什么,在这跟我耍脾气?” “荆先生这话就错了。”安愿把目光收回来,狭长的眼睛看向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透着股压抑的愤怒:“要是荆先生不给荆小姐打电话,我现在可能已经做完身体检查拿着钱回家了。是你把我叫到这里,不是我自己要来的。” “这么缺钱为什么不收我的钱?”荆复洲皱眉,喉结动了动:“觉得我给你的钱脏,你自己骗来的钱就干净?” “干净?”安愿定定的看着他,眼神讥讽:“兰晓干净吗?” 没想到她会忽然这么问,荆复洲一时语塞,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安愿冷笑一声,伸手去拿桌上的酒,也不倒进杯子里,直接对嘴来喝。那是纯度颇高的白酒,荆复洲伸手去拦的时候她已经猛灌了一大口,放下酒瓶时眼里是浓重的失望:“荆复洲,你怨我跟你耍小性子,怨我不听话都可以,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兰晓呢,你怨我就怨我,何必糟蹋别人。” “糟蹋?”他轻笑:“我带个女人回去好吃好喝的养着,怎么就成了糟蹋?” 安愿仰头又灌了一口酒,周身的戾气稍稍退散,眼神染上了些许似有若无的媚:“你不爱她们,这就是糟蹋。” “我不爱她们?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她们?”荆复洲看见她酡红的脸,缓缓站起身坐到她身边去,那截白藕似的胳膊就这么被他一手握住:“那你告诉我,我爱的是谁?难不成是你?” 她不善的皱起眉,像是察觉到危险后迅速露出利爪的猫,可是眼里的慵懒出卖了她,那样的眼神不具有杀伤力,让荆复洲轻而易举的固定住了她的大半个身子。安愿不情愿的挣了几下,再看向他时,眼神终于涣散。 他不知道她的酒量原来这么浅。 安愿眨眨眼,像是想要让理智回笼,最终却是徒劳。迷离的目光落在他领口,她脑袋一歪便靠进了他的怀里:“……对,你得爱我。”说完又觉得不够,贴着他的胸口蹭了蹭,补充道:“……只爱我。” 她终于不再是一直以来冷漠疏离的样子,原来她身上还依旧保有小女孩纯粹的天真。荆复洲伸手把她的发丝拨开,她清秀的五官都在他眼前,生动具体。 可偏偏,那样的纯真里带着危险的吸引力。 “你喝醉了,安愿。”他低下头,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呼吸相闻。她嘴里辛辣的酒气让他也觉得微醺,低头想去吻她,却被她扭头躲开:“……我没醉。” “你醉了。”荆复洲低头,轻轻衔住她的耳垂,安愿身体一抖,马上意识到自己表现的太过不自然,于是胡乱挥了挥胳膊,想从他怀里爬出去。她要怎么把他的心赚回来,她不知道,从来都没有什么事让她觉得这么棘手。索性假借醉酒,想把该说的话都说出来。 终究没有那样的机会,因为有人叩响了包厢的门。荆复洲的唇从她耳后离开,她听见他淡淡的声音。 “回鼓楼。” 第13章 一念成魔(二) 安愿第一次来鼓楼,却是在自己装傻卖醉的时候。在这之前,她对这里所有的幻想都是一片酒池肉林,声色男女,坦白了都是交易。手臂环在荆复洲的脖子上,安愿看见那座鎏金大门,恍然想起那时候在梦死,也是这样的地方,他跟她说,我们做一次吧。 她的小聪明,终究还是,走到山穷水尽了么。 荆复洲极少在下午时间过来,所以有些女人觉得太新奇,忍不住出门来看。安愿被他打横从车里抱出来,脚剐蹭到车门,鞋子就掉了一半。他没看到,径直抱着她往里走,上楼时安愿看见站在楼梯口的兰晓,穿了一件她以往最为厌弃的大红色丝绸睡衣,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们。 耳边好像又听见兰晓说,那种锦缎一样的衣服最丑了,跟暴发户似的。 可其实,她穿着那样的衣服很好看,当初说它丑,大抵是因为买不起。路过她身边,荆复洲没有转头,安愿的小腿动了动,那只鞋就掉在了兰晓脚下。 仿佛示威。 安愿不知道兰晓有没有帮她把鞋捡起来,她只是清楚的知道,她们将不再是朋友。她一开始去靠近兰晓,不过是为了借着接她下班的名头,遇见荆复洲。可人总是有感情的生物,时间久了,安愿开始像一个朋友那样为她的未来担忧,偶尔甚至怒其不争。 说到底,开头便不纯粹,那之后再怎么掏心掏肺,也是没用的吧。 眼神从别处移开,安愿把头靠进荆复洲怀里。也不知道拐了几个弯,又走了多长的走廊,才终于在一个房间门口停下。屋里是简单的双人床,黑色床单被褥,是典型的男人风格。 他把她放倒在宽大的床上,望见她微睁的眼睛。 “酒醒了?”荆复洲伸手捏住她小巧精致的下巴,指肚触碰到的是久违的滑腻。他的喉结动了动,头更低一些,可以闻见她颈间淡淡的味道。若隐若现的馥郁香气,带着让人沉溺的致命危险。他的眼眸垂了垂,望向她白雪般的颈子。 安愿的手缓缓抚上他的脸,线条冷硬的脸上便有了微微暖意。半睁着眼睛,安愿的声音因为很久没说话而带着沙哑:“我要是不去骗你姐姐,你是不是再也不会见我了?” 他瞧见她眼底的星星点点,像是落了雨的湿润的眸子。那颗心莫名的就软下来,额头相抵,他难得柔情的面对着一个女人,一个不识好歹的女人:“安愿,你到底要怎么样呢?” 他从来没觉得女人是这样复杂的生物。这世间男男女女,一夜纠缠也好,朝夕相处也罢,凭的大抵都是爱或不爱之下的你情我愿。没有爱情的他见过,也经历过,钱能打发的女人在他眼里也算是识趣的女人了;爱上他的就更多,那更好办,心甘情愿的缠绵来的更撩人心神欲罢不能。可是安愿要的是什么呢?钱或者爱,她都是一副不稀罕的样子。 “是啊,我到底要怎么样呢。”安愿轻轻重复他的话,眼里的那层水光明明灭灭,下午的日光已经渐渐隐去,略显昏暗的屋内她的侧脸很落寞:“荆复洲,但凡你去问问那些真正爱过的人,你就会知道我想怎么样。” 他不说话,呼吸轻轻喷洒在她脸上。安愿伸手点在他胸口,缓缓下滑一直停留在他的小腹,看见他微微敛起的眉:“你从这到这,要是不能只给我一个人,我宁可不要。人都说谁都有命中克星,我起初以为我会是你的克星,让你浪子回头,鼓楼佳丽三千也不再要。但我好像高估了我自己,所以我不高兴。荆复洲,你让我不高兴。” 她的话是咄咄逼人的,可眼睛里却带着分明的委屈,一番话说下来已然哽咽。他没见过她掉眼泪,伸手想去帮她擦,却被她扭头躲开:“可是我也没骨气,挨不住,找了这么卑劣的手段回来见你。就连这些话,也得借着几杯酒,清醒的安愿死也不肯说。” 压在她身上的力量微微撤离,他把他们的距离拉远,为了更好地看她。他想辨认她话里的真假,可她的眼神娇怯又柔软,他看不出任何端倪。手肘撑在床上,荆复洲低头凝视她:“安愿,你要的我给不起。” 她知道会这样,可表面上还是装的失望至极,偏偏用清冷的眼神掩着,一副不想被他看见的难堪样子:“好,那你想要的我也不会给。” “你觉得我想要的是什么?” “十九岁的身体,你不是一早就说过了吗。可是对不起,我不拿自己做交易,因为我除了自己,什么也没有。”安愿说着伸手推开他,想从床上坐起来,可是这会儿酒劲儿来了,只觉得头重脚轻。摔回去的时候她被荆复洲稳稳接住,揽在怀里的同时他声音冷淡:“你觉得我想要的就只有这个?” “不然呢?你不会要告诉我,你给不起的完整的爱,却希望别人给你吧?”安愿强撑着眼皮,又回到那个满身是刺的戒备模样:“你们商人不是最该懂得等价交换,还是你做的根本就是黑心买卖?”她猛然收住,怕自己接下来说出什么不该说的露了馅,匆忙转移道:“荆复洲,我真好奇女人在你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地位?” 他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夜幕缓缓降临,屋子里的一切都像是隔了黑灰色的网纱,看不清楚,令人烦躁。荆复洲从床上起身,有些负气的走进洗手间,关着门,听见安愿干呕的声音。 终究不忍心,回到屋子里给她倒水。 却发现床上的人已经睡熟。 安愿这一次是真的累了,即便睡下之前还挣扎着想要做一丝防备。荆复洲伸手抚上她的眉心,把那里的褶皱慢慢抚平,走廊里有女人说话的声音,他忽然觉得疲惫。 如果最开始,他不是荆复洲,而是以前那个干净单纯的荆檀。如果没有鼓楼,没有梦死,他也许会在某个最平常不过的地方遇见她,那时候困扰他们的也许会是年龄差,会是所有情侣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却唯独不是爱。 这个黄昏,安愿将他从来没有思考过的严肃问题推到了他的面前。 你要给一个人完整的爱吗?没有戒备没有猜忌,没有利益没有算计。你要像所有深爱的人那样,将自己一颗心拱手奉上,从此甜蜜困苦都被人左右。你要不留退路,一刻便是一生。从此你们便是世界上最为普通的痴男怨女,围城内外,爱的至死方休。 你敢吗。 荆复洲在床边坐下,低头看着熟睡中的女人。她的手枕在脸下面,发丝散乱的挡住了半张脸。即便是睡着的时候,那眉毛也微微皱着,他伸手在她眉心按了按,她不舒服的嘤咛一声,在他指腹上磨蹭了几下。 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浅笑。 地板上丢着她的帆布包,荆复洲弯腰把它捡起来打算放去桌上,低头却看到掉在地上的书。是一本乐理基础,翻得有些旧了,大概时常被她揣在包里带到各个地方。 捧着那本书,荆复洲忽然好奇,安愿的字是什么样子。人说见字如面,他想看看她这样油盐不进的性子,写字会是什么样。翻开书,扉页上干干净净连一个名字都没有,他捻起书页一口气的翻下去,寂静的屋子里传来书页相触时细微的响声。 猛然的,他的动作停下,看到某一页上的一行小字。 那是在图书馆,被许骏问到有什么秘密时,安愿随手写下的。当时她只想让许骏知难而退,她没能力去爱任何人,她的人生自程祈离开以后,信仰就成了恨。 可那排小字却写得极其认真,仿佛真心实意,是少女心事的含苞待放。 ——我喜欢那个,听我唱梅艳芳的男人。 喜欢。这个词对于荆复洲来说,就像小时候背过的歌谣一样太过遥远。成年人不说喜欢,喜欢这个词太空泛,还不如一场翻云覆雨来的实在而确切。他经历的女人也没有跟他说过喜欢,喜欢这个字后面总是跟着那么多的花样,喜欢他的房子,喜欢他的票子,甚至是喜欢他的技术,却唯独,不是喜欢他这个人。 偏过头,昏黄的灯光里,安愿睡得依旧香甜。 陵川从来没有下过雪,即便是在深冬。夜晚的空气开始变得沉闷,兰晓坐在餐厅里吃饭,望向外面的天空。 大雨将至未至,空气里仿佛绷紧了一根弦。荆复洲走下楼时还是那件黑色衬衫,兰晓的眼神在他袖口的褶皱上微微停留,又慢慢移开。 他有事后洗澡的习惯,这么看来,他没有碰安愿。 手里的牛排被切成了碎块,却一个都没往自己嘴里送。兰晓看见餐刀上映出来的自己,那样年轻的脸,不用多少化妆品也能打扮出的靓丽。她的本钱都在这里,她连一张底牌都没有,就将自己尽数交付。 脚步声走近了,兰晓的叉子才落在牛排上,送了一块到嘴里。荆复洲就是在这时走到对面坐下的,兰晓眨眨眼,刚刚那种阴郁被满眼的茫然单纯所取代。 “怎么在这吃饭?”荆复洲点燃根烟送到嘴边,略微皱眉看她。鼓楼里的女人彼此之间没有什么感情,所以一般会自己在房间里吃饭,避免碰面。兰晓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烟味冲进她的鼻腔让她嘴里的牛排有些索然无味:“我看这里一直都没人。” 烟雾里,荆复洲没说什么,兰晓低头,装做食欲很好的样子,打算把下一块牛排放进嘴里,却忽然听到荆复洲的声音:“吃不下去就别吃了。” 她一惊,动作停下,有些无措的看着他。 “演戏这种事,你该跟安愿学学。”荆复洲呼出一口烟,空气里的沉闷随着烟雾一起压过来,让兰晓觉得呼吸不畅:“……什么?” 荆复洲笑笑,大概是她被吓到的样子十分有趣,他从兜里掏出另外一根烟递过去,兰晓下意识的摇头:“我不会抽烟……” 他的手一松,烟掉在桌子上,靠着椅背,荆复洲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明知道她在演戏,却还是一次次配合她。 因为她永远都不会唯唯诺诺的说,我不会抽烟。她怕是会叼着烟说,那你来给我打火呀。 把烟灰弹掉,荆复洲的声音淡淡的,平铺直叙,甚至没有疑问的语气:“你跟安愿是同学吗。” 兰晓点点头。 “她跟你挺好?” 兰晓愣了一下,心里揣摩着他想听到的答案,迟疑着回答道:“……我们是室友,之前我在梦死唱歌,她不放心,总是在我下班的时候过去接我。后来我不上学了,就没怎么联系过。” 荆复洲像是听到了,但又似乎没听,眼睛落在窗外,等待着今晚的瓢泼大雨。几秒寂静后,他才缓慢的开口:“明早你去照顾她吧,她喝醉了,估计得头疼。” 说这话的时候,荆复洲想,要是现在坐在他面前的人是安愿,她大概会冷笑一声挖苦他,或者干脆甩脸子走人。但是兰晓只是微微愣了一下,便乖巧的点头:“嗯。” 他又想起其他的女人。 千篇一律的顺从面孔,贪图新鲜的时候觉得这温顺让人沉溺让人柔软,让人恨不得把她们揉碎了吃下去。原来金钱的力量这么伟大,把女人训练的一模一样,即便是那日割腕的梨花,也只会在他到了之后受多大委屈似的掉眼泪。 手里的烟燃尽,外面依旧没有雨点落下来。荆复洲仰着头,侧脸被灯光勾勒的线条干净,他忽然想起某一天在停车场,安愿被雨淋得落汤鸡似的,却没打伞。 这个晚上荆复洲回去了荆冉那边,他的房间被安愿占着,他又不肯在其他人房里睡。安愿却是一夜无梦,醒来时窗外已经大亮,昨夜的雨连绵到今早,阴沉沉的天色里,她翻了身,从被褥里坐起来。 屋内空无一人。 头脑昏昏沉沉,安愿环顾房间,没有看到任何监控设备。荆复洲不会在自己的屋子里也安置监控,略微沉吟,安愿翻身下床。 所有可以翻动的角落她都细细找过,没有任何和贩毒有关的痕迹。程祈留下的笔记本里没有提到过鼓楼,想必这里并不是他放心的过的地方。安愿叹了口气,宿醉带来的头疼缓缓到来,她撑着墙壁站起来,只觉得希望依旧遥不可及。 带着轻微的头痛,安愿打开房门。身上的衣服穿得好好地,她没想到自己能在这里全身而退。空气里有淡淡的粥香,她下意识的转身,看到正往门口走来的,笑盈盈的兰晓。 远远地,兰晓招手喊她:“安愿,快下来吃早饭,给你熬了粥。” 安愿愣了愣,低头,那只被她故意掉在兰晓面前的鞋,此时正好端端的在门口摆着。 第14章 一念成魔(三) 安愿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和兰晓面对面坐着,剑拔弩张。 昨夜雨是什么时候下的?安愿不知道,但兰晓知道。因为她就那么在自己的房间里坐了很久,看着天边曙光初现,撕裂黑暗。那样粘稠的光线,从兰晓的房间望出去,只有些微明亮,她便想起,自己住的是并不向阳的房间。 桌上放着刚刚熬好的白粥,氤氲的热气让安愿的头脑昏昏沉沉的。她胃里空的难受,像是有把火在烧,偏偏目之所及并没有水,她看着面前的白粥,默默拿起勺子。 “昨晚睡得好吗。”兰晓坐在她对面,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漫不经心。安愿的动作顿了顿,她睡得很好,因为前几天已经失眠了很久,酒精给了她久违的放松,让她连一个梦都没做。似乎是知道了她不会回答,兰晓轻笑一声,坐端正身体看着她。 白粥香气缭绕,安愿把勺子放下,迎上她的目光。 “怎么不吃了呢?鼓楼里的厨子手艺不错的,以后你来了的话,咱们就可以搭伴下来吃饭。你喜欢吃什么?我提前去跟厨子打招呼,那大哥人还挺好的。”兰晓说着,嘴角的笑意浅浅的,来不及蔓延到眼角,便又淡了下去。 “兰晓,我……”其实并没有什么话可说。问你为什么在这里?荆复洲带回来的女人哪里会有这种问题。问你过得怎么样?倒真像是一对昔日姐妹,只徒增矫情。又或者她该跟她道歉,昨晚睡了你男人的房间,可鼓楼里这么多女人,谁敢说荆复洲就是自己的? 安愿张张嘴,声音收在喉咙里。她最想问的不过是,说好退学之后就好好的去生活,为什么来来回回,还是生活到了有钱男人的床上。这话她是不能说的,为的倒不是她们之间所谓的友情,而是最基本的礼貌。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没停,窗子上有几道倾斜的雨点。兰晓靠在椅背上,见安愿不说话,轻笑一声开口道:“安愿,我知道你瞧不起我。” 安愿有些讶异的抬头。这讶异不是因为无辜,而是她没想到自己的心思会这么容易就被猜到。 拨了拨头发,兰晓把早上刚换的衣服领口上的细小灰尘拂去,接着说:“你现在心里一定在想,我不学无术就算了,还傍上了有钱的男人。别人开价就睡,跟婊/子没什么分别。不仅是我,这鼓楼里所有的女人,你都是这么想的吧?” 她的语气很生硬,显然是酝酿了一夜的台词。安愿的脸色有些苍白,大抵是因为胃里太空,没来得及吃点什么,就开始了这段对话。兰晓的笑容很讥讽,安愿忽然明白,她跟她一直以来都不是朋友,谁说友情就没有逢场作戏呢。 挺直了脊背,安愿没看她,只是低头重新拿起了勺子:“你知道啊。” “对啊,我知道啊。”兰晓点点头,目光冰冷的凝视着她:“可是安愿,你瞧不起别人的时候,别人也未必瞧得起你。” 安愿把白粥送到嘴边,张口咽下去。 兰晓接着道:“刚开学的时候你知道了我在梦死唱歌,说要每天接我。我还真以为你有那么好心,会一点花拳绣腿,就想保护别人。可是,你给荆复洲点烟我看见了,你们站在宿舍楼下面说话我也看见了。安愿,骨子里咱们是一样的,你又高级到哪里去了呢?” 是啊,是这样的吧,在所有人眼里,安愿自己也不过是一个最最普通庸俗的拜金女。 “你们到哪一步了呢?”兰晓用手肘撑着桌子,浅笑着看她:“安愿,你的野心太大了,要玩脱的。没有男人喜欢一直陪你玩欲擒故纵的游戏,你还指着在窑子里找个男人嫁了?”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安愿低头,又喝了一口粥。窑子这样的词放在鼓楼,真的一点都不为过。昔日里软弱善良的兰晓,换了衣服和发型,就可以咄咄逼人,这也是窑子逼你学会的生存法则么。 可偏偏,兰晓每句话都是对的。 安愿神情淡漠,只顾喝自己的粥。身后有脚步声慢慢靠近,兰晓上一秒还讥讽的嘴脸忽然一变,声音带着女人特有的温柔甜软:“你回来了?” 白粥落进胃里,周身的温暖便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安愿的锋芒,她顺着兰晓的声音回头,直勾勾的望向荆复洲。 “才起?”荆复洲在安愿身边坐下,兰晓已经麻利的起身去添碗:“我给你也盛一碗吧,今早的粥熬得真是不错,安愿都说好喝。” 荆复洲玩味的低下头,安愿举到嘴边的勺子顿了顿,没做声。 他心情忽然变得不错,兰晓把碗端到他面前,他破天荒的拿起了勺子。以往荆复洲是不吃早饭的,兰晓脸上的笑意顿了顿,又在自己的位子上重新坐下。 荆复洲回来之后,兰晓又回到那个温纯无害的样子了。安愿看她在笑着跟荆复洲说话,虽然后者并不怎么搭理。这画面真是奇怪,安愿实在不懂,是什么促使他们三个如此和谐的坐在一起。 餐厅的灯是暖光,荆复洲这样的棱角在灯光下也变得柔和了。安愿吃饭的时候听见他让兰晓先回去,等到只剩下他们两人,他才换了种语气,低头看她:“一会儿跟着阿洋去化妆室,下午跟我去一个地方。” 安愿一愣:“什么?” “酬劳还按之前的来。”荆复洲没回答她,他知道她听得真切。 可是前几天,他分明已经将她解雇了。安愿迟疑了一下,没有摸清他的脾气,只好轻轻点头:“嗯。” “今天这么乖?真不像你。”对她的温顺有些不习惯,荆复洲伸手在她头顶揉了揉,起身准备离开,走出没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的包在我房间里,走的时候别忘了拿。” 安愿弯了弯眼睛,似乎笑了又似乎没有:“我还以为你会让我留在鼓楼。” “我从来不强迫别人。” 没有人提及昨晚说过的话,好像这样就可以粉饰太平。安愿不明白,她已经毫无防备的把自己呈在他面前,他为什么会忽然成了柳下惠。但总归是好的,一切还是可以有余地的,退回一步,总好过退回十步。 况且,一步也好,十步也罢,总有条路,能走进他的心里去。 还是那家会所,还是那样的一群人。安愿下车的时候,荆复洲已经坐别的车先行到达。他没有进去,站在门口,像是在等她,酒红色的天鹅绒修身西服,和她的酒红色长裙很配。 安愿沉默着伸手挽住他的胳膊。 涛子今天也在,有荆复洲出席的地方,基本不会少了他和阿洋。眼看着那对男女走了进去,阿洋眯起眼睛,微微叹息:“可惜了。” 涛子不明所以的看向他。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阿洋反问。 涛子想了想:“知道啊,除夕。薛老每年不都在这个日子把咱们聚起来过年么?” “往年洲哥带的人是谁?” “……冉姐啊。” “今年换成了谁?” 涛子一愣,远远地车子靠近,在门口停好,荆冉从车里下来,见到他们之后笑了笑算是打招呼。看着荆冉走进去了,阿洋才意味深长的看向涛子:“今年洲哥的拜年礼物,很有诚意。” 涛子眼神一顿:“不是吧,我看洲哥挺喜欢那丫头的啊,咱们都没碰过,他不能这么舍得吧?” “别说是咱们,可能他自己都没碰过。薛老喜欢干净的。”阿洋叹息一声,又是一句可惜,随后拉着涛子进了会所。 如果不是周围的装扮,不是人们笑闹着拜年的声音,安愿差点就忘了,今天已经是除夕。小时候爸爸妈妈还在,她依稀记得这一天要换新衣服,但所有的记忆,也就只停留在了那件红色花夹袄上。南方总是不下雪,尤其是陵川,过年的气氛便没有电视里渲染的那么浓。她看着桌边打牌的几个人,略微出神,腰间忽然被一只手箍住。 荆复洲距离她很近,低头时有淡淡的烟草味充盈着她的鼻尖:“别走神,跟着我,人多都怕你丢了。” 安愿心里有些微疑惑,但这疑惑仅仅来自于直觉,说不清道不明,也就无处去问。她被他揽着腰,一路穿越过几个人,终于来到正厅,太师椅上坐着一位老者,就是上次大家给他庆生的那位。 安愿听见有人叫他薛老,她没有听说过,但是从上次的饭局来看,他的地位绝对不一般,不仅仅因为他是荆复洲的继父,还因为一些其他的东西。还是大红色唐装,还是那张慈眉善目的脸,微微抬一抬眼皮,就对着荆复洲挥了挥手。 “我来给您拜年。”荆复洲说着,在薛老面前恭敬的跪下,安愿站在一边,目光不由得再一次落在了薛老脸上。没想到那老人也在看她,四目相对的瞬间,安愿从他眼里看出了某些危险的东西。 她不懂,也不想懂。 拜年的客套话都说过一遍,荆复洲才起身。就这么当着薛老的面,拉了安愿的手离开。不远处,荆冉正提着裙子款款而来,荆复洲路过她时打了个招呼,她的眼神落在安愿这边,微微一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没有点明。 老人晚年大概是图一个热闹,召唤了大家回来一起过年,荆复洲跟谁都能说上几句,安愿起初还跟在他身边,后来觉得实在闷得慌,悄悄挣脱了他的手,走去天台上吹风。 从高处俯瞰整个陵川,可以见到灯火通明的城市。人类是忙碌的动物,永远有追求,永远不满足。现在是夜里七点多,高速上车辆来来回回,世界并没有因为一个除夕夜而失去它原本的节奏。 望着那片灯火,安愿轻轻微笑。 她想起很久之前程祈还在的时候。 那时候她在上高中,每年为了奖学金都要拼命的去努力。程祈工作性质特殊,大多数时候都不在,那年除夕他忽然回来,还给她带了一个小灯笼。恋爱中的女孩总是容易被取悦的,那时候的爱情就是爱情,是“我喜欢你”就可以解释的通的大胆和不顾一切。小灯笼在她眼里也奉若珍宝,转过头,却听到程祈低声说,他得回去了,出来久了怕会招人怀疑。 她抓住他的胳膊不让他走,这是除夕,卧底为什么就不能放这么一天的假?安愿想不通,仰着头,眼泪眼看着就要落下来。 那时候程祈是怎么说的? 他说这世界的大多数美好安宁,都是因为有人在背后默默守护。你仰头看看这个小区,万家灯火,可是又有多少人家的孩子,也像他一样站在自己的岗位上呢。 “愿愿,往大了说,我是警察,我想护卫的是和平,想有一天看到这样的万家灯火会觉得,这样的喜乐安宁里也有我的一份付出和支撑。往小了说,我只想护着你,就为了让你在很久之后,还能这么心无旁骛的在屋子里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我不是不自私,承诺了你,又承诺了国家,但是安愿,我知道你肯定懂,有一天我会成为你的骄傲。” 可惜,英雄客死他乡,没能成全戏本里说了无数遍的邪不胜正。 眼下车水马龙,安愿眼里泪光闪烁,那些缥缈的东西忽然变得很具体,她终于明白程祈想要坚持的是什么。仰着头,安愿呓语一般望向天空:“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 所以,你没能完成的事情,我来替你完成,从此安愿这个身体里,住着的是两个灵魂。她没有那么大的格局,说出一些为国为家的话,她的目的很简单,且一往无前。 找到证据,送荆复洲入狱,然后她便可以拥有崭新的人生。 “怎么跑这来了?” 伴随着这一声,安愿嘴角的笑容淡去,回身,荆复洲叼着烟朝她缓缓走过来。他的西装没扣扣子,里面的白色高领毛衣晃的安愿眯起眼睛。 “来一根吗?” 他把烟盒递过去。 她该洒脱的说,好啊。就跟平时那个洒脱的安愿一样。 可是下一秒,她伸手拿下了他嘴里的烟。 荆复洲看着她,似笑非笑。 第15章 一念成魔(四) 天台上的风有点大,安愿伸手把几缕发丝拢到耳后,从荆复洲嘴里拿下来的烟还夹在她指间,星星点点的红色,让她觉得手指微微发烫。 她舔舔唇,把那截烟放进嘴里用牙齿轻轻咬住,辛辣的气息还是钻进鼻腔让她皱起了眉。荆复洲没说话,就只是这么看着她,那样的眼神,一定是有话要说的。 风忽然大起来,安愿拿掉烟头,皱着眉咳嗽了几声。荆复洲的目光柔和下来,伸手拍拍她的背:“不会抽就说不会。” “想尝尝。”安愿捂着胸口,偏头看他。 两个人肩并肩站在天台上,脚下是一片繁华的都市夜景。荆复洲低头看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的说道:“我小时候,每年除夕的零点都会许愿。” “许愿?”这个词太童话,用在荆复洲身上稍显违和,他倒是没觉得,轻轻点头:“嗯,每年都许愿。” 那时候许的是什么样的愿望呢?大抵是,跟姐姐都能过上好日子。他的眼神暗了暗,听到安愿轻声问:“那,实现了吗?” “大概实现了吧。” “那我今年是不是也该许个愿?”安愿微笑,脸上带了点少女的天真。荆复洲定定看她,良久问道:“你有什么愿望?” “说出来就不灵了。”安愿转了个身,靠着栏杆,貌似不经意的看他:“我听到他们叫你阿檀。” “那是我以前的名字,荆檀。”这并不是什么秘密,荆复洲说的有些漫不经心:“后来自己出来做生意,改了名字。他们有的人叫习惯了,改不了口。” 安愿歪着头看他。 她不说话,但眼神里都是好奇,荆复洲笑笑,今夜的他比平时温和坦诚很多:“名字是我自己改的,山海经里面记载过一座山,叫复州山。山上长着檀树,南坡有很多的黄金。我那时候大概想发财想疯了,就给自己改了这个名字。又觉得没有三点水的州格局太小,加了三点水。” 他说完眯着眼睛看她:“怎么这个眼神?” 高中时候,程祈曾经送过安愿一本山海经,很凑巧的,她看到过荆复洲描述的这座山。只不过他只说了一半,“我没记错的话,山海经里还记载着,复州山上有一种鸟,飞到哪里,就预示着哪里会有瘟疫发生。”安愿说完抿了抿唇,忽然觉得这名字很不吉利。 荆复洲却是笑起来:“所以沾了我的人,可能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秘密在这个夜晚呼之欲出,安愿听见自己的心跳,每一下都沉稳而有力,脸色却不受控制的渐渐苍白下来。果然,下一秒荆复洲就凝视着她的眼睛问出了她最害怕的问题:“你又是为什么,一定要缠着我呢?” 这个除夕让她明白,她百般心机想要接近的男人,原来一直都把她的小心思看在眼里,却猫逗老鼠一样陪着她玩。他还知道什么?他不可能再知道什么了,如果真的暴露,安愿绝不会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定了定心神,安愿平静的回应他锐利的目光,带着点暧昧的自信:“过了今年,说不定就会变成你缠着我。” 荆复洲蹙眉,半晌,把头偏开:“安愿,我不是好人,你要是想走的话,现在是最后一次机会。” 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的坦诚,门就在前方,推开了走出去,那她还是那个穷困却骄傲的学生,这世界也许是一片暗无天日的沼泽,但从来,跟她无关。可如果,她不肯走,那之后的一切,就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他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内疚愧怍。 此时的安愿当然不知道,荆复洲心里早已把她当做旗子,酝酿了一个什么样的计划。她只是知道这是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希望很近又很远。酒红色晚礼服勾勒出她美好的身段,她像一只夜里盛开的花,凭栏站立,笑容慵懒:“我走了的话,你会舍不得我。” 荆复洲深深地看着她。 夜是不是已经深了,风又大起来。高速上的车辆来来往往,世界上这一秒又有多少人死去多少人出生。那都是别人的事,可这些别人的事构成了这个烟火人间。安愿仰着头,不得不承认自己骨子里也有着不可忽视的英雄主义情节。 眼前的男人却忽然欺近,在安愿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他的手掌箍住她的后颈,另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属于荆复洲的浓烈气息铺天盖地,他迫使她抬起下巴,将她整个人抵在栏杆上,在安愿的腰撞上栏杆的瞬间,他低头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烟草气息像是烙进了他的灵魂,即便吹了这么久的风,唇齿相触的瞬间依旧带着辛辣。安愿的腰被顶在栏杆上,凸起的铁质围栏在荆复洲的压迫下仿佛要嵌进她的腰里,隔着晚礼服还是让她觉得火辣辣的疼。她像是被猎人围困在包围圈里的麋鹿,枪口对着她的脑袋,进退无路。 他撞上来的时候太急切,牙齿磕碰,有淡淡血腥味在口腔扩散。安愿微睁着眼,拳头攥紧,心尖都带着颤。他并不打算退开,像是一只终于捕捉到猎物的猛兽,慢条斯理的折磨啃咬。安愿的嘴唇跟他想象中很相似,却又不同。相似的是那凉丝丝的甜,不同的是她带着惊慌的青涩挣扎。荆复洲把手收紧,那具温软的身体便紧紧与他相贴,若不是安愿的拳头还紧握着,旁人看了大概会真的觉得,这对眷侣亲密无间。 他的吻绵长而不留余地,是轻微的撕咬和温柔的含吮。那只原本固定在她后颈的手也渐渐上移,探入到她的发丝里去。风有些冷,安愿却觉得周身发热,在他舌尖抵住她上颚的瞬间,终于忍耐不住伸手抓紧了他的衣领。 亲吻深入,连带着灵魂的颤抖。僵硬的身体慢慢柔软下来,贴合着他的轮廓,靠在他的怀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轻轻离开她,喘息着抵住她的额头。 安愿站立不稳,被他拥紧。 空气里有许久的沉默,安愿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无法思考。她要冷静的去面对这样的局面,这都是她早就预料到的。可是当他的侵略步步逼近,她原来还是会心悸。 抓着荆复洲的手臂,安愿勉强站稳,脱离他的束缚。她又回到了那个冷清的样子,手背在唇上抹了抹,眼神讥诮:“荆复洲,你总是看轻我。” 也许是刚刚那样亲密的缠吻过,他的眼神看起来柔和很多,不再像平日里,总是带着点盛气凌人的锋利:“我给过你机会让你走。” 那双细长的眼睛缓缓眨了眨,她就像是疲惫到了极点,叹息着低下头:“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呢,我不是兰晓,不是你喜欢的那些有各种花名的女人。你如果选了我,就不要再去鼓楼。” 荆复洲没说话,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房卡,伸手递给她:“今晚不适合谈这些,你先去休息。” 是这家会所的房卡,金色设计,辉煌奢靡,房门数字写着的是“1502”。安愿没有接,静静看他:“你住哪个房间?” “你隔壁。”不知怎么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些飘忽。 摊手,那房卡落在她的掌心。安愿不知危险将至,转身准备下楼,没走出几步,忽然听见荆复洲在后面叫她:“安愿。” 回头,他迈大步朝她走过来,把一把精致的□□塞进她的手里:“这边人多又杂,你拿着防身。” 天台上空空荡荡,他的话被风一吹,显得轻飘飘的。安愿低下头,□□的刀柄上花纹繁复精细,光泽细腻,一看就是崭新的。她不明白为什么荆复洲会忽然买把刀送给她,她只是忽然意识到,在这个空旷的天台,是她杀了他的最好机会。 握紧了手里的刀,她定定的看向荆复洲,后者已经转了身,背对着她站在栏杆边抽烟。如果这一刻她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刀尖埋进他的心脏,一切就都结束了。那股火焰在心里熊熊燃烧,安愿深吸口气,缓缓朝着他走过去。 高速上有车辆经过,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忽然有车猛然刹住,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喇叭声。这声音像是一阵警铃,让安愿猛地清醒了过来。她不能杀他,没有名目,没有证据,楼下全都是他的人,她就算侥幸跑了出去,也一辈子都摆脱不掉被追杀的命运。法律在保护你的同时,也约束着你,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迈出去的脚缓缓收回,带着巨大的不甘心,安愿转身下楼。 正厅里依旧热闹,荆冉在这样的热闹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安愿的背影在楼梯口一闪而过,她目光一顿,又淡淡的收回来。 一支烟的功夫,荆复洲下楼来到正厅。薛老正跟一群人聊天,那些人看起来恭恭敬敬的样子,说的无非是一些谄媚的话。他没有兴趣,只看了一眼便朝着荆冉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去哪了?”荆冉看看他嘴角没来得及擦干净的口红,把面巾纸递过去。 “随便走走。”荆复洲回答的漫不经心。 “那女孩呢?刚刚涛子说你今天带她一起来的。” “……先让她回房间了。”荆复洲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荆冉:“你今晚就走,别在这住,也别回家,用涛子之前给过你的身份证随便找个酒店住一夜,等我电话。” 荆冉一愣:“怎么了?” “你不用管。”荆复洲交代完,起身去薛老那边。不远处的阿洋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跟涛子交换了一个眼神,走上前去:“荆姐,没什么事的话我们这就走吧?” “你们想干嘛?”荆冉仰起头,那张跟荆复洲七分相像的面孔一旦严肃起来,气势丝毫不输她的弟弟。涛子见状赶快上前来打圆场,笑嘻嘻的:“荆姐您看您这是干嘛呢,洲哥都安排的好好的了,您只管放心走,我用我的脑袋跟您保证绝对没事,有我们在,洲哥那边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荆冉还想问,阿洋和涛子却都露出一脸为难。他们也是听命办事,荆冉没办法,叹了口气从座位上站起来:“我去跟薛老说一声,咱们就走。” “哎,好嘞。”涛子应了一声。 姐弟连心,荆复洲这几年的心思,荆冉多少知道一点。他们的童年拜母亲所赐,在继父的打压下过的胆战心惊,薛老是金三角地区最大的帮派头目,荆复洲会走上今天这条路,只不过是为了能在他面前争取到平等的人权。时间久了,荆复洲有了足够的资本,童年时候的伤痛加上如今利益的诱惑,足够让他想办法除掉薛老。 论能力,他绝对不输,可是不能服众。人人都觉得薛老是荆复洲的继父,他的发迹源于他的一手提拔。薛老如果没有理由的倒下去,荆复洲要面对的东西很多,且都不利于他。也就偏偏在这个时候,安愿出现。 带安愿来参加除夕聚会,是薛老电话里的意思,荆复洲当然明白这个老人打了什么主意,安愿那样的女孩,在这个圈子里太少见了。佯装不知,他把安愿带过来,就像带着自己的女人,在人前走过一遭。 他要演的是借刀杀人,安愿是最关键的一枚棋子。他能猜到后面的走向,倒不是相信安愿,而是相信安愿那颗不肯屈就的心。他在天台给过她机会,她没有走,那之后的每一步,她都得跟他一起往地狱里去。 最终万事俱备。 荆冉跟薛老打过了招呼,扯了荆复洲的袖子把他带出来。她还没有想通他打的什么算盘,只是知道今晚势必不会安宁。仰着头,她觉得心里惶然:“阿檀,现在我们都过得很好,有些事别太较真。” “知道。”荆复洲浅笑,带着安慰:“你放心吧。” “我不放心,那个女孩是不是也被你卷进来了?阿檀,到此为止吧,我害怕。” 荆复洲看见她眼里深切的恐惧,微微叹息着,他伸手轻轻拥住她:“姐,你怎么还是看不明白,今天我不杀了薛老,总有一天他会除掉我。什么都讲究先下手为强,我这条路都是这么走过来的,这一步更不能走错。” “……可是阿檀,我不希望你再……” “贩卖□□超过五十克就是死刑。”荆复洲打断她:“我的命早就不是我的了,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活的更好一点呢?杯子里装一次脏水,就再也不能装清水了,姐你也该明白的。” 他放开她,对不远处的阿洋使了个眼色,阿洋会意,上前来吧荆冉请走。墙上的钟表快要到十二点了,守岁之后,血夜便会拉开帷幕。 恍惚间,荆复洲猜想,安愿在房间里会不会许愿呢。 他只知道,他再也不会了。时间让他明白,他如今的地位并不是单单凭借每年除夕那一句虔诚的祈祷,而是他真真正正用命换来的。 天地不仁,他又何必去相信,去敬畏。 手里还有一张房卡,上面的数字,也是1502。 第16章 一念成魔(五) 人多的好处,就是不管每个人是如何的心怀鬼胎,该欢呼雀跃的那一刻,气氛还是会被渲染的恰到好处。薛老坐在太师椅上微笑,零点一到,众人便纷纷祝贺,嘴上祝对方万事如意,心里却打着自己的算盘。 荆复洲从人群中走过来,在薛老面前停下,弯腰凑近他的耳边:“房间给您准备好了,您什么时候去休息?” 薛老抬眼,目光有些意味深长。荆复洲微微一笑,自然明白这眼神的含义,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回答道:“礼物也给您备好了,还等着您亲自去拆开。” 老人轻笑,伸手从荆复洲手里接过房卡。依然是那样的金色设计,房间数字还是一个印刷严谨精美的“1502”。 看着那四个数字,荆复洲有一瞬间的后悔。 可是那点可怜兮兮的悔恨,最终在薛老起身时被他消磨殆尽。过了今夜,金三角再无人能与他争霸,安愿也再无法脱离他的掌控。 他亲自扶着薛老去房间,房门打开,他没有走进去,屋内是套间设计,安愿大概在里面。薛老挥挥手示意他离开,荆复洲微微迟疑,却还是干净的转身。 薛老当然知道荆复洲是多么狠厉的一个人,他喜欢的女人,拱手相让,不可能甘心。只是这么多年,薛老自认从来没在女人手里栽倒过,那些壮年时期残存的自负让他气定神闲的走进了套间。 床头灯光线昏黄,安愿躺在枕头上,听见门响。她起初以为是荆复洲,正踌躇着该怎么应对,忽然有双干枯苍老的手落在她肩膀,裸.露的肩头微微一抖,她猛然坐起,撞见的是薛老那张慈眉善目的脸。 “你怎么在这?”安愿后退,后脑撞上床头。会所的酒店隔音并不好,隔壁的荆复洲微微敛眉,悉心听着这边的动静,那颗心还是被她带来的细微响动揪了起来,大概还是不甘,毕竟是他只亲吻过一次的女人。 “阿檀眼光不错,这个礼物我真喜欢。”薛老笑了笑,抬手去摸安愿的脸,枯瘦的手指落在她年轻的脸庞上,是属于岁月的巨大落差。安愿深吸口气,没有躲开,只是重复了一遍他的话:“阿檀……送你的礼物……是我?” 薛老见她识趣,也就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安愿脑子里竟然都是他站在天台说,安愿,我不是好人,你要是想走的话,现在是最后一次机会。原来他一早就计划好,用她来讨好他继父,却又觉得吃亏,所以将她压在栏杆上索吻? 手腕被握住,老人的脸靠近,安愿身体颤抖,偏头躲开他的触碰:“我要见荆复洲。” “明早随你去见。”薛老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安愿忽然觉得荒谬,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太荒谬了,她要的从来都不是这种身不由己。因为曾经跟着程祈学过一些基本的格斗术,安愿猛地挣脱开,险险滚下床铺:“你别碰我……” 老人坐在床上,仿佛料定了她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不急不缓,看着她微笑。安愿脑子里那根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缘,在他下床朝着她走过来的时候,她歇斯底里的大声尖叫:“你别碰我!” 隔壁的荆复洲眼神一紧,望向他们之间相隔的这堵墙。 涛子送荆冉走了,现在只有阿洋跟在荆复洲身边,对面的动静开始变大,女人的哭叫声越来越响,荆复洲的拳头慢慢握紧,阿洋听着都觉得不忍心:“……要不咱们现在就过去?” “不是时候,再等。”荆复洲眼神冰冷,指尖泛起青白。 对面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或许这一秒,安愿沦为玩物。撕打声一直没停,夹杂着女人的哭叫和男人的怒吼。时钟缓慢走到凌晨一点,对面声音忽然消失,阿洋一惊,刚要说话,紧接着就是一声枪响。 荆复洲脸色霎时惨白。 撞开1502的门,荆复洲冲进去就看到一片鲜红。薛老倒在床下,只穿了一条底裤,胸口插着那把他送给安愿的弹.簧.刀,他手里还握着枪,眼睛空洞的睁着,死不瞑目。 目光转过去,荆复洲看见角落里的安愿。她的左手按在右边肩膀,头发散乱,睡裙上都是血,下摆已经被扯得破烂不堪。听到声音,她猛地抬头,直直的对上他的眼睛。 他从没有在谁的眼里看见过那样深切的仇恨。 随着枪声,一起被惊动的还有其他人,在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和低呼声里,阿洋面色凝重的回头对大家解释:“……这,安小姐是洲哥的女人,大家都是看见的……薛老他糊涂了……怎么……怎么……” 他似乎痛心疾首,说不下去。荆复洲回头,脸色铁青,众人于是明白,不管怎么样,这个夜晚之后,属于薛老的时代终于覆灭。计划也好,意外也罢,他们没有任何的名目去质问那个可怜的女人,况且她是在荆复洲的庇佑之下。 阿洋招呼了人去处理尸体,荆复洲绕过床铺,朝着安愿缓缓走近。她的目光始终死死盯在他脸上,下巴线条崩的很紧,但没说话。 荆复洲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沾满鲜血的左手,她挣扎了一下,没能抵抗他的力气,左手被拿下来,右肩上的枪口就暴露在他的视野下。 深吸口气,荆复洲开口时声音还是沉稳的:“别动,我给你止血。” 安愿没说话,但也没有动,她知道子弹穿透肩胛骨的感觉,她不想死,自然不会跟自己过不去。偏过头,她被发丝遮挡的右半边脸就露了出来,上面有清晰的指印。简单包扎之后,荆复洲脱下西服外套盖在她身上,然后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新年到来的这一天,安愿杀了人。在荆复洲的精心设计之下。 走廊里灯光很暗,或者是安愿的眼睛实在是睁不开。没有一处是值得她信任,能让她安然睡去的,所以就这么一直睁着眼睛被抱上了车。荆复洲坐在驾驶座上,途中给周凛打了个电话,随后车子转弯,后座上的安愿撑不住了,沉沉的闭上眼睛。 安愿昏迷了很久,在这期间,荆复洲妥善安排了薛老的后事,演了一出忍辱负重父慈子孝的戏码。最后他对着前来吊唁的人,语气沉痛,只求他们不要去追究安愿的责任,安愿在这件事里也是受害者。 荆冉站在他身边,想起那个时候在台阶上,安愿回身扶她时眼里的冷漠镇定。她忽然觉得心里发寒,那女孩也许远不及她所表现的,她心里必然藏着什么别人不得窥视的秘密。 处理了后事,荆复洲开车送荆冉回去,途中经过医院。周凛跟在荆复洲身边多年,对外的身份只是普通医生,这次安愿的事有他做掩护,并没有闹得多大。荆冉远远看见那座熟悉的建筑,顺着她的目光,荆复洲半开玩笑的问了句:“要不要去看看你们家周医生?” “不了。”荆冉有些没精神,靠着车窗,闭了闭眼。 也许是安愿的事情给了她一定的影响,葬礼开始就一直病恹恹的。她不是不知道荆复洲的个性,不择手段在这样的圈子里也是一种能力。可荆冉曾经,甚至是现在还依然觉得,安愿对于他,总归是有那么一点不一样的。男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可以选择利益,那以后的所谓风雨,还怎么同舟。 “阿檀,你不该把安愿牵扯进来。”张了张嘴,还是说出口来。这大概就是男人和女人思维方式的不同,感性与理性,总有一处侧重点是偏离的。眼前是红灯,荆复洲稳稳把车停下,脸上的表情是一贯的淡然:“我当然知道。” 荆冉终于偏头认真的看着他。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靠近,她试探,她甚至引诱,演戏给他看。她也那样不识好歹的玩着欲擒故纵,口口声声说让他只爱她一个。曾经他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她的浪漫理想和他的现实,后来发现并不是。专心爱一个人有什么难的呢,真正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她永远干净单纯,而他却置身沼泽。她想要他的爱,就得变成和他一样的人,还是那句话,商人讲究等价交换,但财大气粗的一方,总是有主动权的。 况且情情爱爱,又怎么可能有公平可言。 他以为他能固守自己的底线,不该碰的女人不去碰,泾渭分明。可等你真正想要的人来了,世界黑白都要被颠倒。 卑鄙吗,卑鄙。值得吗,值得。 可是到了嘴边,那些不可见光的心思就变了,荆复洲眉目忧伤,仿佛为情所困的普通男人:“可是姐,我没有办法了。” 荆冉眼神暗了暗,轻轻叹了口气。 送她到了家,荆复洲调头开车去医院。安愿昏迷不醒,想必是受了巨大的打击。好在周凛说她只是皮外伤,薛老到底上了年纪,撕扯良久没能得手,被安愿一刀毙命。他转而又想到她右肩上的伤口,略微疑惑,薛老是怎么开的枪。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一枪是安愿自己打上去的,彼时她脑子里一片混沌,刀已经出手,老人仰面而倒,这刀是他送的,而他就在隔壁,荆复洲打的什么算盘,安愿忽然明白了。 她不能白白给他当了旗子,回头可能还是个倒霉的替死鬼。而眼下唯一的筹码,只剩下他那点心动,来换取同情。 短暂寂静后,枪声响起。 那一刻的安愿和荆复洲同时觉得,自己大概是赌赢了。 安愿醒来时,已经是年初三。病房里很安静,入眼都是干净的白,让她恍然以为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她试着动了动肩膀,右肩疼的厉害,索性就这么躺着,平静的思考接下来的事情。 如果运气好的话,她也许可以通过这件事,在荆复洲那里赢得一定的主动权。 正胡思乱想着,病房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走进来。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五官清秀,整个人气质温和,看到安愿睁着眼睛,他轻轻微笑:“你醒了?” “我要见荆复洲。”安愿张口,嗓音干涩。周凛一愣,还以为她会茫然的问他这是哪里之类的常规问题,却没想到她张口就是这么一句。笑了笑,他一边在病历本上记录着什么一边点头:“好,你等着,我给他打电话。” 从周凛离开到荆复洲过来,只相隔半个小时。他似乎是从葬礼现场赶回,胳膊上还戴着孝字。安愿静静的看着他,那个夜晚眼里的仇恨已经被她完美的藏好,换成了一种深切的委屈和悲哀。 “房卡是你给我的。”这是安愿说的第一句话。荆复洲站在床边,听到她紧接着说:“刀也是你给我的。” 他细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你早就想好了对么?”安愿看着他,带了冷笑:“可是到现在,没有警察来带走我,荆复洲,没想到你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安愿,所有的事我都可以告诉你,等你伤好了。”荆复洲似乎是废了很大力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现在开始,我们是一个世界的人。” 除掉薛老,拖安愿下水,真是一石二鸟。安愿苦笑了一声,牵动了肩膀的伤,疼的皱了皱眉:“我何德何能,让您这么惦记着,还委以重任。” “我知道你埋怨我,也知道你想要什么。”荆复洲在床边坐下,那种牵动着心脏的紧张感再一次回来了:“安愿,从今以后,我们好好过。” 窗外阳光灿烂,过年期间医院人不多,到处都很安静,如同黎明到来之前,等待着希望的寂静。安愿仰面躺在床上,看到的都是白花花的天花板,输液的针管埋在她手背上,她微微抬一下手指,就有很清晰的刺痛。 她是清醒的,并且比以往的每一刻都要清醒。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安愿望着他,仿佛要看进他的灵魂里去。荆复洲回应着她的目光,沉稳,镇定。 “你在隔壁听到我的声音了吗?”她扯出一个苍白的笑:“那时候你,是什么心情?” “我恨不得杀了他。”这是真话。 安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手指微微一动,针尖触碰血管壁,阵阵刺痛。 总有一天她会让他知道,那个时候的他是什么样的心情,当年得知程祈死讯的她就是什么样的心情。虽然事情不同,仇恨的心,总是一样的。 所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善与恶到了极点,都是一样的决绝且没有理智。 该庆幸或是不幸。 我们是如此相似的人。 第17章 不智或侥幸(一) 安愿住院一个星期,随后被荆复洲接回去养伤。他近几天待她极好,大约是因为心理愧疚,或是真的着了她的道。鼓楼在冬日里安静伫立,昔日后墙长满的爬山虎藤蔓被剪去了,整个楼看上去焕然一新。 安愿没有带衣服,住院期间穿的一直是病号服,临走的时候不能再穿,肩膀动一动都疼,大多数女士上衣都穿着不舒服。荆复洲让她穿自己的衬衫,她套在身上傻傻的,好像条裙子,再用他的毛呢大衣裹起来,就成了个瓷娃娃。 黑色玛莎拉蒂在鼓楼前面停下,阿洋打开车门,对安愿的态度早已大不相同:“安小姐,我们到了。”语气毕恭毕敬。 安愿轻轻看他一眼,就像在看荆复洲养的一条狗。 她不下车,只是盯着那栋房子不做声。荆复洲从另一面下车,转过来时发现她还坐在里面,朝着她伸手:“怎么不下来?要我抱你?” 安愿抿唇,不知道这么走进去,是不是又要看见那个她不再认识的兰晓。又或者这里还有更多的女人,比兰晓凶悍的也定不在少数。阳光照得她脸色有些苍白,右肩隐隐作痛,她低头,耳侧的长发垂下来盖住了脸上的表情。 阿洋有些为难的看向荆复洲:“洲哥……” 当着阿洋的面,荆复洲微微皱眉。她的任性他理解,但绝不是在外人在场的时候。眼看着不悦就要到达眼底,安愿忽然捂着自己的肩膀小声说了句:“荆复洲,我肩膀疼,走不动。” 再仰起脸,眉毛都透着委屈。 那样年轻新鲜的一张脸,无害且柔软。 他的心于是就软下去,把阿洋赶到一边,探身把她从车里抱出来。他的衣服裹在她身上太厚太大,这么抱着她,好像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荆复洲叹了口气,似是无奈极了,迈步往房子里走。 没有各式混杂的香水味,没有莺莺燕燕的嬉笑声,整个鼓楼好像成了一栋孤单的建筑,安静而寂寞。等在门口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保姆,荆复洲一进门,她便引着他快步上楼。 二楼所有房间的门都开着,再往上走也是如此。每个房间里都收拾的干干净净,好像从没有人住过。因为采光极好,安愿伸伸手,阳光落在指尖,像是有生命。 她想起《肖申克的救赎》里那句:阳光落肩头,仿佛自由身。 如果她不是安愿,而是任何一个倾心爱慕荆复洲的普通女孩,这一刻该是多么浪漫。一个男人为你浪子回头,遣散三千后宫。女人何尝不是男人能力的象征,他又是一个多么渴望这种象征的人,可如今,哪里还有其他女人的影子。 慢慢的,安愿伸手,用没有受伤的那只胳膊环住了他的脖子。 她的房间在荆复洲隔壁,入目是简洁的白。荆复洲说再往左边走就是琴房,那是他给她准备的,专为她一人。站在房间门口,阳光铺满地板,安愿眯了眯眼睛,恍若隔世。 自从那个夜晚过后,荆复洲身边的人都知道,从此鼓楼,是安愿一个人的鼓楼。被送走的女人们也知道,金主浪子回头,是一件千金不换的事,她们的好日子并没有到头,反正这世界上从来不缺愿意为女人一掷千金的男人。 这是她们的生存法则,这样的法则之下生活着兰晓这类人。可是也正是这样的兰晓,在那时候斜睨着她说,安愿,骨子里咱们是一样的,你又高级到哪里去了呢? 在所有人,包括荆复洲的眼里,她也没有高级到哪里去吧。 她忽然就明白了那时候的程祈是什么感受。 总有一些时候,你选择的那条路是与常人不同的,哪怕你内心带着最大的热情和善意,别人也并不能理解和知晓。程祈曾经说过,他偶尔会觉得孤独,是一种很绝望的,无人能懂的孤独。 现在她懂了,在他离开以后。 时光被拉扯的很长,鼓楼里的每一天都仿佛度日如年。荆复洲大多数时候并不在这里,偶尔的一个夜晚,他带着一身陌生的香水味回来,在夜色里轻轻吻她的鬓角。 为她空出鼓楼是他为自己所做事情最大的补偿,他希望安愿能懂得并学会感恩。 楼下有保姆的声音,随后是慢慢上楼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属于荆复洲,他走路时的声音很特别,留心的话会发现左脚每次落得都比右脚要重。安愿一边数着他的步子一边望向门口,六十七步之后,门被打开。 “吃晚饭了。”他一直没有敲门的习惯,这次也是一样。安愿温顺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伸手,她便小鸟依人的靠过去。 他今天回来的很早,破天荒的要陪她一起吃晚饭。安愿肩膀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抬起时只有微微的不适。那块被子弹打穿的地方凝成了一个难看的疤痕,据说疤痕在来世会成为人身上的胎记,来提醒你此生的疼痛。 低着头,安愿把米饭送到嘴里,距离开学只剩下几天,她还是打算搬回宿舍。就像他有自己的事情一样,她也要继续自己的学业。男人是最易厌倦的动物,她已经温顺了很长时间,再不玩点新鲜的,他怕是会腻烦。 “伤口好的差不多了,明天我搬回学校去住。”安愿轻轻开口,对面的荆复洲闻言淡淡抬眼,是一副不赞成的样子:“这里住的不好?” “这里很好,但是回学校的话,上课会更方便。” “这里也方便,开学之后给你配个司机,专门负责接送你。”荆复洲的语气不容置疑,他们之间十一岁的年龄差在这样的对话里被体现的淋漓尽致。她再怎么表现的镇静从容,在他面前也终究是一个孩子,那些他经历过得光景使他仅用一句话就能让她哑口无言。咬了咬唇,安愿有些任性的皱眉:“我明天自己回去。” 荆复洲的筷子在盘子前顿住,扫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无奈:“好吧,随你。” 她在心里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不在的时间里,她在鼓楼上上下下找了很久,一丁点蛛丝马迹也没有找到。他是很谨慎的人,这份信任目前他还不肯给她,但是没关系,她可以慢慢来。 他今晚似乎很闲,按照习惯他每晚都要去梦死的,时钟转过七点,荆复洲坐在沙发上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安愿捧着本书悄悄看他,偏巧他转头,眼神跟她撞上。安愿吓了一跳,险些没有拿住手里的书,这个小动作被他看在眼里,冷了一晚上的脸终于稍稍回暖。 荆复洲从来没有说过,安愿偶尔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茫然或惊讶,配着她忽然张大的眼睛,很可爱。 有什么东西在心尖里发酵,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可她偏偏在之前说了要走。从荆复洲的角度看过去,安愿坐在沙发上,一只腿压在沙发里,一只腿垂在外面,有时候看到了有趣的地方,脚尖会雀跃的动一动。她的脚踝很纤细,小腿线条美好,荆复洲目光接着向上,是她白色的纯棉布裙。 新年已过,她刚刚迈进二十岁,依旧青春,站在阳光下会散发出香气的青春。 伸手,荆复洲的身体朝向她:“安愿,你知道五楼有个放映厅么。” 五楼的放映厅是当初就建好的,只是一直没有用过。安愿当然知道,但她还是有些惊喜的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似乎是不太相信,又似乎是不敢相信:“放映厅?” “嗯,”荆复洲被她的态度取悦,起身走向她:“上去看看?” 安愿点点头,他便转身走在了前面,没走出几步,她忽然从后面跑上来扑向他的背,环住他的脖子。荆复洲侧头,她细长的眼睛笑的眯起,嗓音软软的:“你背我?” 他轻轻弯下身子,安愿便轻巧的跃上他的背。属于男人的干燥的手掌绕过她的腿弯,贴在她光滑细腻的小腿膝盖内侧。荆复洲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更不知道所谓的“绅士手”,手掌贴着她的皮肤,抬脚上楼。 他们在众多的碟片里挑选,最终拿起的是《杀死比尔》。这个片子安愿看过,她至今仍记得第二部最后,终于杀死了比尔的女主角躺在洗手间地面上,绝望的哭喊。 放映厅里关了灯,荧幕上的画面闪过,把安愿的表情照得有些凄惶。但这些荆复洲都看不见,电影放映了不到半个小时,他的手已经搭在了她棉布裙子的边缘。 “安愿。” “嗯?” “就今晚好不好。” 他的手掌很粗糙,掌心干燥,落在安愿的皮肤上有些微微的烫。她靠坐在他胸前,他的腿将她圈在自己的领地里,随着他的手慢慢把裙子往上推,安愿的拳头也跟着握紧。 好像不管怎么样,都逃不过这么一步。 屏幕里的女人开始大开杀戒,血腥画面不断闪过,安愿闭上眼睛,缓缓靠在他的怀里。荆复洲空出来的那只手到达了她的肩膀,衣领下面,子弹打穿的地方狰狞盘亘,让他有片刻的停滞。 低下头,嘴唇贴在那块疤上温柔舔舐,如同帮助伴侣疗伤的野兽。 安愿仰起脖子,发出一声类似痛苦的叹息。疤痕上长着新肉,他的唇辅一印上,痛痒感便透过皮肤一直钻进她的心窝里去。她在他怀里挣扎颤抖,荆复洲眼神一暗,像是得了暗示,单手将她锁紧在自己怀里,舌尖轻触那块鲜嫩的伤疤。 幻觉般的痛最终抵不过丝丝缕缕的痒,安愿像是被搁浅的鱼,而荆复洲是她唯一可以拥抱的浮木。英文对白被谁推远了,耳边充斥的都是她自己的喘息,张着嘴,在明灭的光线里暧昧撩人。 他的手从裙摆下探进去,勾着她仅有的底线。安愿凭借本能环抱住他的腰,把自己年轻的身体迎上去。怀里的她像一只还没有成熟的青果,透着点涩。 荆复洲向来自制,这一次却失了清明,手掌下的每一寸肌肤在电影的厮杀声中都被渲染了反差的美,引着他一直向下。衣领的扣子掉下去,碎线头让他心痒难耐,抱着她倒在地毯上的时候,安愿听见他压抑而嘶哑的声音:“……你有过男人吗?” 起伏落在他的掌心,随着破碎的呼吸起起落落。她像是被俘虏的囚奴,孤岛一片,生死无门。手指颤抖着滑进他的发丝,鼻梁贴着鼻梁,安愿的声音染上了哭腔,带着被欲望折磨的无措:“没……” 地毯是她不曾接触过得柔软,来自波斯某位匠人的手工。那种柔软熨帖着她的背,让她觉得哪里都是绵密的包裹,透不过气来。她想起程祈的脸,想起他带着羞涩和骄傲许下的雄心壮志,想起他拥抱她时贴在耳边干净的呼吸。她又想起小时候她站在人群里,在姑姑的指示下麻木的跪好,给吸毒死去的父母磕头。 眼泪溢出眼角,藏进她凌乱的发丝里。荆复洲的身体附上来,如同午后的噩梦,醒不来,挣不开。安愿伸手抓住地毯边缘随意堆放的抱枕,手心里的触感柔软,背后的地毯也柔软,只有他,全世界只有他,带着野蛮的坚硬,把她坚守的尊严撞击的支离破碎。 咬着唇却还是哭吟出声。 那眼泪大抵是因为疼,她到底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荆复洲缓下动作,断断续续的在她耳边说着什么话哄她。耳朵嗡嗡作响,安愿死死咬着自己的唇,他的声音是从来没有过的温柔,她却什么也听不清。 艰难的偏过头,她看见电影里死在女主手中的日本女人。隔着一个屏幕,她们四目相对,安愿忽然羡慕起她,不甘又怎么样,终究是解脱,她却要活着,活的长长久久。 急促的呼吸声里,荆复洲贴着她的脸颊,拥紧她不停颤抖的青涩的身体。 黑暗漫无边际。 作者有话要说: 吼哈!! 第18章 不智或侥幸(二) 深蓝色遮光窗帘拉着,缝隙里有隐约光亮。白色棉布裙子被丢弃在床下,团成丑陋的一团。荆复洲的手臂锁在她的腰上,梦里安愿依旧在被男人不知餍足的抛起坠落,从放映厅一直辗转到他的房间。身上的汗冷下去,她在半梦半醒间皱着眉头,腰上的手臂收紧,呼吸喷在她敏感的后颈,是属于荆复洲的温度。 他自后面拥着她,头埋在她的颈窝,锁骨那里有一圈深深浅浅的红痕,他轻轻吻过去,安愿就不适的嘤咛一声,在他怀里动了动。 蹭着她柔软的黑发,荆复洲眼神温存:“安愿……”见她没有醒来,他贴着她的耳廓去轻咬她的耳垂:“小安愿……” 梦境远离,意识渐渐清醒。安愿蹙眉,随之清醒的还有满身酸痛。她被塞在被子里面,肩膀处的伤疤暴露在空气里,被子下的身体正被人拥在怀中,轻轻厮磨。 “醒了?”荆复洲心情愉悦,大概是因为昨晚她的慌乱和青涩。安愿张张嘴,嗓子里好像有把火在烧,干涩的让她觉得疼痛:“……我想喝水。” 往日的冷清被稍显脆弱的眼神掩盖,安愿不想被他看透自己的样子,至少不该让他觉得这幅样子是因为他。可是荆复洲却和她作对似的,低头吻着她的眼睛,是温存之后的餍足:“累么?” 那丝惆怅在心里被拉扯着咽回去,安愿扬了扬嘴角,这次的媚态不在眼神里,而在她微微靠近的身体。半靠在他怀里,她听见荆复洲漫不经心的问道:“还回去么?” “回去呀。”她开口,声音沙哑。 下巴被捏住,安愿不得不抬起了头,荆复洲的眼神透着无奈,轻轻咬一口她的鼻尖,他的声音带着叹息:“你怎么这么倔。” 偏头,躲开他的手,安愿带着笑意坐起来。黑发散落在背上,挡住了大片白皙。荆复洲的手在她腰上捏了一把,有些意犹未尽:“这就起来了?” “再不起来,荆老板恐怕又要兽性大发,您体谅体谅我,还疼着呢。”安愿伸手把裙子捞上来,当着他的面穿上。荆复洲的眼神一直缠在她肩膀的伤疤上,那是她最敏感的地方,而这个地方的行成,跟他有脱不开的关系。 很微妙的情愫在他心里蔓延,拉着安愿的手,荆复洲笑的若有所思:“安愿,下午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 “我下午就要回去了。”安愿嘴上这么说着,半边身子却已经靠进了他的怀里。荆复洲揽着她的腰,轻轻摩挲着:“乖,今晚再住一晚上,明天我开车送你回去。” 安愿还想说什么,他却低头吻住了她。或许是缠绵一夜的缘故,他的舌尖刚刚探进,就得到了她略带迟疑的回应。纠缠着她,荆复洲眯起眼,看见近在咫尺的安愿脸颊边好看的酡红。 轻轻退开,她抵在他肩膀上轻轻喘息,荆复洲的手掌安抚似的顺着她的背,语气温柔但没有商量的余地:“听话。” “嗯。”安愿的声音细如蚊呐。 立春之后,陵川气温渐渐高了起来。荆复洲洗澡之后站在镜子前擦头发,转头看见安愿还懒洋洋的靠在沙发里。他转回去,镜子里也有个小小的她,也许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安愿抬头,眼神飘过来的同时笑眯眯的:“荆复洲,你房间里真干净,还以为你们这种大老板都会在屋里放个保险箱什么的。” “我不怎么在这住。”荆复洲走过来,把毛巾丢在她怀里,转眼间天旋地转,安愿被他抱坐在腿上,湿漉漉的头颅凑近了,声音低沉:“帮我擦。” 毛巾放上去,荆复洲低着头,谁也看不见谁的脸。如果这个时候把手向下一些,捂死他的概率是多少?安愿心里想着,手下的动作有些心不在焉,荆复洲的手掌搭在她后腰,见她神游,手下收紧了劲,腿微微一抬,安愿便服服帖帖的滑进他怀里,柔软紧贴着他的腹肌。 带着轻笑,他抬头自己抓住毛巾:“猫一样的劲,擦得干么。” “……你怎么不用吹风机?”安愿挣扎着坐好,想站起来又被他按住,只好低头认命的看着他。 “用那个会头疼。”他在她的眼神里解释的轻描淡写:“大概是以前留了什么病根。” “以前?什么以前?”安愿抓住他话里的细节,眼底一亮。 他却不愿意再说,拿湿漉漉的脑袋去蹭她的脖子,安愿嗔了声“别闹”,向后退躲开却被他的手固定在腿上。上半身努力的后仰,她被他的头发搔的有了笑意,伸手抓住他的衣领,脑门顶着他的锁骨:“好了好了,你不想说就不说,我就是好奇而已嘛。” “以后都会告诉你。”荆复洲捏捏她的脸,手一松,她便兔子一样从他的怀里逃走。他笑的无可奈何,一边打开衣柜一边提醒她:“回房间换身衣服,咱们吃完饭就出发。” 对于具体去哪里,安愿问了几遍,他却只是神神秘秘的笑。阿洋早已经在楼下把车停好,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下楼,他看见荆复洲走在前面,脸上的表情如沐春风。身后的人紧接着从阴影里走出来,那时候的安愿正看着荆复洲的背影,两撇眉毛有些复杂的皱在一起。 阿洋心里觉得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这个女孩从出现到现在,给他的感觉一直不好,越是没有杀伤力的人,潜在的秘密往往越危险,只是这样的道理荆复洲怎么会不懂,哪里轮得到他来说。 车子在医院门口停下,安愿跟在荆复洲身后,有点疑惑:“是带我来复查的吗?” “不是复查,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电梯停在六楼,那里是医生的独立办公室。安愿住院的时候来过这里,她的主治医生名叫周凛,就在这一层楼办公。周凛和荆复洲似乎是相识很久的关系,早在之前,安愿就看出过一些端倪。 这些端倪也包括,周凛和荆冉之间微妙的暧昧。 “之前没跟你介绍过,我跟周凛是认识很久的朋友,他除了是这里的医生,还是一位很出色的纹身师。”站在门口,荆复洲拉住安愿的手,仿佛觉得此刻的自己给她准备了一个巨大的惊喜:“安愿,那块疤不好看,我们把它纹成漂亮的字。” 安愿维持在脸上的笑容有片刻僵硬,在心里的慌乱表现出来之前,她咳嗽了几声掩盖住自己的情绪:“……纹身?” “嗯。”荆复洲拥住她,轻轻吻她的鬓角:“那块疤怎么说都是因为我,女孩子都不喜欢身上有疤的,我们把它盖住。” 没有质疑的时间,安愿的手已经被他牢牢握住,办公室的门推开了,周凛穿着白大褂坐在里面,看样子已经等候良久:“来了?” 安愿觉得她又一次被逼着站在了孤岛上。左右都是深不见底的冰冷海水。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在问着:你不属于你自己,在到达彼岸之前你是否愿意将身体出卖给恶魔?她含着眼泪摇头,她说我是要全身而退的,我最后要拥有我自己的人生,我要带着程祈的信念活下去。 可现实没有人听见她的声音,她看见周凛在纸上写下了一个漂亮的“檀”字,荆复洲站在桌边很认真的和他说话,他们要把这个字烙在她的伤疤上,就像古时候犯下滔天大罪的犯人,流放之前,要在脸上刻屈辱的字。 那个字是“檀”,是荆复洲的名字,对于安愿来说,世界上最大的屈辱莫过于此。 抓住了荆复洲的手腕,安愿脸色苍白:“荆复洲,我不想纹身,我怕疼。” 她的脸色很差,额头上冷汗直冒。荆复洲皱了皱眉,周凛也有点疑惑的走了过来:“脸色怎么突然这样?是不是病了?” 安愿摇摇头,却还是那么一句:“我不想纹身。” 荆复洲伸手,手背贴上她的额头,没有预想中的热度。他靠近了一些想说点什么,一边的周凛却轻轻笑了起来,帮她解围:“洲哥,你瞧瞧你给你这小女朋友吓得,不想纹身就不纹,没事的。” 因为这么句话,荆复洲原本带着些疑虑的表情也放松下来,半拥着她,他有点哭笑不得:“安愿,我没发现你原来胆子这么小。” 心里的那根弦仍旧绷着,安愿的脸贴着他的衬衫,棉麻布料有些粗粝,她却感觉不到疼,只是小声的跟他确认:“……那不纹了?” 周凛的笑容更深:“不纹了不纹了,你这个样,洲哥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敢纹啊。” 他笑起来时眼神很干净,看起来跟荆复洲身边的阿洋和涛子都不一样。安愿松了口气,忽然觉得这一刻的自己很没用,有些尴尬的站好,她不好意思的笑笑:“耽误你时间了。” “哪的话,洲哥的事我什么时候都有时间。”周凛笑着把那张写了字的纸收进自己抽屉,荆复洲揽着安愿的腰,既然不纹身,又说了几句话也就告辞了。阿洋没想到这么快,帮他们打开车门时狐疑的看了安愿一眼,刚好跟她的眼神对在一起,安愿递给他一个茫然的目光,他连忙摇摇头说没事。 奇怪的预感却是越来越强烈。 “洲哥咱们回鼓楼?”对着后视镜,阿洋问了一句。 荆复洲应了一声,偏过头,安愿坐的离他远远的,脑袋看着窗外的花园发呆。他从这个背影里莫名看出了点情绪,心下揣测估计是来纹身却不提前跟她商量,这会儿她跟他耍小脾气。猎物到手的新鲜感还没过去,荆复洲乐意哄她,伸手过去,带着点讨好的轻轻抚着她的后颈,像是在抚摸一只家猫。 安愿转头凉凉的看他。 “阿洋,把隔板放下来。”荆复洲低声吩咐了一句,正在开车的阿洋不知按了什么,前后座之间便落下了厚厚的隔板。安愿的表情变了变,心里知道他大概是不想让阿洋看见自己低声下气哄女人的样子,低笑一声,微抬着下巴看他:“荆复洲,你花样挺多啊。” 这话是讽刺,但因为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所以也带了点娇嗔。荆复洲揽着她的腰把她带进自己怀里,那样柔弱无骨的身子被抱紧了,心里才有了满足和慰藉:“花样不多怎么降住你?” “你这是为了我?”安愿在那厚厚的隔板上敲了两下,“这么专业的装备,你得是跟多少人在这里快活过?” 她抬着下巴咄咄逼人的小样让荆复洲发出轻笑,手掌贴着她的腰,他靠近她的耳朵:“怎么,小安愿想试试车.震?” 她身上的幽香让他有点口干舌燥,偏偏她还要躲着他的触碰嘴上不饶人:“谁要跟你震,这车后座上都不一定躺过多少女人了。” 荆复洲一手握住她的两个手腕,将它们举高贴在车玻璃上。安愿被迫弓起身体,被他掌控着动弹不得。他伸手去解她的牛仔裤拉链,嘴唇胡乱落在她唇角和脖颈,含糊不清的解释:“……没有,你是第一个……” 安愿微微弓起膝盖,将他隔绝在自己一拳之外,被他撩拨的也有些喘:“荆复洲你少骗我了,谁没事会在车里安这种隔断?” 她的倔劲让他咬牙切齿,却又狠不起来。半晌,荆复洲叹了口气:“隔断有别的用处,在这里谈生意比较……”他顿了顿,似乎在找一个恰当又模棱两可的用词:“比较合适。” 安愿不说话,脸上的表情是怀疑和不信任。其实她知道荆复洲说的是真的,那样的交易会发生在车里也不足为奇。脸上带着天真,安愿环住他的脖子,半是撒娇半是难过的凝视着他的眼睛:“荆复洲,我怎么觉得你有好多好多事瞒着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这么远啊。” 他的呼吸早已平复下来,摸着她的脸,语气淡淡的:“怎么忽然这么说?” “谁说的来着,睡过了之后女人就会变得患得患失。”安愿的腿放下,他顺势将她抱起来,她就依偎在了他的怀里:“荆复洲,我是个一无所有的人,但你让我觉得患得患失了。” 像是提醒他,荆复洲,这是你的荣幸。 曾几何时,他觉得自己记得住安愿的名字,对她来说已经是一份殊荣。从自负程度上来讲,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荆复洲把玩着她的发丝,外面的街景已经渐渐接近鼓楼,她的那句“患得患失”被他放在心里反复回味,竟然咀嚼出一丝甜味来。 低头,拇指描摹着她美好的唇线。 “等以后,等以后我慢慢讲给你听。”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有点甜? 第19章 不智或侥幸(三) 安愿回到学校是在第二天,荆复洲依言亲自开车送她回来。校园里还没有正式开学,三三两两提前回来的学生正搭伴去超市买生活用品。阿洋没来,荆复洲开的就是自己那辆劳斯莱斯,安愿站在车前,他坐在驾驶室里冲她挥手:“每周至少回鼓楼两次。” “要是我回去的时候你正好不在呢?”安愿眨眨眼,风把她的长发吹的乱糟糟的。荆复洲被她提醒,想起什么似的把她包里的手机翻出来:“我都忘了把我的电话给你。” 一串陌生的数字,她以后再也不用通过阿洋的号码才能找到他。安愿心里揣测着这大概是他的私人号码,却又不敢确定是不是唯一号码。伸手把头发夹到耳后,安愿撑着车窗靠近了看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该不会你有好几个电话,这个号码标注着‘安愿’,其他的号码又标了别的女人名字吧?” “不会。”荆复洲伸手在她近在咫尺的脸上捏了一把,距离太近,不做点什么似乎就辜负了这样的好天气。他往前探了探身子,手掌固定住她的后颈,闭眼含住她微凉的唇。安愿身子一僵,他的舌尖刚刚渡过来,她就挣扎着站直了:“你疯了吧,这是我学校。” 正是宿舍楼下,来来回回难免有认识的熟面孔。安愿偏头就看见某个同班女生正往这边看,见她转头,那女生慌乱的把目光移开。她的心里一沉,低头看向荆复洲时勉强压着那种被当做异类的难受:“好啦,你回去吧。” 荆复洲笑笑,她属于女孩子的那种敏感脆弱他是不懂的,自然看不出她刚刚眼神里的茫然无措。只是从表情上多少能透出点端倪,虽然不明白她怎么忽然之间就不开心了,荆复洲还是笑着点点头:“你进去吧,我看着你。” 安愿抿了抿唇,转身时带了点逃离的味道。 她的身影走出没几步,荆复洲忽然看见不远处有几个女孩子说笑着走过来,怀里捧着崭新的一摞书本,背后还挂着个小提琴袋子。他记起那时候也是在这个地方,安愿打开琴盒,那把二手的小提琴泛着老旧的灰,可能音都调不准。他怎么忘了,这是开学,开学一定是开销很大的时候,而他就这么把她送回来了。 打开车门,荆复洲快走几步,朝着那个背影喊了声“安愿。” 没想到他会追过来,安愿回头时眼神有些惊慌:“……怎么了?” 刚刚说笑的几个女生转眼就走到了楼下,走在前面的一个对着安愿招了招手,目光却落在了荆复洲身上。他淡淡的看了那些女生一眼,二十岁上下的年纪,都是花朵一样,这么一对比,安愿虽然长着张冷清的面孔,却更显娇艳。 低下头,荆复洲掏出自己的皮夹,从里面抽了张卡出来:“拿去买个好点的小提琴,想报什么班就去报,我看那些女孩拿的是新书,你也去买新的,别买别人用过的二手教材。” 最后面的女生眼神扫过了那张卡,安愿有些局促,犹豫着不肯接:“……不用,我上学期的奖学金快发了,手里的钱还够。” “还够就是不多。”荆复洲把她的手扯过来,将卡塞进她的掌心:“拿我的钱,有什么觉得过意不去的?” 安愿怔了怔,原本打算推脱的手僵在半空,又缓缓地收了回来。 是啊,她是他的人,拿了他的钱好像天经地义。她却只能想到昨晚她被他压在沙发上细密的亲吻,想到他吻着她的伤疤说这里是我的。心揪在一起,那张卡仿佛是带了点别的意思,让她苦不堪言,只能干涩的应了声:“嗯。” 见她温顺,荆复洲满意的拍了拍她的脑袋,知道她不喜欢在这样的场合亲密,他又嘱咐了几句,转身上车。劳斯莱斯离开校园,偶尔有几个人投去好奇的目光,这样的车在这里基本不常见,他们都还是勤俭的穷学生。 低下头,安愿往宿舍楼里走。 室友们都还没回来,安愿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看着手里那张卡。因为刚刚的几分钟,她的手心里都是汗,把卡丢在桌上,安愿起身去水房洗手。 有女生站在那里洗水果,看到安愿走进来,她笑了笑,把一个洗好的苹果递过去:“安愿你也回来的这么早啊?吃苹果吗,刚买的很甜。” 安愿摇摇头,礼貌的笑了笑:“谢谢,不用了。” “对了,刚刚楼下那个男人好帅啊,不过看着比咱们大蛮多的,是你哥吗?”女生眨眨眼,语气看似漫不经心。安愿知道这才是她真正想说的话,洗手液在掌心被揉搓出了泡沫,她低着头,专心的看着自己的手指,淡淡的回答了一句“不是”。 虽然没有明说,但班里基本都知道安愿是孤儿,哪里来的哥哥。女生的眼睛瞪大了,有点兴奋的靠近了一些:“我就知道,是你男朋友对吧?” 打开水龙头,泡沫被带走。安愿想起自己高中的时候也被同学问起过,有没有男朋友。那时候她什么都不能说,只是笃定而骄傲的仰着脸,说你们懂什么,我喜欢的人是很厉害的,以后的某一天他会成为一个大英雄。 那时候她说的是程祈,即便是在现在,她也依旧觉得,程祈才是她名正言顺的男朋友。搓着手,安愿舔舔嘴唇,明知道这样说会带来什么,却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他不是我男朋友。” 女生一愣,有点尴尬的换了个话题,离开水房时安愿看见她小跑着的脚步,睡裙穿在身上也随着她的步子晃晃荡荡的,大概迫不及待要回宿舍去跟人们分享她的重大发现。 安愿在楼下拿了一个男人的钱。那个男人却不是安愿的男朋友。 心里像是被带走了什么东西,空荡荡的。大概是因为刚刚开学,宿舍楼里的声控灯有些没修好,安愿原本是站在宿舍门口晾衣服的,远处的灯暗着,再回头时身边却忽然站了个人,她吓了一跳,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银白色高跟鞋,那款式她路过百货商店时在橱窗里看过,价格不菲。 抬头,安愿手里拿着刚洗好的衣服,在一片清晰的滴滴答答的水声里跟兰晓对视。 兰晓一声的名牌,想必找到了新的金主,日子过得不错。她也没意识到会在这里遇见安愿,那时候的某个早晨,她还趾高气扬的对安愿说着“我也未必瞧得起你”。安愿低头把衣服拧好,挂到晾衣绳上,然后打开了宿舍的门。 “我回来把东西搬走。”兰晓说着迈进去,安愿跟在后面,门虚掩着没有关严。屋里很静,连白炽灯发出的轻微的声音都被放大了无数倍,安愿沉默着收拾自己的东西,听到背后的兰晓问了句:“安愿,你现在心里是不是更瞧不起我了?” 没有回头,安愿把桌上那张卡收进自己的包里,声音带着苦笑:“你不也是么?” “我没想到,荆复洲会让我们走。”兰晓叹了口气:“我后来都听说了,现在他身边的人都在传,鼓楼是安愿一个人的鼓楼。” 安愿没做声,在椅子上坐下来,静静的看着她。 兰晓一件一件的收着自己的衣服,也许是安愿的平静刺激了她,她忽然低下头,哽咽着把自己的箱子拉好,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安愿,我们这么年轻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的声音凄楚,再抬头时脸上遍布泪痕:“我上大学的时候,跟我爸说等我有出息了就回去,村里的人都以为我真是要变成凤凰了,可谁也不知道我邮回去的钱都是陪男人睡觉挣来的……”兰晓抹了把脸,化的精致的妆被她蹭花了,不知是眼线还是睫毛膏让她的左脸黑了一块,狼狈至极:“我也想好好把学上完,可是音乐系学完了有什么用呢?谁能真正成歌唱家?我连学费都拿不出来,我没有别的办法了……好在那些男人喜欢我,我得感谢那些男人喜欢我……”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囚笼,大多数人被围困,走着走着就会忘记自己最初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我们称之为初心的东西,常常消失在彼岸即将到达的时候。安愿走过去,轻轻拥抱住哭泣的兰晓,这一刻兰晓觉得她们是同类人,她不辩解,就让她觉得她们是同类人吧,至少不会在原本的伤痛上平添一层孤独。 兰晓离开的时候,楼下的宝马正拼命按着喇叭。安愿从窗口望出去,看见一个还算英俊的中年男人正站在车边打电话。兰晓小跑过去,他搂住她的腰,低头在她脸上吻了吻。那个男人安愿是见过的,那时候的除夕夜,他也是前来参加的人员之一,安愿记得那时候他牵着一个微微有些发福的女人,跟薛老介绍说这是他的妻子。 她便想起兰晓临走时说的话:“跟其他人相比,安愿你真的很幸福。” 夜幕笼罩,安愿站在窗边苦笑。 音乐学院女生偏多,女生多的地方从来不缺话题。开学两周的时间里,荆复洲开车送过她三次,某个下午安愿路过琴房,听到班里的女生们聚在一起议论。 刻意压低却还是能听出说了什么的声音,如同细小的蚂蚁,啃噬着蚕食着她的尊严。 “是吧,她拿了那张卡,我看见了那个男的还长得挺帅的,二三十岁吧。” “我问了,她说不是她男朋友。” “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定下来找女朋友,别开玩笑了。” “不是啊,开学之前我看见他们在楼下,安愿脑袋探进去接吻呢。” “谁告诉你接吻就是男女朋友了?你傻哦。” “会不会已经睡过了?这种男人。” “谁知道,不过好像可以那样看出来睡没睡过,我跟你们说……” 安愿站在门口,这不是她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议论,每次议论里都有那么几个固定的人参与,然后慢慢的,全系都会知道,安愿是一个多么不检点的女孩。第一次听见时她站在水房外面脸色惨白,现在已经可以面不改色。毕竟她们说的没错,在她们的想象里,安愿已经算是单纯又善良了。可还是懒得等她们讨论完,抬手,安愿敲了敲琴房的门。 几个女生回过头,看到她之后明显吓了一跳。 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女生脸上,安愿礼貌的笑了笑,好像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班长,我晚上有点事要出去住,今晚的年级会就去不了了,能不能帮我跟辅导员请个假?” 女生们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班长爽快的点点头,坦荡的就像她刚刚没有说出“会不会已经睡过了”这种话似的:“行,你放心吧。” 转身,安愿知道她们接下来就会兴致勃勃的猜测她是不是又去找那个男人了。 换了身衣服,安愿站在镜子前面认真的涂口红。荆复洲曾经问她,口红这种化学物质每天吃进去一点,到最后会不会致命。安愿半开玩笑的倚在他怀里,说要是那样有用,我死的时候你也一定会给我陪葬。 他低下头啃咬她的唇,像是想要证明他为了她是愿意共赴黄泉的。 却不知道,闭着眼睛的女孩在心里冷笑,共赴黄泉?不,我想活着,活的比谁都好,该死的人,只有你而已。 第20章 不智或侥幸(四) 今晚是涛子从泰国回来的日子,安愿无意间听见过荆复洲和阿洋聊天,用的一些词大多是黑话,她估摸着猜了一阵子,也只模糊的觉得涛子可能把事情办得很漂亮。荆复洲说这些的时候还是会避开她,即便有时候她不小心听到了,也多是听不懂的。 晚上的饭局,据说是为了给涛子接风洗尘。 薛老不在了以后,会所里很久不曾这么热闹。安愿挽着荆复洲的胳膊,看见一张张陌生面孔。任何事都有盼头,她看见好几个人都是在程祈的笔记本里出现过的,谁说那些流言蜚语让人委屈,事情总归还是有进展。 这么想着,一切又变得值得了。 荆复洲今晚心情很好,本来凌厉阴沉的眼睛也挂了笑,兄弟们围坐一桌,只有安愿一个女人。男人们吃饭时聊得东西她听不懂,但还是尽力去听,涛子看起来像是凯旋而归的战士,却对正事闭口不谈,只滔滔不绝的讲述自己在泰国的见闻。 话题聊到人妖,酒过三巡,男人们不再忌讳什么,话题生猛大胆,处处透着粗俗。安愿手边放了一杯橙汁,知道这话题里再没什么值得去细听的,皱了皱眉,举起杯子送到嘴边。 包厢里气温不低,空调也调节不了男人们高谈论阔的热情。聊得开心了,衬衫解开,露出泛着油光的胸膛或肚腩。陵川是有自己方言的,几个本地人说话时方言夹杂着粗话,似乎是觉得自己当年往事如何英勇,手舞足蹈不肯停歇。荆复洲始终笑着听他们说,偶尔需要应和,倒也不含糊,于是男人们变本加厉,话题从人妖胸前那对以假乱真的硅胶,转移到有生以来玩过多少个女人。 若是某些女人挂上了真爱的名义,谈论的时间还要长一些。安愿耐心尽失,盘子里吃了一半的东西在她眼里忽然跟那些男人的肚腩没有分别,油腻腻的,还有被时间搜刮的所剩无几的精气神。 借着去洗手间的名义,安愿从包厢里出来。或许她走出来了,屋内的主角就会变成荆复洲,他会带着得意的笑跟那些所谓出生入死的兄弟分享,他们很多个旖旎的夜晚。这么看来,他跟班里那些女生没有分别,她在哪里,都不过是一份新鲜的谈资罢了。 靠着洗手间的金色水池,安愿神情茫然。要是这时候可以掬起一捧水痛快的撒在脸上该多好,可是不能。这精心化好的妆可经不得她这么折腾,不然她回去晚了要给荆复洲丢脸,不补妆也会给荆复洲丢脸。 镜子里的少女五官清冷,眼神麻木。面对荆复洲的时候,她需要打起精神才能在他面前表演出一个生动鲜活的安愿。回学校住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缓冲,不然日夜在他身边,这幅厌倦的神情迟早要暴露了她心底的秘密。 “觉得烦了?” 安愿一愣,镜子里的那张脸迅速变化,麻木褪去后是女人的愠怒之气,声音却是嗔怪的:“你们这些男人要是聚在了一起喝了酒,全都像照妖镜下的妖怪,飞禽走兽都现形。” 洗手间外的通风窗开着,荆复洲倚在门口,晚风吹进来,把他指间的烟雾送到她面前。把烟叼在嘴里,荆复洲眯着眼睛朝她走过来,安愿尚且没有看透他眼里的意图,便被他揽着腰拐进了男厕的某个隔间。 风吹不进的隔间,空气就变得沉闷而粘稠。安愿的高跟鞋垛在地上,像是几声鼓点。荆复洲高大的身躯压迫着她,后背贴上冷冰冰的门板,上面为了美观而装饰着嶙峋的琉璃,硌的安愿后背生疼。仰头,安愿难得有些气急败坏,这地方隔音并不好,隔壁冲水的声音清晰可闻:“你干嘛……” “嘘——”荆复洲竖起食指抵在她的唇上,这样的距离里,安愿闻见他身上浓烈的烟酒气息。手掌撑在他的胸前,半推半就的,安愿被他抱在怀里,荆复洲低头拱着她的脖子,如同撒野的小兽。 “……会被听见的。”安愿扳正他的脑袋,荆复洲嘴角勾着笑,眼底醉意并不深,她的话音刚落,他忽然挥拳在墙壁上捶了一把,又耀武扬威的冲她扬起下巴:“听见了又怎么样,你看看谁敢过来打扰老子?” 他一向冷静自持,安愿抱臂,倒是真的笑了:“荆复洲,你喝醉了。” 脸上的表情变了变,原本的锐利慢慢收起,他靠近了抱住她,眉眼跟着柔和下来。他就这么抱着她轻轻的左右晃着,鬓角相贴,他嘴里念念有词:“喝醉了也没事,喝醉了有你带我回家……” 安愿身体一僵,他却并没有感觉到,一边吻着她,一边把她拥紧。他们之间有很多种交往模式,打情骂俏是家常便饭,男欢女爱是最终目的。她可以表演出很多种女人该有的妩媚妖艳,可以应对他的索取与占有,他们该是刀剑相向也该是翻云覆雨,可唯独,不该是这样的沉默温存。 在心里那层堤坝出现裂痕之前,安愿偏头吻上了他的耳朵。她的舌尖滑腻濡湿,卷着他的耳垂轻轻咬着。荆复洲的呼吸很快变得急促起来,隔间里空间很小,他将她顶在门板上,琉璃硌着她的背,疼痛唤醒的是理智。 荆复洲伏在她的耳边剧烈的喘息着,因为酒精的作用他比平时要敏感很多倍。安愿的手腕被他握住,皮带扣打在她的手背上,她的手指从西装裤的边缘探进去,轻轻吻着他的唇,安愿声音沙哑,似乎是委屈又似乎是羞涩:“你要快一点呀……” 她的手微凉,荆复洲闷哼一声,握住她的手腕掌握节奏。洗手间里的灯光是暖黄的色调,他凝视着她的眼睛,眸色深沉,像是要把她那张红的娇艳的脸刻进自己骨子里。安愿的呼吸被他缠的也乱了,理智尚且清醒的时候,身体却是不由人的。又或许身体总是比灵魂诚实和苟且,早早屈服早早沦落。 额头抵着额头,等那阵忽然而至的情潮过去。也不知道这期间隔壁有没有人进来,又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安愿站在水池前洗手,荆复洲又点了根烟,站在她身边吞云吐雾:“你要是不喜欢,今晚的局我们先走。” “不用,回去吧,出来这么久了。”安愿甩了甩手上的水,作势要走,却被荆复洲拖住手腕扯回去。他把她的手仔细端详了半天,叼着烟吐出一句含糊的轻笑:“这手看着挺小的啊安愿。” 安愿脸色赧然,挣脱开他蹬着高跟鞋快步往回走。 他在后面瞧着她的背影,笑容加深。 依旧高谈论阔,依旧脏话连篇。谁都知道他们出去了这么久可能会做什么,换作别的女人,早调笑着将这件事当做话题摆上餐桌。有人的目光在安愿身上停留,她迎着那人的目光看回去,眼眸极冷。 那人匆忙收回了目光,心里只叹荆复洲的女人,果然不是善茬。 安愿紧挨着荆复洲坐下,他的手轻轻搭在她的大腿上,脸朝着涛子那边。涛子正讲的兴致勃勃,那双手在她的腿上轻轻摩擦,表情却很认真的望着另一边,倒似乎是个正人君子。也不知道是谁再度把话题扯回了女人这里,笑声一波接一波,有人说起自己曾经的女人唱歌很好听,唱歌好听的女人叫起来也最带劲了。 杯子举到嘴边,安愿垂下眼睛,柳橙果肉在杯底打着转。心思飘忽的时候,猛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她一愣,抬眼看向说话的人。 那人说,早就听说小嫂子唱歌好听,要不给我们唱一个? 包厢里连个麦克风都没有,安愿环顾一圈,这时候不答应,在男人们眼里怕是成了她故意拿乔。从椅子上站起来,安愿挂了笑容,还没等说什么,手腕便被拉住。 她低头,荆复洲已经拉着她站起身,他也在笑,只是笑意没来得及到达眼底:“行了行了都喝多了,你们想续摊的跟着涛子走,我带着你们嫂子先回去了。” “别啊洲哥,没喝完呢。”“就是的,唱首歌你就心疼了?”“洲哥今天出去那么长时间还不得罚一杯酒再走啊。”声音吵闹,安愿压着心里的不悦,依旧得体的笑着。荆复洲却伸手朝那人后脑勺上不轻不重的擂了一拳,半开玩笑的样子:“老子心疼自己媳妇怎么了?对嫂子都给我放尊重点。” 最终还是没人敢忤逆荆复洲,他拉着安愿的手大摇大摆的往外走,安愿扯着自己的裙子,看见他被风吹的扬起的几根碎发。阿洋也是喝了酒的,但这会儿还是坐上了驾驶位,车子启动,安愿看见会所外面金碧辉煌的装修。 梦死也是这样。 “今晚别回学校了,嗯?”荆复洲拉着她的手,尽量使用了询问的语气。那些人在酒桌上的话突然让他明白,站在安愿的立场,一份尊重来的有多重要。 霓虹灯照进车内,又随着车子的移动而快速消失。安愿靠在他的肩上,没说话也没拒绝。于是车子一路驶向鼓楼,那栋美轮美奂的建筑到了晚上就显得阴森森的,安愿忽然有个很荒谬的想法,这种想法在荆复洲带着她倒在床上时被她脱口而出:“荆复洲,鼓楼里面死过人么?” 荆复洲一边解自己的皮带一边笑:“我要是告诉你死过,你是不是更不愿意在这住了?” 屋里开着一盏床头灯,他的影子印在对面的墙上,如同梦魇中的凶猛野兽。安愿不知道心里的恐惧来自哪里,定神去看他,他已经低头撕开了安全套的包装,把那小东西递给她:“帮我戴上。” 心里那层恐惧便淡去了,安愿咬住唇,他附身上来,熟练的挺进。楼下的钟声响起来,安愿额头上都是薄汗,在缥缈的意识里细细去数,总共是十二下。新的一天又到了,那种来自荆复洲的最初的疼痛已经过去,勾着他的腰,安愿仰着头发出猫一样的声音。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抵死缠绵的时刻,她不会再看见回忆里的那片孤岛了。她满眼都只剩下眼前的男人,剩下他的声音他的气息,他蛮横或温柔的掠夺和给予。右肩上的疤痕酥麻着,他轻轻舔舐,安愿扭动着身子,咬上他的手臂。 被折磨的无计可施,她也会带着哭腔喊他,墙上的影子剧烈摇晃,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荆复洲……荆复洲……” “嗯……乖……”他亲吻着她的眉毛,柔声哄着,耳鬓厮磨里他的声音沙哑而性感:“安愿,你以后叫我阿檀吧……” 她却只能张着嘴喘息,半晌,才虚弱而柔软的唤了声:“阿檀……” 阿檀。阿檀是从前的荆复洲,是他再也回不去的单纯干净,是他拼命摆脱也终于摆脱了的穷困潦倒。他想让她知道那样的自己,想毫无保留的把过去与现在都交付在她的手上。夜终于安静下来了,安愿靠在他胸口,听见他的心跳渐趋平稳。 点了根烟,荆复洲拍了拍她的背:“怎么突然想起来问我,这死没死过人?” “不知道。”安愿闭着眼睛,因为疲惫似乎下一秒就可以直接睡着。他纵容着她话语里的骄蛮,笑了一声,深深将烟雾吸进肺里,过了一圈又缓缓吐出:“安愿,你信鬼神吗?” 她费力的抬了抬眼皮:“……不信,但我相信善恶有报。” 荆复洲的手臂僵了僵,望着墙上两个人亲密依偎的影子,他皱皱眉:“我什么都不信,要是真的善恶有报,谁还会愿意去当坏人呢。” 没有回应,荆复洲低头,怀里的人呼吸均匀,手臂还环在他的腰上,就这么睡了过去。他无奈的笑了笑,轻手轻脚的把她塞进被子里,自己站到阳台去抽完手里的烟。 洗过了澡,再回房间,安愿已经睡得沉了。荆复洲随意的擦了擦头发,掀开被子钻进去,也许是他的手有些凉,刚刚触碰到她温温软软的身体,安愿就皱着眉毛不满的翻了个身。随着这个动作她的脑袋抵进了他的怀里,荆复洲低头在她脑门上吻了吻,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着了魔。 第21章 不智或侥幸(五) 进入五月,安愿在网上找到了一家卖窃听器的店铺。沟通良久,她拍下了两个袖珍的窃听器。荆复洲对她的信任可以说是与日俱增,除了没有告诉她自己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买卖,其他时候并不会对她刻意防范。安愿将这些归结为侥幸,又或许是程祈在天有灵,庇佑她一切顺利。 她没有程祈的野心,并不知道要怎么样去找到完整的毒品交易链条。她全部的心力就只是放在荆复洲身上,想搞垮他一个人而已。她永远都记得兰晓哭诉的样子,那张狼狈的脸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安愿,别忘记自己最初的目的是什么。 天气暖和了,许骏组织的乐队按照约定再一次每晚出现在广场。只有这个时候安愿觉得自己是真的快乐,身边年轻的声音和台下微笑的人群都让她觉得,那就是她最后要得到的生活。 对于安愿去广场唱歌的事,荆复洲曾经旁敲侧击的表达过自己的不赞同,并表示如果她缺钱,随时找自己开口就可以。但他也知道这些话说了就是说了,路过广场时看到她站在那里抱着吉他唱歌,他一点都不意外。 安愿是不会为任何人妥协的安愿,他着魔大概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她越是反骨,脸上的表情就越迷人,勾着你缠着你,总想试试把她驯服,最后一头栽进她的陷阱里,还觉得甘之如饴。 站在人群外围,荆复洲叼着烟往里看。她身上还是穿着廉价的衣服,也不知道他给她的那张卡她究竟有没有动过。白色衬衫前印着美国某个摇滚乐队的大头像,牛仔裤破破烂烂,这个时代的年轻人把这种荆复洲无法理解的东西称之为时尚。 也就是这些时候,他会深刻意识到他们之间距离的遥远。她躺在他身下又怎么样,挽着他参加聚会又怎么样,终究有一天她是要走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留不住她。 安愿眼睛里带着他看不懂的东西,类似执着。 他站的远,安愿没看见他,正低头跟许骏说话。那个黄头发的男孩笑了笑,背景音乐响起,他们对视一眼,似乎在那一刻就确定了默契。 “日夜为你着迷,时刻为你挂虑,思念是不留余地,已是曾经沧海,即使百般煎熬,终究觉得你最好。” “管不了外面风风雨雨,心中念的是你,只想和你在一起。我要你看清我的决心,相信我的柔情,明白我给你的爱。” “一转眼青春如梦岁月如梭不回头,而我完全付出不保留。天知道什么时候地点原因会分手,只要能爱就要爱个够……” 台下有几个人在小声的跟着唱,气氛很好。荆复洲眯起眼睛,安愿今天化的妆有些浓,眼睛懒懒的睁不开似的,唱歌时低着头,嘴角微微翘起,不知道有多好看。歌曲过半,她终于将目光落在人群中,明明那么多的人里面,竟是一眼就看见了荆复洲。 他远远地站着,手里的烟在夜色中只露出一点星火微光。安愿眼神一亮,麦克风就在眼前,凝视着他的眼睛,她嘴角笑意加深,她唱:“我要飞越春夏秋冬,飞越千山万水,带给你所有沉醉。我要天天与你相对,夜夜拥你入睡,梦过了尽头也不悔。我要飞越春夏秋冬,飞越千山万水,守住你给我的美。我要天天与你相对,夜夜拥你入睡,要一生爱你千百回……” 要一生爱你千百回。 从椅子上站起来,安愿手里的吉他放下了,眼睛落在他这边,定定的不再转移。荆复洲眼波未变,似笑非笑的,可是手里的那截烟却忘了送到嘴边,直到火烧到手指,灼痛感将他带回现实,他才恍然对着她笑起来。 “我要天天与你相对,夜夜拥你入睡,要一生爱你千百回……” 入戏的人演的久了,真真假假就不再能分辨得清。就像此时隔着茫茫人海,安愿却只想把目光里的温柔缱绻送给他一个人。等到她终于回过神,一首歌已经结束,荆复洲微笑着看她,眸色很暖。 她的心便不受控制的沉下去。 好在今晚荆复洲似乎有自己的事要忙,乐队结束演出的时候他的车早就不在那里了。安愿帮着大家一起收拾东西,走在最后面,没多久,许骏放慢脚步,两个人变成了肩并着肩。 他还是那个样子,笑起来的时候干净还有点害羞。安愿背着吉他,许骏似乎踌躇了很久,最后才犹豫不决的开口道:“我刚刚看到那个男人了。” 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安愿轻轻的点点头:“嗯,你也看到了啊。” “最近班里都在传,是他吗?”许骏省略掉那些女生议论时的具体内容,转头看向安愿。年轻的男孩好像都喜欢用这样的眼神去看她,带着期待的,满是信任的。他们把心思藏在自己眼睛里,又用那双眼睛看着你,于是一切不言而喻。可是安愿没有办法回应他的深情,踩着路灯下自己的影子,她笑了笑:“其实她们说的也不都是假的。” 身边的人脚步一顿,在白色宿舍楼下停住。安愿走出几步见他没有跟过来,回头,月光下他的脸色有些难看,那种失望是她很少见到的,因为身边很久都没有人给予她这样美好的期待了。喉结动了动,许骏皱眉:“安愿,你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说你的。” 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安愿低下头,第一次不太敢去直视别人的眼睛:“我没关系。”像是觉得这句太过苍白,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不在乎。” “他是你什么人?男朋友?”许骏看着她,直到安愿慢慢把头抬起来,她的眼神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缓慢的摇了摇头:“他不是我男朋友。” 许骏忽然记起上学期在图书馆,她在书上写下的那句话。嗓子里有点干涩,说出的话也带着艰难:“……那他,是你喜欢的人?” 许骏的眼神太美好了。是属于少年的不染尘埃。安愿望着他,在他干净的瞳孔里去找那个小小的自己。要是可以和他在一起,那之前的一切终究都会被治愈的吧,谁不想找一个轻松的方式来活,谁不想过的无忧无虑呢。可是已经走到这一步,她哪里还有后路,窃听器的盒子就放在宿舍里桌子下面,只差最后一步她就可以成功。 站定了,安愿看向许骏:“怎么说呢,其实说的直白一点,他是我的金主。你明白么?” 陵川人都知道梦死,再了解的深一些就会知道荆复洲。许骏是土生土长的陵川人,怎么会不明白梦死老板背后代表的荣华富贵。可偏偏是安愿,臣服在那样的纸醉金迷里,他明明觉得她不该是那样的人。 他不说话,安愿狠了狠心,接着道:“你知道鼓楼吗?那里现在是我一个人的,他把那个地方送给我了。同学们说的一点错都没有,我开学的时候是被他亲自开车送过来的,也是在这,他塞给我一张卡。整个寒假我哪也没去,就在鼓楼里面陪着他,因为陪他我换了新的小提琴,我也不用再累死累活的学习就为了那么几百块钱的奖学金。” 许骏的眼睛瞪大了,又缓缓的眨了眨,他心里的震惊和失望全都从那双眼睛里透露出来。安愿笑了笑,转身往楼梯里走,声控灯又坏了,她踩在楼梯上的声音那么大,四周却还是一片漆黑。 就像她曾经站在程祈墓前喊了那么久,他却半点回应都给不了她。 把吉他放在地上,安愿端起自己的脸盆去水房洗漱。过了十点水房的人就很少,她站在水龙头前面,冷水泼在脸上,眼泪终于可以落下来而不会被看到。 没有关系,她安慰自己。就快看到光亮了,就快了。 那之后,安愿没有再跟着乐队去广场上唱歌,所以也就不知道,荆复洲为了看她,去那边绕过几次。他们平日里很少打电话联系,并不会像宿舍里热恋的女孩子,抱着电话大半夜都不撒手。他们的感情大多体现在床笫之间,体现在彼此相融的喘息里。 周末照例回去鼓楼,安愿包里早就装好了窃听器。钱是她从荆复洲卡里提出来又存在自己卡里花出去的,荆复洲不会知道,自己送出去的钱最后反倒用来算计自己。 阿洋今晚有事没去接她,出租车不能进到院子里,所以安愿背着包自己往里走。这一带算是郊区,平时就鲜少有人,这会儿到了晚上更是连车都没有几个。安愿有轻微的近视,今晚没戴隐形眼镜,远远地似乎看见谁站在大门口,她心里疑惑,但也没想太多,走近了才发现是个陌生女人,很年轻,跟她差不多的年纪,只是脸色惨白,如同索命女鬼。 安愿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站在鼓楼门口,忽然记起自己曾经问荆复洲这里是不是死过人。她到底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强压着心里的慌乱,拿出钥匙来开门。钥匙串碰撞在一起声音清脆,一旁站着的女人忽然转过头来,安愿不敢看她,越是着急越是出错,找了半天都没能将钥匙□□锁孔里。 余光里女孩走近了,她低着头,可以看见她露出的手腕上好深的一道疤,那是动脉的位置,那样一道伤口,人怎么可能活下来?安愿手指发抖,好不容易碰对了锁孔,大门一打开,她匆忙迈步进去,回身却发现女孩面色铁青的扒住门把手,硬是也要挤进来。 钥匙掉落在地上,安愿哪里还敢关门,只顾着踉踉跄跄的往楼里跑。大概是她的情绪带动了那女孩的情绪,她脚下忽然加速,竟追着她过来了。楼里的大门关着,屋内灯火通明,安愿急促的敲门,声音恐惧:“荆复洲!张妈!荆复洲!给我开门!” 屋里有人朝门边走过来,身后的脚步声也催命似的越来越近,安愿回身时忽然看见了女孩手里的刀,直愣愣的朝着她刺过来。求生的意志从来没有如此坚定过,安愿反手抓住女生的手腕,那点花拳绣腿尚未发挥,就被女孩挥倒在地。 她明白的,绝望的人往往比平时的自己力大百倍。挣扎着站起来,刀刃堪堪划过她的胳膊,安愿扑在门上,随着开门的动作直接倒进了荆复洲怀里。 “安愿……阿洋!”荆复洲在接触到她胳膊上的鲜血时眼神一顿,迅速冲着屋里喊了一声,有力的胳膊锁住她的腰把她带进自己怀里。安愿回头,看见女孩眼里深入骨髓的恨意。那恨意是对着荆复洲的,原来这世界上恨他的人不止她一个,恨到同归于尽的地步。 随着荆复洲的出现,那女孩的情绪猛然失控,颤抖着就要扑上来。安愿瑟缩了身子,混乱中荆复洲伸手捂住她的耳朵,枪声响起,然后一片寂静。 阿洋收了枪,匆忙走过来查看。安愿闭着眼睛,听见他淡漠的声音:“洲哥,是梨花。” 荆复洲骂了句粗话,让阿洋负责善后,打横把安愿抱起来往楼上走。紧张和恐惧褪去,胳膊上的伤口才觉出了痛,安愿被他放在沙发里,上衣从领口处剪开,看着他拿医药箱的背影,安愿的语气带着点委屈:“阿檀,自从认识了你,我就总是受伤。” 他手法娴熟的帮她处理伤口,眼神低垂不去直视她:“怪我。” “是啊,全都怪你。”安愿叹了口气,今晚的意外大概只是一场风流债而已,可还是让她有了兔死狐悲的感觉:“会不会哪天,你厌倦了我,然后我也拿着把刀蹲在外面,最后被你一枪打死?” 她这话说的太不吉利,荆复洲皱眉,把纱布缠好之后坐到她身边轻轻拥住她:“没有的事别乱说。” 她轻笑:“你怎么这么迷信,说一说又不会怎么样。” 荆复洲抱着她,不再说话。安愿偏头,看见自己的包就挂在门上。还好刚刚东西没掉出来,可这会儿她又开始犯愁,把东西放在哪会比较好。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安愿故意换了酸溜溜的语气,像是审问不忠的丈夫:“不过,刚刚那个女孩是谁啊?以前也在鼓楼的?” “嗯。”荆复洲抚摸着她的头发,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荆老板女人太多,当初联系我的时候用的都不是自己的号码,古代皇帝都没有你这么多的三宫六院。”安愿的语气更酸,手指在他腰上掐了一把,脸上表情一变,好像忽然心血来潮的样子,很自然的接着说道:“没准你现在手机里还存着一堆女人的号码,拿出来给我检查检查。” “有什么可检查的,就你一个。”荆复洲压住她的手,安愿皱着眉喊疼,表情更委屈了:“你碰到我伤口了!不给看就算了,等哪天我人老珠黄被你厌倦了,还请荆老板给我留个全尸。” 她胳膊上还缠着纱布,嘴上却说着不饶人的话。荆复洲又气又心疼,看她偏过头去,是真的生气了,心里叹息一声,无奈的放开她起身。 “检查不出什么怎么办?”他回身挑了挑眉。 安愿窝在沙发里笑,笑的像个小野猫:“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他低声骂了一句,凑过去在她颈上痛吻一顿,在她凌乱的喘息里把手机丢给她:“安愿,你今晚完了。” 第22章 不智或侥幸(六) 趴在枕头上,安愿皱着眉,撞击让她所有的感官都变得异常敏锐,心思却混沌起来。荆复洲的手机里真的没有其他女人的号码,除了安愿的名字,他甚至没有给任何人做备注。咬着唇,安愿想起那一串串乱码似的数字,毫无头绪,无从下手。 荆复洲伏在她背后,掐着她的腰,顾及着她胳膊上有伤,最终也没舍得折腾她多久。喘息着躺下,他温存的在安愿脸上亲了亲,声音带着餍足后的微微嘶哑:“闹腾够了没,小祖宗?” “伺候的您高兴了没?荆老板。”她不甘示弱的回嘴。 荆复洲就喜欢她这个样子,凑上来想抱着她再亲昵一阵,却被她嫌弃的推了一把:“你去洗澡,身上都是汗。” “嫌弃我?”荆复洲在她腰上掐了一把,那里还有刚刚被他掐过的红印子,安愿卷着被子翻了个身,撒娇似的晃了晃他的手臂:“好嘛,快去洗澡,我好累了。” 她这招百试不爽,打一个巴掌,再给一个甜枣。荆复洲揉了揉她的脑袋,就这么下床进了浴室,门刚刚一关上,安愿就披上他留在床脚的衬衫迅速跑到门边,把包里的窃听器拿了出来。 打开手机后盖,她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时不时朝浴室那边扫一眼。好在等她把窃听器安装好了,荆复洲也没出来,她松了口气,把手机放回去,就这么穿着他的衬衫去敲了敲浴室的门,语气轻松:“阿檀,你怎么还没好?” 半天没有回应,安愿的心又被吊起来,该不会他看到了?她不敢想象被发现的话会发生什么,站在浴室门口,寒冷从脚尖一点点的蔓延上来。她想起阿洋手里的那把枪,阿洋有,荆复洲一定也有,那是货真价实的枪,可不是小时候打闹的玩具。正胡思乱想着,浴室门忽然被打开,她一惊,惊慌失措的抬起头。 “吓一跳?”荆复洲腰上围了条浴巾,上下扫了她一眼。他的衬衫罩在她身上晃晃荡荡,只能看见胸前那饱满的隆起和衬衫下面雪白的两条腿。他的眼神渐深,喉结动了动,伸手揽住她的腰:“刚刚背着我干嘛了,吓成这样?” 他只是一句玩笑,安愿脸色一变,为了掩饰自己的反常,她推了他一把,语气娇嗔:“谁让你突然开门了,我今晚真的是被那个女孩吓到了。” “行了,这不是都过去了。”荆复洲搂住她轻声哄着,语气里宠溺太盛,安愿深吸口气,把自己的不安压下去,抬手环住他的脖子,换了个话题:“对了,我们学校过几天有集体演出。” “什么演出?”荆复洲皱皱眉:“你是不是想说你下周不回鼓楼了?” “嗯,得坐火车去旁边的城市呢,大概去三天两夜,我下周就不来了。”安愿笑嘻嘻的在他脸上亲了亲,满是讨好:“好啦,别不高兴,我回来给你带那边的特产。” “不能不去?”荆复洲带着她走到床边,床沿撞上她的腿弯,安愿便软软的坐下去,手臂还勾着他的脖子,就这么被他压倒在床上:“全系都去啊,我怎么能不去呢,而且教授说这是个挺好的机会,我们班有人本来也不想去,后来都改主意了。” 他喜欢听安愿絮絮叨叨的给他讲学校的事,时而严肃时而眉飞色舞,透出一种小女孩心性。随意的吻着她的眉毛,荆复洲声音有些无奈,到底还是妥协:“那我让阿洋开车送你去吧?” “不好吧,大家一起去,我不能搞特殊化。”安愿小脸一皱,荆复洲的心就跟着软了,他从来都拿她没办法:“……好好,那你到了那边记得给我打电话。” 她见好就收,连忙乖巧的点头。 荆复洲捏了捏她的脸,有点咬牙切齿的,手下却没怎么用劲:“这么顺着你,还没事就拿话挤兑我。” “我哪有啊。”安愿眯起眼睛笑,弯了弯腿,他腰上的浴巾被蹭的乱七八糟。荆复洲抬眼看她,安愿主动的时候不多见,大多数时候都是带着目的性的讨好。可他偏偏就吃这套,手掌从她宽大的衣领探进去,抚上那块疤。 安愿撇着眉毛在他身下轻轻喘息,满眼天真无辜:“你怎么还要呀?” “是你先招我的。”荆复洲咬着她的耳垂,手掌熨帖着她的曲线,安愿没多久就带着哭腔求饶,她这幅样子最是招人疼。这一夜过得香艳而漫长,安愿起床时觉得骨头都是酥的,转头,荆复洲已经穿好了衣服,看样子是准备出门。见她醒了,他凑过来吻她,安愿懒洋洋的翻了个身,眼神扫过桌子。 果然,原本放着手机的地方空空如也,他对她不是不戒备的。 另外一个窃听器,在阿洋开车送她回去时,被她悄悄放在了副驾驶的后面。那是一个死角,一般情况下不会被看到。安愿假装系鞋带,抬头时正巧在后视镜里跟阿洋的眼神撞在一起,他直直的盯着她,安愿心里一紧,下意识的问了句:“怎么了?” 阿洋抱歉的笑笑,摇了摇头。 车子开得很慢,其间阿洋一直有意无意的透过后视镜看她。安愿放好了窃听器,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他的眼神刚刚过来,她就毫无惧意的迎视回去。大概是她的眼神太过坦荡,阿洋略微有些尴尬,下车时安愿没急着推开车门,手搭在副驾驶的椅背上,她身体微微前倾,勾了勾嘴角:“阿洋,这辆车载过别的女人没有?” 阿洋垂下眼睛,语气里带着点恭敬:“没有。” 安愿又问:“鼓楼里只住过一个女人没有?” 阿洋:“……没有。” 安愿笑了笑:“那就好。” 她得让他知道,她在荆复洲心里是有那么一点不一样的。单凭她肩膀上为了他而留下的那块疤,阿洋就得对她毕恭毕敬。最重要的是,阿洋眼里那种若有若无的怀疑让安愿不安,他离荆复洲太近了,他若是想找她的蛛丝马迹,她便凶多吉少。 看见阿洋点头,那辆黑色的玛莎拉蒂从校门口缓缓离开。安愿站在路边看了一会儿,心里没来由的有一丝忐忑,荆复洲是那样的一条老狐狸,她万一失败,连同程祈的信仰都要随之全军覆没。 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还没走到宿舍楼下,就看见许骏朝着她过来。那晚的谈话之后他们再没见过面,安愿想不出他为什么来找自己,现在是上午,她怕自己好不容易伪装的那点虚荣不自爱,会被阳光照得无所遁形。 许骏走过来,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安愿静静的看着他,他一直走到她面前,想去拉她的手腕:“安愿,我有话跟你说。” 她后退一步躲开,眉目疏离:“许骏,我那天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他有点焦躁的舔了舔唇,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我真的有话跟你说,荆复洲他,”他迟疑的看向她,安愿眼神平静,许骏环顾四周,似乎是为了确定环境是否安全,半晌才接着说道:“荆复洲他不是什么好人。” 不知哪里吹来一阵风,安愿觉得手心凉凉的,大概是那层汗被风吹到,快速蒸发。她平静的看着他,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才无所谓的笑了笑:“他是不是好人我比你清楚多了,但是许骏,那些跟我没关系,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哪个好人会在鼓楼养那么多的女人?这件事全陵川都知道,你不用特意来告诉我一声。” “我不是那个意思……”许骏皱起眉,脸上的表情焦虑极了:“安愿,不是你了解的那样,我听说警察一直都在盯着他,怀疑他跟一些非法交易有关系。” 安愿眼神一晃,那句“你怎么知道”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拳头握紧,脸上却带着极度的怀疑,跟那些在外人面前极力维护自己出轨老公的蠢女人没有分别:“别开玩笑了,他就是个生意人而已。” “是真的!”许骏再次看了看周围,凝视着她的眼睛:“安愿,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叔叔是陵川的公安局局长,荆复洲以前就是个地痞流氓,在他那有过案底的。” “你叔叔是,公安局长?”安愿心一动,“他说警察最近在盯着荆复洲?” “对,他这种人总有一天是要进局子的,没有人能做尽坏事还不受惩罚,你跟着他没有好处,你还这么年轻,什么事不可以自己去努力?就算你真的想去依靠一个男人,也不该是那样一个人渣。”许骏情绪有些激动,可安愿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他的叔叔是公安局局长,那她拿到证据之后直接交给他叔叔,是不是会更安全也更迅速? 可面前的男孩太冲动了,安愿不可能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他。定了定神,她装作漠然的样子往前走:“你别说了,这是我自己的事。” 身后是许骏的声音,他说安愿你为什么要这样。她加快了脚步,走进楼道,回头看见他被宿管拦在楼门外。那一刻有点心酸,所有人都觉得她爱慕虚荣,觉得她出卖青春靠男人过生活,只有他站在她面前说,你还这么年轻,什么事不可以自己去努力? 老天到底是公平,将你置入绝境,必定会赏你一米阳光。安愿想,等到事情都结束了,她是该跟许骏说一声谢谢的,他很好,也该去找一个单纯干净的,和他同样好的女孩。 带着苦笑,安愿上楼。最近同班的人都开始慢慢疏远她,见面时偶尔打个招呼已经算是好的。开始的时候心里酸涩,时间久了又觉得理解,要是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身边出了这么个异类,是要躲开,躲得远远的。 因为肩膀上的伤,安愿这几天洗澡都洗的很潦草。没多久就是出发的日子,同班一起去另一个城市,新鲜和兴奋让她们之间也就忘了隔阂,安愿带着好心情下车,刚把行李箱拖进酒店房间,就接到了荆复洲的电话。 “到酒店了?” 那边很安静,相比之下这边就显得嘈杂。同屋的女生正嬉笑着说晚上逛街穿哪件衣服,安愿拿着手机走到门外,有些不放心的朝里面看了一眼,确定没人用那种异样的眼光看她,她才低着头冲那边应了一声:“嗯,到了。” “哪个酒店,把地址发给我一下。”荆复洲坐在办公室里,把玩着手里的笔。那边的人支吾了一阵不太乐意说的样子:“……不用了,我就住两个晚上就回去,又不是没出过门,你还担心我丢了啊?” 他轻笑一声,刚要说什么,办公室有人敲门。荆复洲说了句“你等一下”,手机没挂,就这么把人放了进来。安愿模糊中听见了阿洋的声音,只说什么货出现了问题。荆复洲沉着声音说了句“你看着办吧”,再接起电话,又是刚刚的温柔嗓音:“听话,把酒店地址给我。” 安愿有点不情愿的报了酒店名字,又没好气的问道:“房间号用不用告诉你?一起住的有好几个漂亮女孩。” “你要是想说我也不介意。” 安愿“呸”一声,觉得他一把年纪老不正经:“你还不去工作?我听见阿洋说什么出问题了,大佬你该不会又要砍人了吧?” 她这句话带了试探,说出来之后有些不安和紧张。荆复洲却轻描淡写的样子,并不把它放在心上:“小事。” 电话里有片刻沉默,沉默让安愿的心又吊了起来,那个窃听器就像一枚炸弹,折磨着她脆弱的神经,总是担心被他发现。忐忑的,她轻声叫了句:“荆复洲?” 他立马回应:“你叫我什么?” “……阿檀。” “嗯,想说什么?” 没什么想说的。安愿抿抿唇,偏头看见走廊尽头挽着手进了房间的一对男女。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有些话没经大脑就脱口而出:“你问我酒店地址,是要来看我吗?” 对面的荆复洲沉默了一下,似乎是笑了:“你想多了,我只是习惯确定我身边的人位置。” “哦。”语气有些失望。 外面劈过一道闪电,屋里的几个女孩抱怨着大概是台风要来了。安愿蹲在走廊,风从窗子吹进来很凉爽,外面云层密布,不见日光。 说不清的,莫名的情绪开始滋长。 第23章 不智或侥幸(七) 演出的日子在第二天晚上,因为台风的缘故,大部分人除了彩排就是窝在酒店里打牌,原本定好的游玩计划全部取消。好不容易熬到演出结束,暴雨依旧,安愿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雨幕出神。 天黑下来,百无聊赖。 她这几天心里总是七上八下,不知道那两个小小的窃听器怎么样了,阿洋临走之前不信任的眼神也让她心神不宁。手机放在脚边,周围的人打牌声音很大,以至于安愿没听见它轻微的震动。 晚上十点,打牌的同学才渐渐散了回自己房间。安愿后面也跟着玩了几把,却只是输。同学们调笑着说她手气不好,把把抓到的都是烂牌,她忽然有点烦躁,陪着笑容玩了最后一把,果然又是输。 她真害怕,自己现在也像这个小小的牌局一样,抓着一手烂牌却不自知。 拿起手机,有一条来自荆复洲的短信,时间是在两个小时之前。安愿一愣,点开发现只有一行字,让她去楼上的高级套房。窗外暴雨倾盆,他不可能这会儿出现在这里。虽然疑惑,安愿却还是回了一条“好的”,然后拿着手机,只穿了一条裙子,坐电梯上去。 找到门牌号码,她心里有两个猜测。一是好一点的情况,荆复洲心疼她跟同学们挤一个屋子,所以帮她开了个高级套房,给她好好休息;二是窃听器的事暴露了,她推门进去,面对的有可能是枪口也有可能是质问。 想来想去,都觉得第二种可能不像荆复洲的做事风格,他那样的人,何苦这么迂回。安慰着自己,安愿伸手敲了敲门,里面的人应该是早就等在门边,她的手在门板上刚离开,门就被打开,尚未看清里面是谁,腰已经被揽住。后背贴着玄关处的墙,安愿闻见荆复洲身上熟悉的烟味,屋里没开灯,她有些不敢相信,在黑暗里仰着头,眼睛没有适应这光线,什么也看不到:“……阿檀?” 带着胡茬的下巴蹭在她的脖子上,荆复洲声音低沉:“你为什么才上来?” 他周身带着刚刚洗澡后的腾腾热气,头发半干,蹭在她侧脸,带着潮湿的痒。脸贴的很近,他身上像是骨子里散出来的淡淡的烟草气息萦绕在她鼻尖,靠近再靠近,那烟味似乎也要跟着刻进她的骨子里。 脑子有些懵,安愿摸索着捧住他的脸,却什么也看不清。她心里的忐忑没有放下,说的话也语无伦次:“……我刚刚在跟他们打牌,没想到你会来……外面下这么大的雨……天气预报说这几天是台……” 嘴唇被含住,末尾的话音消失在交融的呼吸声里。他急切的吻着她,是要把她吞进自己肚子里去的吻法。手掌贴着她的腰,裙角轻易就被掀起,安愿喘息着环住他的脖子,那层惊慌还未从心底褪去,他就这么把她顶在墙上狠狠进入。 倒吸了一口气,安愿捞住他的肩膀哭吟出声。 窗外电闪雷鸣,黑色玛莎拉蒂安静的停在酒店的停车场里。阿洋手搭在方向盘上,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安愿也是这么每晚站在停车场里等着。他向来觉得女孩的心思并不难猜,聪明女人图钱,笨女人图爱,再聪明一点的,打着爱的名义图的还是钱。只是安愿却让她捉摸不透,他每次看向她,都觉得那双眼睛里带着很深的敌意。 他不是坦荡之人,那种眼神让他心虚。 也不是没有跟荆复洲谈起过,但男人难免自负,阿洋说话点到即止,他大概也没听进去多少。这样的台风夜,他着了魔一样来见她,这种情况下阿洋怎么还好再说什么。 转念又一想,充其量不过是个女人而已,纵使她手段高明,又能作到哪去。 阿洋不想上楼,就这么坐在车里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手一抖,烟掉下去,他的目光追随着,弯下腰,伸手去捡。 指尖触碰到一块小小的凸起,阿洋一愣,动作停了下来。 高级套房里没有开灯,窗帘半掩着,闪电横空劈过,安愿眼神迷离的样子就落进荆复洲的眼底。床单上乱作一团,她胳膊还吊在他脖子上,随着他的动作细细呼吸,偶尔求饶。 因为那批货出了问题,荆复洲几乎二十多个小时没有睡觉,等待她的时间里思念越发难熬,见面时便失了分寸。安愿被他折腾的哭了一场,最后趴在他胸口喘息,肩膀那块疤越发殷红,微烫。 握着她的肩膀,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块疤,荆复洲懒洋洋的笑:“刻个字好不好?” 安愿伸手在他胸前捶了一把。 荆复洲笑声更甚,揽过了她的肩把她带进自己怀里,腿压着她的腿,完全霸占的姿态:“那我也去刻一个,我陪你一起?” “可别,”安愿闭着眼睛,笑声里是不加掩饰的讽刺:“没准以后十个你,都刻不下那么多女人的名字。” 荆复洲皱眉,捏住她的下巴,在她嘴边吻了吻:“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个形象?” 怀里的人扭着脑袋躲开他的手,安愿翻了个身,避开他的眼睛:“哪能呢,你冒着台风暴雨来看我,我感动还来不及。” 这话里的敷衍成分太浓,荆复洲正想把她翻过来,西裤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安愿也不知怎么心里一沉,下意识的朝他看过去,看着他伸手把西裤捞过来,来电显示上是一串数字。 假装不在意的样子,安愿瞥了他一眼,随手把他的衬衫套在自己身上:“不打扰你了,你接电话吧我去洗澡。” “阿洋,估计催我回去。”荆复洲拿着手机,没有接听也没有挂断,脸上是恶作剧的表情:“可我还不想回去怎么办?” 安愿已经下床,听了他的话回身笑了一下,没回应就要往浴室走。荆复洲却起身把她勾了回来,任凭手机响着,去吻她脖子下面被他刚刚留下的一片红痕。 笑着躲开他,安愿半开玩笑的把他放在桌上的手机握在手里:“你接不接?你不接我接了,响的人烦。” 他居然含着笑意点了点头,贪婪的低头去吮吻她的耳朵。安愿迟疑了一下,按下接听键:“阿洋?” 对面的人有一刻停顿,随即平静的问道:“洲哥呢?” “他啊,”安愿勾住荆复洲的脖子,他搂着她的腰,一下一下的啄着她小巧的鼻尖。安愿狡黠的笑了笑,看着他的眼睛就这么面不改色的撒谎给阿洋听:“他睡着了,你有什么事的话明早再打来吧。” 荆复洲凝视着她,眼神宠溺,那双眼睛里的东西太深,让安愿不自然的偏开目光不敢细看。耳边阿洋似乎是沉默了片刻,接着礼貌的挂掉了电话,那短短几秒的沉默让安愿心里忽然有了极其不祥的预感,窗外忽然落下个雷,她吓的身子一抖,被荆复洲拥住:“你还有怕的呢,真不容易。” 下巴搭在他的肩窝里,安愿眼睛转了转,勾着他的脖子叹了口气:“阿檀,我明天不想跟同学一起回去。” “嗯?”他有点惊讶,以往她都不肯搞特殊的,今天倒是开窍了:“为什么?” “我这个时候出来这么久,回去的话不一定被怎么看。”安愿抿抿唇,有点任性的样子:“我跟你一起回去好不好?” 荆复洲自然是愿意的,她现在说什么他都愿意。安愿在他眼里能看到那么点真正的喜欢,但她不确定以他的性格,这喜欢会持续多久。在这层喜欢消失殆尽之前,她得把自己要做的事做完。 因为很久没有休息,荆复洲这个晚上睡得很沉。安愿窝在他怀里,手掌贴着他的心脏,听见那里有力而沉稳的跳动。她真想把这颗心挖出来,恨不能将它供在程祈的坟前,荆复洲心脏一分钟跳六十二下,是属于成年人的很健康的心跳,可凭什么,他坏事做尽却还是可以这样健康的活着。 一夜几乎无眠,天蒙蒙亮的时候,安愿才闭着眼睛睡了两个小时左右。起床时她的脸色很差,荆复洲细细端详了一阵,皱眉:“昨晚没睡好?” 安愿嗔怪的看他一眼,妩媚泼辣:“你说呢?” 他眉间的那层疑云就淡去了,转为心照不宣的微笑,陪着她下楼回房间拿行李箱。同行的同学们也准备回去,正奇怪安愿去哪了,回头就看见安愿走进门,后面跟着衣冠楚楚的荆复洲。 没有人窃窃私语,但安愿知道她们心里都在说什么。 没关系的,一切总会结束的。 带着那种类似破茧成蝶的期待,安愿随荆复洲下楼,他拎过她的行李箱,还不忘跟几个迎面过来的同学点头致意。一切自然的好像他是她的男朋友,但他不知道安愿在人前从未承认过他。 远远地,安愿看见许骏。他背着双肩包,在阳光下眯起眼睛看她。他身上穿着白色的半袖,是大学男生们常常买的款式,单凭一件衣服,就可以看出他跟荆复洲的差距,泾渭分明。可安愿觉得那白色半袖挺好看的,并不比上万的西服差到哪里去,从前程祈还在的时候,她就送过他那样的衣服。 那才是她的世界,平庸却简单,幸福从来与欺骗和掠夺无关。 眼神收回,安愿随着荆复洲坐进车里,还是那辆黑色的玛莎拉蒂。阿洋透过后视镜看过来,她像往常那样回视他,这次他却没有躲,似笑非笑的。安愿心一沉,下意识的往副驾驶后面摸了一把,本该存在于那里的窃听器没有了,她瞬间手脚冰凉,下意识的看向荆复洲。 “怎么了?”荆复洲心情很好,语气随意。 安愿摇摇头,坐直了身体,阿洋往后视镜扫了一眼,他们的眼神再度相遇。他知道了,但他没有当场说出来。安愿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因为紧张喉咙干涩,一颗心高高的吊起,车子拐了个弯,风从窗口吹进,她就猛烈的咳嗽起来。 “怎么咳的这么厉害?”荆复洲伸手帮她拍了拍背,车子上了高速,安愿的咳嗽才渐渐平息下来:“没事,可能有点感冒。” 这几天连续台风,她又在外面彩排演出,感冒是再好不过的托词。荆复洲的眉毛如她预想中那样皱了起来,手还停留在她的背上,他语气透出点担忧:“那别回学校了,先跟我回鼓楼把病养好。” “不用。”安愿偏头看他,因为剧烈的咳嗽脸颊也绯红一片。荆复洲伸手就摸到她滚烫的脸,这一次没由着她的性子:“没有什么用不用的,阿洋,到了陵川直接回鼓楼。” 她把他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什么时候该柔软什么时候耍性子,都是在心里反复衡量过的。荆复洲现在是被圈在井里的愚蠢的蛙,障眼法是爱,又或许还带着点身体的纠缠。安愿不再言语,半是委屈的默认了他的话,为了把病痛中的样子表现的更加栩栩如生,她头一歪倚进了他的怀里,脑袋在肩窝那里蹭蹭,声音娇软:“我不想自己住。” 阿洋透过后视镜冷冷的凝视着她。 安愿眼神未变,抬手环住荆复洲的脖子。半晌她听见他无奈又宠溺的声音,把她虚拢在怀里,好像她是瓷做的,稍一用力就会碎了坏了:“好,我陪你。” 他答应了陪她,就是真的陪她,安愿在鼓楼里住了三天,他就形影不离的照顾了三天。这对于荆复洲这种人来说实在难得,以至于阿洋原本想找时间跟他说窃听器的事也就这么被耽搁了下来。 陵川已经进入盛夏,期末也越来越近。安愿压着心里的不安在鼓楼住了三天,最后一天终于找到借口让阿洋送她回去。这种事以前也常常有,所以荆复洲不曾疑心,安愿上车后把身子探出车窗,笑意盈盈的跟他招手:“阿檀,下个周末你要亲自开车来接我。” 他的心软软的,点头,眼里的温柔仿佛就要溢出来:“好。” 可安愿知道,下个周末到来之前,她恐怕就得再一次躺在医院里。关了车门,她冲前面的阿洋笑了笑:“开车吧。” 如果阿洋没有因为自己是个男人而过分自负,他就会发现,安愿此时笑容阴森,眼神里隐隐带着催命的味道。 人总是这样的,向死而生。 而鼓楼那边,荆复洲带着好心情上楼,发现安愿的外套落在了他的房间。他一愣,心里想着她马马虎虎丢三落四,伸手打算帮她叠好收起来,衣服刚被捞起,有东西从衣兜里掉出来。 荆复洲低头看过去,待看清了是什么,他的眉拧在一起,眼底一片冰霜。 那东西他认识,是一枚扣子。薛老还在的时候,极其讲究等级礼节,每个人的衣扣都是订制的,就连阿洋和涛子这样的下属也不例外。前一阵子薛老去世,阿洋穿的便是那件订做的衣服,翻过来,荆复洲看见扣子上刻着阿洋的名字。 他忽然想起安愿曾经有意无意的跟他提起,不想让阿洋送自己。 心没来由的沉了下去。 第24章 同做过梦(一) 阿洋生命结束之前,曾听到过很多的话。那些话来自安愿,她坐在车后座上,面孔年轻,甚至可以说是稚嫩,花朵一样含苞待放。她的手环抱在胸前,眼神里凄清肃杀,那时候阿洋还不知道,那将是他人生中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听到的最后一些话。 她说:“阿洋,你跟着荆复洲很久了吧,他那么信任你。可我发现你也不像你表现出来的那么忠心耿耿,你的忠心建立在很多利益基础上,比如女人。一旦他不跟你分享,你就变得很阴暗,甚至想通过一些不入流的手段恢复到以往的状态。不过也是,你们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入流的手段呢,都是一样的。” 她说:“你想要的是什么呢?藏了我的东西,想用那个来威胁我?是啊,你是荆复洲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可能会更相信你,胜过我。但是阿洋,你这个人有一点特别不好,就是不够识时务,以往我就总是看见你在荆复洲身边说一些不该说的话,他的表情其实是在忍你你没看出来吗?今天你到了我的学校,接下来就该跟我摊牌了吧?可是有什么用,你以为我就那一个窃听器吗?” 她说:“不过你放心,荆复洲对你是好的,我也不会去破坏你在他心里的印象。他以后想起你,还是会说,你是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而且还会多一条呢。他会跟其他人说,阿洋这个人真的很好,当年车子出了意外,他舍命保住了我的女人。怎么样,这个结局对你来说满意吗?” 车子在笔直的公路上前行,阿洋手还握着方向盘,却难以维持平衡。脖颈上的大动脉处插了把□□,车子左冲右撞,脚下的刹车却怎么踩都没有回应。后视镜里安愿看见他猩红的眼睛,她不知道自己眼底也是赤红的,在那样的境况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从鼓楼回学校会经过一条荒芜的公路,上午时间这条路上车辆就更稀少。安愿冷冷的看着阿洋的惊慌绝望,在车子撞上一边的防护栏之前,她伸手把那把弹.簧.刀拔了出来。随着鲜血一起涌出的是心底的快意,谁敢保证程祈的死里面,阿洋就不曾有过一点责任呢? “阿洋,你记住。今天要你命的人是安愿,但这一刀,我是替程祈捅的。” 黑色玛莎拉蒂疯狂的望着护栏撞过去,安愿心一横,打开后面车门跳车。手里的弹.簧.刀被扔在河里,她该感谢荆复洲,那个除夕夜让她现在把这种刀用的得心应手。车头撞在护栏上,她摸出兜里的打火机,同时打通了荆复洲的电话。 震耳欲聋的爆破声里,安愿扑倒在地,电话那边的荆复洲只在最后一秒,听见她带着恐惧和绝望喊出的那句“阿檀”。冲天的火苗让安愿闭上了眼睛,她能做到的就到这里,接下来的一切,听天由命。 “怎么回事?这才出院几天又给送回来了?”周凛皱眉看着病床上陷入昏迷的安愿,这次事件真的严重了,连荆冉都被叫到医院来陪护。握住周凛的手,荆冉叹了口气:“阿檀说车都烧没了,阿洋整个人恐怕都化成了灰。就等着安愿醒过来问问,阿洋开车一向挺稳的,到底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 “阿洋?”周凛想了想,名字和脑海中那张长得略微尖细的脸联系在了一起:“洲哥身边的那个吧,他出事了洲哥以后身边还有人吗?” “这不是准备让老董从越南回来,涛子长年累月的在外面跑,阿檀身边没人不行的。”荆冉又是叹气,转头看着病床上伤痕累累的安愿:“不过她也挺倒霉的,跟了阿檀没多久,挂了一身的伤。” 安慰似的,周凛握了握荆冉的手。 直到第二天下午,安愿才从昏迷中醒过来。周凛正在帮她换点滴的药剂,低下头,轻声问了句:“醒了?” 其实她醒来已经有一会儿了,只是等意识完全恢复才睁开眼睛。朦胧的,安愿张了张嘴,只觉得嗓子里干涩疼痛:“……阿檀?” 周凛笑了笑,低下头靠近:“我不是阿檀,让我先帮你查看一下情况,然后再叫你的阿檀进来。” 安愿艰难的点了点头。 她并没有多大的伤,除了几处摔倒时的磕碰,便是小块的烫伤。只是她当时倒在地上浑身是血吓坏了荆复洲,硬是把她安排在特别护理的病房里。周凛看了看没什么问题,这才出去给荆复洲打了电话,安愿仰头望着天花板,冷静的思考着接下来的说辞。 阿洋身份不明,这件事荆复洲一定不会让警方介入,而是把它掩盖下来。没有专业人士去查,她就不会露出什么破绽。至于车子为什么会撞上护栏,安愿闭了闭眼,唇角紧绷。 如果她没有低估荆复洲,现在他应该已经看到了她外套里的订制扣子。阿洋已死,死人是不会说话的,那整件事便都成了安愿的一家之言。她打赌荆复洲会因为这件事对她有怀疑,不过不重要,来自他私人手机的窃听器应该已经足够,她的计划就快收网。 病房的门被推开,随着荆复洲进门,安愿脸上的表情柔和下来,透着一点委屈和劫后余生的侥幸:“阿檀……” “醒了?”荆复洲俯下身,在她眉间心疼的吻了吻:“疼不疼?” 安愿无力的点点头,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迟疑着问道:“……阿洋他,怎么样了?” “他在车里,应该是当场就死了。” 眼睛瞬间睁大,带着浓浓的难以置信和惊慌恐惧,安愿的嘴唇颤抖着,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荆复洲心疼她,却还是沉下眉眼,一边安抚的摸着她的手,一边小心的试探着问道:“安愿,不用怕,你跟我讲讲,当时是怎么回事?” “是阿洋把我推出去的……”安愿好不容易才颤抖着开了口,眼眶也红了:“是他救了我……” “阿洋开车一向沉稳,为什么车子会撞上护栏?”荆复洲靠近了一些,近的可以看见安愿褐色的瞳孔。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痛苦,半天才偏过了头看向他:“……阿檀,我跟那些女人都不一样对不对?你愿意相信我的对不对?” 他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这个,却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就别问了,你要知道我是干净的就够了。”安愿深吸口气,闭上眼,“阿洋人已经不在了,有些事就过去吧,对我们都好。” 荆复洲沉下眼,却看到安愿抓着被单微微颤抖的手。他忽然心里酸涩,皱着眉看向她:“安愿,你衣服里的扣子我看见了,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纠缠你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眼里早已酝酿好了情绪,荆复洲话音刚落,安愿的眼泪便夺眶而出。她又回到了那幅清冷的样子,像是要用冷漠的外表去维护自己仅有的尊严:“你要我怎么跟你说?说你的手下在你给你继父守孝的时候来纠缠我?说我在他心里也不过是你以前玩过的那些女人,开心不开心了都可以赏给手下分享?那是你信任的人,我就算说了,你能分给我的信任又有多少?”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安愿在不停的深呼吸,沉默了一会儿,她闭上眼,似乎承受了莫大的痛苦:“荆复洲,我实话告诉你,车祸是因为我不想他再对我动手动脚所以抢了方向盘,但我没想到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你要是不信就算了,我知道的,爱和信任是两回事,我不为难你,你有你的兄弟情义,我也有我的尊严,我……”她的眼泪落下来,声音终于哽咽:“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要是真的想追究,我随你处置。” 爱和信任是两回事,我不为难你。 荆复洲定定的看着她,心里疯狂翻涌的竟都是复杂的恨意。从她的眼泪掉下来的那一刻他就选择相信她了,并不是这份说辞真的多么天衣无缝,而是他爱她,在他的世界里,爱和信任就是一回事,他又怎么舍得让她为难。他只恨没能早点发现,阿洋跟着他那么久,他的为人他多少还是了解的,当初的梨花也是阿洋主动暗示,荆复洲心里再不在乎,总归还是看在眼里的。 低下头,荆复洲握住安愿颤抖的手,把她脸颊上的眼泪吻掉:“好了,说什么傻话呢。没人会怪你,你乖乖养伤,等出院了我带你出国去玩。” 因为他的安慰,安愿的眼泪落得更多,他颇为无奈的伸手,小心翼翼的把她揽进怀里:“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以后再有这样的事要告诉我,如果我不在你衣服里看见那个扣子,你还要一直瞒着我吗?安愿,我信任你,很信任你,所以你也要信任我。” 她抽噎着在他怀里点头。 为了更好的养伤,安愿再一次被接回了鼓楼。这次一起住进来的还有荆冉,原因是荆复洲要暂时出去几天,他知道安愿自己会怕,便央求荆冉过来。荆冉对安愿原本是怀疑的,但是这么久时间过去了也没出什么事,而且她相信荆复洲的眼光。抚摸着窗帘,荆冉笑容温暖:“这一看就是阿檀选的,他总觉得女孩子会喜欢这样老土的颜色。” 安愿靠着床头,身上的几处伤因为上楼有些隐隐作痛,所以只是露出了一个苍白的微笑:“是啊。” “他一直眼光都不怎么样,能平平安安的走到现在也是不容易。”荆冉扶着安愿躺下,动作很轻,安愿心里很久不曾有过这样的柔软感觉,从某些程度上来讲,她觉得荆冉跟他们不一样,或者说,荆复洲把她保护的很好,他给她的是寻常人的生活。笑了笑,安愿声音轻轻地:“我听他说过一点,你们小时候过得很苦?” “嗯,很苦。”荆冉释然的叹了口气:“不过都过来了,阿檀虽然比我小,但一直比我成熟懂事,要不是他,我可能连大学都念不起。” 避开了敏感的话题,安愿眨眨眼:“以前的阿檀什么样子?” “以前啊,”荆冉眯起眼睛,像是陷入了回忆,这回忆大抵是喜忧参半的,让她的微笑里带了点淡淡的涩:“他小时候很安静,做的比说的多。我还记得我那时候刚上大学,他送我到楼下,非要拉着我去吃那种五块钱一碗的牛肉面。那个时候五块钱对我们来说特别贵,我觉得不值得,可他不听,到底还是吃了。后来好多年以后他才跟我说,他当时看见很多新生都在那吃,他不想让我低人一等,别人有的,我姐也要有。” 安愿垂下眼,没有说话。 “其实你看他现在这样,好像很风光,但他骨子里大概一直自卑,那段很难的日子他一直都没忘记过。这个男人啊别扭的很,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就嘴硬说不喜欢,好像那样才能守住他那点可怜兮兮的尊严。可其实他很多时候不是真的不喜欢,是不敢要。没钱的时候不敢要,现在就更不敢。”荆冉说这话时笑着,可眼底分明是心疼的。安愿的手在被子下面动了动,指尖不知怎么的,微微发麻。 她想起荆复洲在宿舍楼下把卡塞给她的样子。那时候她只觉得自己被明码标价,现在想来,他那是真的在心疼她。或许他这一路走来真的很不容易,可谁又能说自己是真的顺风顺水的呢。 看着荆冉,安愿心里第一次有了点说不清的滋味,她忽然开始担心,如果荆复洲不在了,荆冉该怎么办呢? 第25章 同做过梦(二) 盛夏到来,鼓楼下面的花草愈发繁茂。白日里看着觉得郁郁葱葱,晚上却成了阴森森的几道影子,风一吹便晃晃悠悠的飘来荡去。安愿在某一天的梦里看见了兰晓,兰晓坐在那个行李箱上,捂着脸哭的狼狈,她说安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梦里面安愿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让兰晓回到曾经的样子,她早已回不了头。 醒过来时,她出了一身的冷汗。 自从她住进鼓楼,便一次都没有梦见过程祈,她很想在梦里告诉他,把这段时间的忐忑委屈都讲给他听。后来她觉得程祈大概是在怨她,怨她把仇恨看的太重,越过了信仰,越过了底线,变得跟荆复洲一样冷硬阴险。这个世界上要是连同程祈也不能懂她,那安愿就真的成了一座孤岛,翻了个身,安愿摸到自己潮湿的眼睛。 胳膊上的烫伤已经好的差不多,只是留下几块深深浅浅的疤痕,凹凸不平。她用被子把那些疤痕盖住,顿了顿,像只困兽一样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蜷缩起来。要有多强大的内心才能把这样的事坚持下来,她不过是个女孩子而已。 隐约的,安愿听见楼下有脚步声。心里那根刚刚放松下来的弦又绷紧了,就这么缩在被子里,侧耳去听去数。不多不少,刚好六十七步,那是以荆复洲的脚步来衡量,到她房间的距离。 闭上眼,安愿听见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她用被子蒙着头,忽然生出了些荒谬的安全感,好像这样挡着,就不用去面对他了一样。头顶传来他的呼吸声,安愿猜测这时候荆复洲一定皱了眉,下一秒被子从头顶被扯开,光线照在脸上的同时,安愿不情愿的抬起了头:“嗯?” “蒙着头睡觉多不好。”荆复洲说着俯下身,安愿因为一直侧躺,脸上被被角压出了一点红印,眼神迷蒙着,显然还没睡醒。带着被吵醒的不开心,安愿伸手扯住了他的领子,刚想说什么,却又忽然睁大了眼:“阿檀?你回来了?” 他被她傻气的样子逗笑,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弹:“这回醒了没有?” 安愿愣愣的点头,他双手撑在她身侧,在她被压红的地方轻轻吻了吻:“为了早点回来,昨晚都没睡觉。” 他一夜没睡,就是为了能早点回来见她。在外面的时间里也总是会想,她的伤口疼不疼,好了没有,阿姨做的饭合不合胃口,跟荆冉相处的怎么样。阿洋不在了,那她夜里会不会做噩梦呢,安愿嘴上不曾告诉他的,他都要放在心里细细思量一遍。 老董跟着一起回来,顶替阿洋的位置。老董性格粗犷率直,有股子很重的江湖气息,从涛子那听说了阿洋的事,第一反应就是:“他妈的,不会是那小娘们下的套吧?” 涛子摇头:“不知道,但是在洲哥面前可别这么说,他现在正是喜欢人家的时候。” 人人都能猜到的蹊跷,唯独荆复洲不肯相信。他把自己所能给予的最大的信任都给予她,那时候他觉得,她不会辜负,她应该都懂。他是感情上那样贫瘠的一个人,唯独对她,想要倾心以待,奢求着爱与被爱。 摩挲着她胳膊上的伤疤,荆复洲眼神暗了暗。安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刚刚长好的新肉颜色尚浅,跟周围的肌肤格格不入,显得滑稽丑陋。她仰着头,在他的禁锢里主动亲吻他的下巴,声音带着一点讨好:“我的疤是不是很丑?浑身都是伤,我是不是很丑?” 上午的阳光从窗口透进来,映着她白皙的皮肤,稍稍低头似乎就能吻到她脸上的细小绒毛。荆复洲张开双臂把她拥进自己怀里,寻到那些凹凸不平的地方,微凉的唇便印上去。他的动作让安愿想起一种野兽,为同伴疗伤时便这样舔舐着伤口,明明是那样残虐凶狠的生物,动作却极尽温柔。她微微失神,倚靠在他怀里,心思飘得远了,只看得见他鬓角处根根分明的黑发。 总有一些时候,戏演的久了,你分不清在某一秒,自己是否假戏真做。 男人粗重的呼吸落在她耳边,一切终于偃旗息鼓。他带着余韵去吻她的耳朵,每每这种时候他便会格外温存,安愿微微皱眉,把头埋进枕头里不给他亲。荆复洲轻笑,从她身上离开,披了衬衫去浴室,门刚刚关上,安愿便撑着身子从床上下来。 他的手机在西裤口袋里,安愿刚刚摸到了。不停的看着浴室的门,安愿快速的打开手机后盖,看到那个自己放进去的窃听器还好好的安在里面。她把窃听器拿下来,匆忙看了浴室一眼,把手机后盖安回去,刚刚把手机塞回裤兜,浴室的门就突然被打开。 安愿一惊,手里还死死的攥着那个窃听器,仰头镇定的看向荆复洲:“这么快就洗完了?” “帮我去房间里拿件干净衣服。”荆复洲说了一句,转而又看向坐在地上的她:“你坐地上干嘛?” “我腿软。”安愿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下一秒便看见荆复洲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她脸一红,抓着床脚站起来,假装看不见他揶揄的笑,径直往外走:“你回去接着洗澡吧我去给你拿衣服。” 荆复洲在后面说什么她没听见,只觉得窃听器在她的掌心如同一颗定.时.炸.弹,让她心惊胆战。出了门,安愿先是找到自己挂在外面的包,把窃听器撞进了暗格里,然后才平复了呼吸,快步往荆复洲的房间走。 走廊尽头站着一个陌生男人,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安愿没想到鼓楼里这时候会出现中年男人,她只披了一件宽大的睡袍,里面什么都没有。隔着几步的距离,男人的目光极其轻佻的往她这边看了看,她下意识的后退,警惕的看向他。 “哟,安小姐吧?”男人先开口,带着浓浓的北方口音,咬字很生硬:“我是老董,跟洲哥一起回来的。” 依旧提着一口气,安愿不确定刚刚自己放窃听器的那一幕有没有被他看见:“你怎么在这,有什么事吗?” “洲哥本来是让我在楼下等着,但是半天他也没下来,我给他打电话他还关机,我就寻思上来看看。”老董说着往她光溜溜的腿上看了一眼,了然的笑笑:“不过看到安小姐我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我这就下去。” 荆复洲手机向来是不关机的,所以老董才会疑心上楼。安愿揣摩着,大概是自己那时候拿窃听器,不小心把他的手机也给关掉了。只是现在回去开机根本不可能,压着心里的不安,安愿礼貌的笑了笑:“那我一会儿回去跟他说一声你等着呢,我先去帮他拿件衣服。” 老董爽快的“哎”了一声,朝着她走过来,准备下楼。路过安愿的时候他的脚步顿了顿,低着头,似笑非笑的:“不过安小姐,上次阿洋的事你吓坏了吧?” 安愿的手下意识的抓住了自己的衣角,半秒后又放开,语气是女人常常有的楚楚可怜:“是啊,刚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天晚上做噩梦,可难熬了。” 他没再说话,擦着她的肩膀过去。安愿松了口气,去荆复洲房间随意拿了件衣服回去,再往下看,发现老董还站在楼梯口那里。她吓了一跳,不祥的感觉又来了,直觉这个人比阿洋难对付的多,她最好不要去招惹。 对上她的目光,老董笑嘻嘻的打了个招呼。 安愿却觉得寒意从脚底一直蔓延上来。 经过了上次的事故,安愿再要回学校时,荆复洲坚持亲自送她。劳斯莱斯顶替了原本的玛莎拉蒂,停在校门口分外惹眼。时至期末,大多数课程都已经结束,校园里比平时热闹的多,小情侣手牵着手从一排排树下过去。 而路边停着的劳斯莱斯里,荆复洲从驾驶座探身过去,与副驾上的安愿缠吻在一起。安全带束缚了安愿的身体,仰着头,承受着他的吻。一吻结束时两人都是气喘吁吁,安愿在他胸口捶了一把,眼睛里波光流转:“我要下去了。” “你是不是快过生日了?”荆复洲伸手把她的安全带解开,因为距离近,他的呼吸就落在安愿脸上。 她的确是快过生日,只不过今年情况不同,她自己都快忘了,却没想到他知道。安愿眼神一亮,用十分惊喜的眼神看他,带着小女孩的幼稚灿烂:“你记得?” 那种崇拜的眼神让男人很是受用,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荆复洲声音宠溺:“到时候你应该也放暑假了,带你出国去玩。” “我还没出过国呢。”安愿憧憬的看着他,她大多数时候都太冷清,偶尔这样娇憨,让荆复洲觉得心思格外柔软:“以后有的是时间,我带你把世界各地都走遍。” 安愿眼里荡漾起甜蜜的笑,凑过去主动在荆复洲脸上亲了一口,然后不等他反应,打开车门就跑。荆复洲捂着脸笑的无奈,却没看到她转身后,慢慢垮下来的笑容。 荆复洲不会再有机会带谁去世界各地走遍。 荆复洲的生命必须结束在这个夏天。 宿舍里的室友们大多数去了图书馆,为期末考试做准备。安愿坐在床上,耳朵里插着耳机,电脑搁在腿上。不是专业的窃听器,录音质量很差,但是可以听清里面的人在说什么就足够了。 荆复洲这段时间不仅处理了一批有问题的货,还跟缅甸的一位毒枭实现了一笔交易。安愿把录音内容转为音频文件,为了确保还仔细的又听了两遍。她不敢直接报警,荆复洲逍遥法外多年,难保警察局就没有他们的人,她付出了这么多走到这一步,绝对不能功亏一篑。 手机放在手边,忽然的震动吓了安愿一跳。来电显示写的是“阿檀”,她静静的看着闪烁的名字,又看向耳机里正播放的音频文件。电话响到第五声,安愿拿起手机按下接听。 “怎么接的这么慢?”荆复洲那边有些嘈杂。 “刚刚在看书,手机不在身边。”安愿如今扯谎已经面不改色,语气也是稀松平常。荆复洲没在这种问题上纠结,听声音他的心情很好,似乎在什么热闹的地方:“安愿,我这边有人在唱歌,我想给你听听。” 没有给安愿回应的时间,荆复洲将手机举起来,歌声从听筒穿过,落进安愿的耳朵里。她一只耳朵还戴着耳机,荆复洲的声音清晰可闻,另一只耳朵里却是歌声,缠绵入骨。 “这批货走的这么顺利,回去之后是可以好好庆祝一下的……” “一转眼青春如梦岁月如梭不回头,而我完全付出不保留……” “缅甸那边的人早就联系好了,如果事情成功,那就是一条完整的生意链……” “我要飞越春夏秋冬,飞越千山万水,带给你所有沉醉……” “我不在乎那些,你们必须谨慎,警方最近查的很严,放机灵点……” “我要天天与你相对,夜夜拥你入睡,要一生爱你千百回……” 闭上眼睛,安愿看见两个世界。她想起荆复洲抱着她上楼,想起他头发湿漉漉的把她抵在酒店的墙壁,想起他勾着嘴角笑,手里夹着燃到一半的烟。她又想起程祈的墓,上面光秃秃的连个碑都没有,想起小时候因为父母双亡,颠沛流离的自己。孰轻孰重,她心里一直都清楚的很,那架天平如今还是也还是一样,没有丝毫偏颇。 第二天下午,安愿拨通了许骏的电话。 “许骏,能不能让我跟你叔叔见一面,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和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章节被锁,删掉了一部分,这章原文放在微博上了,微博ID也是初禾初 第26章 同做过梦(三) 期末结束的时候,安愿将手里的音频交给许局长,随后回学校办理退学手续。她不敢保证荆复洲的人会被一网打尽,事情败露之后所有人的目标都会指向她。她还很年轻,有大好的前程,她尚且热爱这个世界,并充满希望。 而对于这些,荆复洲都是不知道的。随着安愿生日临近,他开始着手安排出国游玩的事。安愿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孩子,他想把自己拥有的都给她,让她过最好的生活。出发时间定在七月末,前一个晚上安愿娇笑着躺在他身下,没有丝毫异样。 他不知道,她如同盘丝洞里爬出的妖精,早已联系警察在机场布下天罗地网。鼓楼里建筑结构繁复,梦死更是鱼龙混杂,许局长为了保证能顺利抓捕,提前在安愿那里得到了航班信息,只要他们前脚刚刚走进机场,后脚警察就就会将他们包抄。 老董开车,荆复洲今晚的心情很好。相比之下安愿很明显心不在焉。期末结束之后她的退学手续办理的也很顺利,她攒下了一笔钱,足够她去别的城市重新开始。可是那笔钱大部分都跟荆复洲有着脱离不开的关系,望着车窗外面,安愿忽然发现,谁也不能把谁从生命里彻底抹除,他出现过必然会有痕迹,她只能尽其所能的去好好生活。 偏过头,荆复洲拉着她的手,眼神平和的望着窗外的景色,霓虹灯落在他眼里,光芒璀璨的,他们谁都不说话,似乎就可以天荒地老。安愿在心里叹了口气,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荆复洲不知真相,低头在她发顶落下一吻。 他们提前了一些出发,打算在外面吃过饭再去机场。老董打着方向盘,车子拐了个弯往荆复洲熟悉的饭店过去。安愿心里焦灼,只觉得自己像是偷到了魔法的人鱼,随时有变作泡沫的危险,可偏偏这种心情不能表现在脸上,压着心里的情绪,在桌边坐好。 西餐厅氛围极好,只是太幽静,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除了他们周围再没有别的吃饭的人。安愿低头点餐,菜单上印着中英双语,她看了半晌只觉得心烦意乱,把菜单往前推了推,语气带了点撒娇:“还是你点吧,我平时没来过这些地方,不太会点。”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荆复洲接过菜单,在面前摊开。安愿眼珠转了转,俏生生的摇头:“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他显然被她取悦,转头跟服务员点了几个店里的招牌菜。安愿双手撑着下巴,颇有几分孩子气的望向他:“咱们快点吃吧?” “第一次出国,迫不及待了是不是?”荆复洲合上菜单,笑着看她:“去早了也没用,不到时间飞机又不起飞。” 她不是迫不及待,她只是怕夜长梦多。每一秒都在消耗着她的意志,即便之前已经蛰伏了那么久,这一刻却还是有些沉不住气。可她也知道那样更危险,所以只是不停的喝水来压住自己心里翻涌的东西。那种东西似乎是兴奋,又似乎是不舍,只是她说不清究竟是不舍荆复洲这个人的宠爱,还是不舍自己坚持已久的信仰。 温水滑过喉咙,她跟自己说,是后者。 荆复洲平时不是话多的人,今晚却显得有些喋喋不休。从他的语气中能隐隐泄露点与往日不同的情绪,这种不同更让安愿觉得慌张。她仔细去瞧他的眼睛,却不是他惯有的心机深沉,心脏像是被吊在了喉咙口,多精致的美食也食不知味。 可安愿也看出,荆复洲同样没什么胃口。她从他不断喝水和向外看的动作推断,他现在的心情或许和她一样焦灼。安愿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焦灼也并不刻意瞒她,心不在焉的切着盘子里的牛排,她顺着他的目光也看过去。 有穿着黑色长裙的小提琴手走过来,为他们演奏。这场景她只在影视剧里见过,亲身体验反倒有些不自在。荆复洲把她的局促瞧在眼里,摸摸她的脸,他声音似乎比往日还要温柔,温柔的让安愿有些不自在,他说:“慢点吃,不着急。” 一颗心脏像是被丢进小火煨着的水里,不生不死最叫人难过。安愿却只能乖巧的点头,这种时候有任何的差错都不可以,低头,小块的牛排送入嘴里,味同嚼蜡。 好不容易把一首曲子熬过去,安愿终于放下刀叉,表示自己吃完了。荆复洲朝一边的侍者扬眉,那人点了点头,转身出去又很快回来。安愿靠坐在椅子里,面色如常,等到那侍者走近了,她才看到他手里拿着的精致礼盒。 如果没有猜错,那礼盒里大约装着的是戒指。荆复洲把礼盒接过来,安愿忽然心生惶恐,她眼神摇晃的看他,终于明白这一晚上他都在焦灼着什么。 在她处心积虑要将他推进监狱的同时,他为她策划了一场惊喜的求婚。 眼神落在小小的礼盒上,安愿知道现在自己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震惊,喜悦,甚至是喜极而泣都不过分。在礼盒打开的瞬间她还必须落泪,跟所有被求婚的女孩一样,去满足荆复洲的大男子主义。可这一秒她什么表情都做不出,为了不让自己的情绪泄露的太明显,安愿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荆复洲打开礼盒,餐厅惨白的光照在里面的钻石上,竟也让人觉得流光溢彩。安愿是不认识钻石的,但荆复洲买来的,必定价格不菲。她捂着嘴,几乎是用尽全部力气才终于伪装回那把柔软的嗓子:“……这是什么意思?” “生日礼物。”荆复洲说的轻描淡写,拉过她的手,戒指欲套上她的无名指。心里知道她现在该表演的是感动,可身体先于理智,手指已经下意识的撤回。 荆复洲抬眼,柔和的看着她:“怎么了?” “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安愿垂下眼,嘴里念的是女人们常用的台词,烂俗且毫无诚意,是最低档的欲拒还迎。荆复洲神色不变,拉住她的手腕,将戒指套上她的无名指:“安愿,你知道无名指代表的是什么,别拒绝我。” 他已经这么说,她就不能不识好歹。僵着身体,安愿缓慢的点点头。 也许是这个晚上气氛太好,也许是他们即将去往国外,他就要把自己的一切底牌摊开给她看,荆复洲没有看到安愿脸上极为明显的慌乱不安。事情在她的预期之外,她已经狠下心,却又横生枝节。 深吸口气,安愿找回了自己的表情和声音,手指上多了个钻石,竟然就觉得沉甸甸的。都说无名指中有血管通往心脏,人们才会将戒指戴在上面试图圈住对方的心,安愿知道这戒指不能戴的太久,一旦跟血肉相连,再扯下来就痛的很了。 跟在荆复洲身后,他们离开西餐厅,安愿后知后觉的明白,这个晚上荆复洲或许是包了场。他也许是真的爱她,在他所能给予的方方面面,力求妥帖。走过餐厅的长廊,安愿看见他们十指紧扣的手,他攥的很紧,像是知道她会挣脱开去。 又是霓虹街道,又是闪烁夜色。安愿内心疲惫至极,脸上佯装着女人刚刚被求婚的甜蜜神态,安安静静的依偎在荆复洲怀里。脑海里电影似的过着场景,像是演员上台之前不断熟悉台词,距离机场越近,那种迫切就越强烈,那些长久以来积郁在心里的话,终于有了机会一字一句的告诉他。 那种迫切让安愿心跳加快,连老董并没有跟着走进机场都没看见。距离飞机起飞还有一段时间,安愿跟在荆复洲后面,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机。 新信息适时进入。 心脏狂跳起来,安愿停下脚步。前面的荆复洲走出几步,发现她没跟上,便回身看她。他眼神很温和,对她已是完全的不加防备,见到她站在那里,也只是淡淡的走过来,牵起她的手:“怎么了?有什么东西忘了?” 安愿仰起头,那双狭长的眼睛笔直的望向他。荆复洲蹙眉,她的眼神似乎回到了那个除夕夜,他撞开门进去,见她衣衫不整浑身是血的躲在墙角,眼睛里疯狂涌出的恨意。可不该是这个时候,机场人来人往,他们就要一起出国游玩,她不该在这个时候,用这个眼神看着他。 她不说话,荆复洲的心就毫无缘由的沉下去。他的手慢慢放开,看见四周朝他快步走来的几个高大男人。那些人都在朝他逼近,唯独安愿在面无表情的后退。人群嘈杂,荆复洲如梦方醒,刚刚大吼了一声“老董”,就被后来冲上来的几个便衣一把按住。 膝盖无处着力,被迫跪在地上,身后有人死死压着他,额头抵上冰冷的地面。眼前是安愿的白色帆布鞋,视线之内也就只能看见这双鞋,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记得,她刚刚买回来的时候笑着问他的那句“好不好看”。 好看。他当时是这么说的。而现在这种白只让人觉得刺眼。安愿低着头,第一次俯视他,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荆复洲极其狼狈,如同丧家之犬。 她原本以为的这一刻,她会滔滔不绝的将自己的算计讲给他听,杀人诛心。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她却只觉得那些话哽在心里,说不出咽不下。恨意从眼底褪去,变成悲悯变成轻蔑,眼看着手铐锁住了他的手腕,眼看着他面如死灰的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安愿看见他摇晃的瞳孔。 “荆复洲,”她开口,嗓音是她原本的沙哑,没有甜软的撒娇与逢迎,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一把嗓子。往日温存的眼神也恢复了清冷,长达半年的缠绵仿佛只是一场大梦:“我说过,我相信善恶有报。” 不甘,狼狈,仇恨。他的膝盖还被死死压在地上,像是认罪一般跪在她面前。到底是不甘心,他第一次付出一片赤诚的去爱,收获的却是欺骗。他苦心隐瞒着自己的身份,去接近和逢迎她的时候,她是不是冷笑着把他当作小丑一般。事情已成定局,没有证据,警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抓人,他再怎么挣扎狡辩也只是徒增狼狈,况且是在安愿面前。 可他明明调查过,她身份干净,不可能是卧底。眼底那层困顿落在安愿眼里,凝视着他,安愿一字一句:“我不是卧底,但程祈是。程祈是谁,你该知道。” 她站直了,冷冷的俯视他。若是程祈在天有灵,这一刻多珍贵。她简直想要拿着相机拍下来裱框纪念,她的仇恨终于有所皈依,她所失去的,跟这一刻相比全都微不足道。安愿伸手把那只刚刚戴上的戒指拿下来,钻石亮的耀眼,她在警察把荆复洲带起来的时候朝他伸手,戒指落在机场地面,声音清脆悦耳,震得他鼓膜生疼。 就在半个小时之前,他还跟她求婚,第一次带着乞求的说出“别拒绝我”。他甚至想要把自己的一切都摊开给她看,他以为经过那个除夕,他们已经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张了张嘴,荆复洲嗓音干涩,分不清是哪里的疼痛让他脸色惨白:“都是假的?” 什么是假的?他没说,可她知道。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安愿朝着他点头,眼神清清冷冷,毫无波澜:“都是假的,从梦死开始,就为了这一刻。荆复洲,你知不知道,你让我一无所有。” 到这一刻,她的接近她的勾引,她的欲擒故纵和曲意承欢,全都有了清晰的理由。他们的爱情里她是最好的演员,可到头来唱了独角戏的却是他,又或者他们之间,根本不曾有过什么所谓爱情。荆复洲深深凝视她的眼睛,目眦尽裂:“安愿……” 尾音颤抖,是穷途末路的绝望。他该有很多的话,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曾经他是想跟她一直走下去的,他也看透她的小把戏,以为一切都在自己鼓掌之中。可现实让他猝不及防,他最珍视也最宝贝的人,偏偏给了他一个最响亮的耳光。 “荆复洲,如果老天垂怜,下辈子记得做正确的选择,当个好人。” 转身,安愿走上了另外的航班。胸口处微微发烫,仿佛涅槃重生。飞机离开地面,她闭上眼,心里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她说程祈,我没让你失望。 曾经,小女孩跪在地上,在大人的指示下哀哀嚎哭,照片里的人有一张细长眼睛,若是笑起来必定千般风情。那是安愿第一次听见“毒品”两个字,因为这两个字,母亲身亡,父亲入狱并再也没有出来。 曾经,少女穿着校服,在空旷坟前坐上一整天。牵过她手的人与世长辞,山盟海誓都化作戏言。那时候她忽然有了恨,恨意也许从很小便种下,十多年后郁郁葱葱,迫使她背井离乡去往陵川。 恍惚中,又听见程祈说。 “但是安愿,我知道你肯定懂,有一天我会成为你的骄傲。” 含着眼泪,安愿微笑,你不在了不打紧,这一次换我,换我去做你的骄傲。只这一次,安愿觉得,善恶有报,正义不灭。 作者有话要说: 并没有结局。。。 上一章删掉了一部分,不知道今晚能不能过审,想看完整版的可以去我的微博:初禾初 第27章 同做过梦(四) 九月,陵川音乐学院新生开学。远远望去就可以看见校园里迎新的阵仗,学长学姐忙的团团转,大一新生茫然的跟在后面问东问西。许骏站在学院负责的区域,正指导学妹怎么使用校园网客户端,身边忽然投下一片阴影,挡住和煦阳光。 本能的,许骏抬起头来。 陌生的男人,身材魁梧,面相凶狠。看年纪不可能是学生父母,不过这种时候,家里也常常会有哥哥之类的跟着过来。作为年级长,许骏礼貌的笑了笑,询问道:“您有什么事吗?” 男人左右看了看,大概是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人,垂下头看着许骏,开口时是与本地相差极大的北方口音,平翘舌咬的都很生硬:“你们学院有个叫安愿的学生吧?” 许骏一愣,旁边一起负责迎新的女生已经抢先开口:“以前是有,现在不在这早就退学了,估计傍上了好男人,回去相夫教子了呢。” 不是她说话尖酸,而是安愿离开的实在毫无预兆,和她同一个宿舍的人都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退学。因为当事人的离开,班里所有的风言风语都被坐实,那些添油加醋以讹传讹的话也无从考证,似乎成了真相。大学里的女生大多瞧不起这样的人,安愿两个字,是全系女生公认的同类中的耻辱。只是这瞧不起究竟是因为她依傍男人衣食无忧,还是因为自己没能依傍上那样的男人,就另当别论了。 长相粗犷的男人皱了皱眉,倒不是因为这种言论有多难听,而是觉得事情有些棘手。他看了看许骏,男孩已经把黄头发染回了黑色,更显得温和干净。许骏也在看着他,语气跟刚刚一样礼貌,没有异样:“您找她有什么事吗?” 听到这个语气,男人摆正了眼神:“你能联系到她?” “联系不到,只不过她走的时候一些乐队里的事还没交接清楚,我也正找她呢。”许骏语气有些无奈:“我还以为能通过您联系上她。” 男人骂了句粗话,连句道谢也没说,转身就走。许骏重新低下头,直觉那人不是什么善茬,却不知道他找安愿有什么事。其实乐队工作并没有什么可以交接的,她走的干干净净,就像她根本没来过,人间蒸发一般。 回到车里,老董回头看向后座上的荆复洲。他还是以往的模样,只是眼神更为阴戾。淡淡扫了老董一眼,荆复洲冷笑:“没打听到是吧?” “他们说她退学了,谁也联系不上。” 点了根烟,却没有送到嘴边,荆复洲望向车窗外面,拖着行李箱的学生和家长熙熙攘攘,有穿着白色帆布鞋的女孩走进去,脸上笑容明媚。他的眼神暗了暗,却并不惊讶:“她早就算计好了,不可能再跟任何人有联系。” 老董烦躁的捶了一把方向盘:“他妈的,那怎么办?” “你去找人把程祈的坟在哪打听出来,别动手,找到人了先告诉我。”荆复洲手上的烟静静燃烧,他说完这话,才终于抬手吸了一口。老董心思不及他深沉,但更暴戾,满心想的都是把安愿直接就地解决。那句话都到了嘴边,却撞见荆复洲幽深的眼睛,他张张嘴,硬是把话吞了下去。 死多轻易,她不是想活着么,那就让她活着。 深吸口气,荆复洲把烟掐了,提示老董开车。老董望着后视镜问了句“回哪”,他恍惚想起曾经,阿洋许多次这么问过他。 “回鼓楼。” 回去以前那个声色迷离的鼓楼。 北方的九月不及南方,盛夏的热度只在八月末尾拖出一句缠绵的尾音,便销声匿迹。早上的时候下了雨,安愿出门前看了一眼日历,九月都快结束了,距离她离开陵川已经过去差不多三个月。 明明天气预报说今天气温回升,但出了门仍旧觉得凉飕飕的。安愿想了想,原本已经走出了一截,还是跑回出租屋加了件外套。她现在的情况是生不得病的,每晚在酒吧驻场的收入要攒下大部分交房租,如果情况好了一点,或许还可以自己买个一居室。好在北方地广人稀,房价不像陵川被炒得那么高,按照现在的收入,不出十年,她就可以在这个地方安稳的落脚。 虽说是酒吧,但环境并不嘈杂,算是小资青年们会喜欢的那一类。安愿来到这里快有两个月,渐渐跟大家混的熟了,下班之后偶尔也会一起聚餐。生活节奏慢的城市带着古朴的美,她的气质和这种古朴恰好完美融合,在这里不需要穿紧身暴露的裙子,不需要做搔首弄姿的表情,抱着一把吉他,下面的聆听者能给予你最起码的尊重。安愿喜欢这样的生活,一切都在朝着她的预期发展,未来无限光明。 进了酒吧,调酒的小江正跟对面坐着的女孩谈笑,安愿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走去后台。毕竟不是专业的场所,后台也不过是几个小歌手凑在一起聊天的地方而已。她一边抱着吉他调音准一边听她们聊天,年轻女孩子在一起,无非就是生计梦想,爱情归宿。以前宿舍里也有这些时候,她向来不参与,那时候知道自己是要走的,感情投入的多了,对谁都是一种伤害。 话题渐渐偏转,向着一些难以启齿的方面。有女孩眨着眼睛看向安愿,示意她也来分享一下自己的所谓经验。安愿抱着吉他眯了眯眼睛,像是思索又像是回味,几个女孩哄笑起来,催着她快说。 “我有经历,没有经验。”安愿说的轻描淡写,几个女孩却不依不饶:“具体点啊,比如什么时候,那天是什么情况?看你一直自己上下班,为什么分手了啊?” 吉他弹片在弦上轻轻一拨,绵长的一声“嗡”。安愿不知怎么回答,她的爱和身体,交付的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只是在听到这个话题的瞬间,脑海里忆起的是那时候的台风夜,窗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她敲开高级套房的门,后背抵上冰冷墙面。坚硬滚烫的感觉如同昨日,肩膀上的伤疤忽然就隐约的痛痒起来。 她想起在哪里看来的话:身体的记忆更持久,你忘了,但身体都记得。 笑了笑,安愿在她们期待的目光里摇头:“太久了都记不清了,我也觉得自己每天一个人上下班真是可怜,你们有没有好的男人介绍给我?” 几个女孩立马七嘴八舌,话题成功被扯到了别的方向。聊了没有多久,轮到安愿上场,她抱着吉他走上去,灯光落在发顶,能看到一个温柔的旋。 今天安愿唱的是一首民谣,摇摇晃晃的灯光,沙哑的嗓音。她不再唱梅兰芳,究竟是不想还是不敢,她自己也说不清。 “散落的尘埃又随风而去,飘过来又荡过去。这是我为你吟唱的歌谣,在深夜里唱起温暖又美好……” “在寂寞中的人儿啊,他们都在渴望着拥抱,在幸福中的人儿啊,他们都在甜美的笑……” “愿有人温暖拥抱你啊,愿长夜里有人陪你说话,在这未忘记之前,去爱吧……” 灯影摇曳,台下的人面孔都隐没在黑暗里,隐晦不明。安愿的眼神望下去,嘴里的唱词忽然让她觉出了点活着的滋味,那种刚刚因为回忆而带来的怅然就这么烟消云散。吧台处有男人在喝酒,歪着头,含着笑意看向舞台,声音很随性:“你们这个歌手看起来不错,有味道。” 小江也看了一眼,舞台距离他们有一段距离,从这里只能看见安愿的侧脸。他礼貌的笑了笑,夸奖却是由衷的:“嗯,虽然有时候觉得她性格有点冷,不过人不错,挺酷的。” 男人似乎对安愿很感兴趣,听完了这首歌也不急着离开:“她是学生?看着年纪不大。” “好像不在念书,这些情况我也不太清楚。”酒吧就算环境再好,也免不了有心思不正的人。小江没多说,男人也不再追问,看着她起身下台去了,裙子下小腿线条优美。在吧台边又坐了一会儿,男人起身离开,没多久,安愿也到了下班的时间。 她每晚来唱歌,下班基本是凌晨,回去之后睡一上午,下午再打另外一份工。走到门口,像往常那样和小江打招呼,却被他拉过去压低了声音:“你一会儿出去的时候小心点,刚才有个男人打听了你半天。” 安愿一愣,点点头,跟小江道谢。走出酒吧门口,安愿没看到什么男人,可心里到底是防备着的,最坏的情况她都想过,不能不防。算算时间,荆复洲现在或许已经被枪决,可他的手下会不会寻仇报复,安愿说不准。 街边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安愿神色如常的走进去,点了些东西在窗边的位置坐下。现在大约是凌晨三点,街道上空无一人,她硬是在店里熬到天亮了,才快速换了条路回家。 这么防范了几天,周围没有丝毫异样。安愿不是铁打的,长时间的睡眠不足让她看起来精神憔悴。人如果挤不出时间睡觉,就必须挤出时间生病,相比较之下,她不能再这么糟蹋身体。不过事实证明的确是她多虑了,那个男人再也没来过酒吧,而她像往常那样走回家也并没有发生什么危险。 警惕的心就慢慢放下了,安愿恢复到以往的生活。国庆节的时候酒吧关门三天,她在家里睡得昏天黑地,把前一阵子落下的觉都补了回来。再上班时神清气爽,几个一起唱歌的女孩都说她看着气色很好,不像之前,病怏怏的。 是啊,病怏怏的,她总觉得自己心里或许是病了的,从离开陵川到现在。这病到底伤了哪里,她找不到,总之再回不去从前。 晚上下了班,踏着月色回去。凌晨的夜最是黑暗,街道上行人稀少。她走进小区的时候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要是普通声音也就罢了,偏偏那脚步声放的很轻,料定了不想被她发现。天气渐渐转冷,天亮的越来越晚,头顶路灯亮着,映出安愿略显慌乱的眼神。 好在那声音只在小区门口出现了一下便消失了,安愿左右看了很久也没看到谁跟过来,低着头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进了自己住的那栋楼。老式居民楼里没有灯,她的身影一躲进去就完全被黑暗淹没,拐角处走出个年轻男人,举着手机,望向七楼的窗口。 “洲哥,她上去了。” 在这样的小城市,高楼不多,很多居民区还维持着旧貌,七层已经是顶楼。整个楼道里只听得到安愿高跟鞋的声音,走到五楼左右安愿回身看了一眼,黑黝黝的身后,寂静里好像潜伏着危险。她不知道这种诡异的预感来自哪里,一边告诉自己不要疑心,一边提心吊胆的往楼上走。 一直站在自家门口,身后也没什么声音追上来。天边微微擦亮,她今天下班的晚,曙光蔓延着升起,跟每一天都没有什么不同。住在隔壁的大爷有早起遛弯的习惯,安愿刚刚从包里掏出钥匙,就看到大爷打开房门悠哉的走出来。大爷人很热心,又喜欢搭话,安愿刚刚搬来的时候没少受人家照拂,所以这会儿见到了,自然礼貌的低头打了个招呼。 大爷笑眯眯的,背着手慢悠悠的下楼。安愿这才把钥匙送进锁孔里。 “咔哒”一声,门被打开,屋内漆黑一片,遮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走到六楼半的大爷忽然回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想起来什么似的,朝着上面看过去。他一向起得早,半个小时之前听到房门开了又关,以为是安愿回来,想趁她醒着给她送点自己家做的点心。开门的却是个男人,收了点心,还不忘跟他道谢。 “安愿,你哥哥是不是来看你了?”老头开口的同时,大门已经闭合,那句话被隔断在空气里。大爷有点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慢悠悠的接着往楼下走,心里又觉得疑惑,那男人还真不太像她的哥哥。 关上门,外面的光线就照不进来。安愿走之前有拉上遮光窗帘的习惯,这样能帮助她更快进入睡眠。身处黑暗,却对这个家里的每一处都十足熟悉,她一边脱掉外套和裙子一边走到桌边,那里放着一杯水,她临走前留下的。 手在桌上摸索了一会儿,该放着水杯的位置空空如也。安愿一愣,以为是屋里太黑自己搞错了位置,回身走到玄关处去开灯。手指刚刚碰触到开关,她的动作顿住,空气里那道忽然出现的呼吸让她的汗毛瞬间奓了起来。 身上只穿着打底裤和半袖,安愿不动声色的把手从开关上移开,脚步放轻走到门边,摸到门把手。随着她的动作屋里那道呼吸不再压抑,她听见男人轻轻叹气的声音。 “安愿,程祈有没有告诉过你,扳倒我是不可能的?” 额头上冷汗直冒,那声音仿佛来自地狱。安愿什么也顾不得,手压着门把手迅速推过去,光亮乍泄的同时,陌生男人堵在门口,断了她逃生的路。 腿一软,安愿仓皇的瘫坐在地上。 他走近了,手里端着的正是她临走前放在桌上的水杯。此时那杯子被他拿在手里,微微倾斜,冷水兜头而下,让安愿打了个寒颤。 荆复洲浅笑,杯子落在她脚边,叮叮咣咣的,让她想起自己丢在机场的那枚戒指。他撇了撇嘴,似乎对她的表现颇有不满,不耐烦的轻嗤。 “啧,到底还是,闹得这么难看。” 第28章 谁无辜谁苟活(一) 遮光窗帘依旧拉着,门被从外面推上,世界仿佛变作巨大的囚笼,将安愿困在其中动弹不得。在最初的难以置信过后,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的惊恐还未褪去,头顶灯光大亮。荆复洲的手从开关上挪开,低下头,惨白的日光灯下,安愿面色如纸。 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她仰着头,定定的看他。这个女人即便看着你的眼睛撒谎,也是面不改色栩栩如生。他在她面前蹲下,随着他的动作,两个人目光持平,她褐色的瞳孔闪烁着,就这么不言不语的凝视着他。 把她额头上的头发拨开,让她那张清冷与妩媚兼具的脸完整的露出。荆复洲抚上她的脸,像是从前每一次的亲密.爱抚,情人间呢喃的语气:“安愿,你求求我。” 安愿面如死灰,冷冷凝视他的眼睛,嘴唇抿紧了,连同下巴都在颤抖。不该是这样,证据她亲手交出去,她亲眼看着他被送上警车,如果那时候的计划失败了,那她之前所有的努力又算什么。荆复洲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手掌离开她的脸,他环视四周,屋子里空间狭小,但布置温馨,摆脱他的时间里,她过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好。 从她身边站起来,荆复洲走进房间。床上的被子没叠,枕头上扔着她换下来的黑色吊带睡裙。他的眼神挪开,床头柜上,赫然放着她跟程祈的合照。 过往的画面猝不及防,他忽然记起那个凌晨,她坐在他的车上唱天涯歌女;他又记起她站在广场,嘴里说着一生爱你千百回,眼神却恍恍惚惚似乎透过他看了过去;她无数次躺在他的床上,极致时闭着眼睛咬着唇,那一刻她心里想的,怕也是照片里的人。原来都是假的,他奢望过的哪怕一丁点温柔,都是她为了帮程祈报仇而假意逢迎。 面无表情的,荆复洲走过去,心里的怒火来的莫名,却又积压已久。他拿起木质相框,出门左转,手上动作没有丝毫保留,相框狠狠砸在安愿额角。 突然的声响惊的安愿心悸,再低头时有鲜血从头上缓缓流下来。 “漂亮,真是漂亮。”荆复洲喘着粗气点头,入目的鲜红让他生出了嗜血的凶狠:“好,太他妈的好,你们鸳鸯情深,前赴后继的赶到我身边来送死,老子今天成全你们,我倒要看看你的情哥哥在下面看见你,还要不要你这个被我玩了半年的烂货!” 那上膛的声音惊醒了安愿,等她抬头,黑黝黝的枪口已经顶上了她的脑袋。死亡的恐惧来的真实而具体,她想起他刚刚的话,求生的意志让她颤抖着抱住了他的腿,声音沙哑,带着惊恐狼狈:“……荆复洲,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她不能死,他尚且活着,她怎么可以死。她全部的信仰,就是亲手将他送入地狱。 冰冷的金属质感让安愿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着,随着她的动作,荆复洲发出冷笑。枪从她脑门上移开,缓缓挪动到她的脖颈,挑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男人眼睛里的阴翳深不见底,安愿仰着头,眼神里充满乞求。 “这又是什么把戏?”荆复洲像是被她挑起了兴趣,眼神依旧,凝视着她的时候歪了歪头:“安愿,你自己说,你求我什么?” “求你……”安愿的血从额头上流下来,让她视线模糊:“求你让我活着……荆复洲,你要是杀了我,你会记我一辈子……我会在你心里一辈子……” 荆复洲怒极反笑,这种时候她居然还在跟他说这样的话。这话听来更像是诅咒,她眼睛通红,像个年轻的巫婆。枪口重新顶在她的头上,荆复洲食指绷紧,忽然轻笑出声:“安愿,这枪是左轮的,我放了四发子弹,我们来打个赌,看看你一直相信的,那位善恶有报的老天爷,这次站在咱们谁这一边。” 来不及反应,荆复洲的手已经扣下扳机。安愿倒吸口气,灵魂似乎飞出了躯壳,飞到上空爱莫能助的看着这一幕。她不知道死亡的感觉是什么,但那一刻心下空茫,恍惚中她并不觉得疼痛,又感念上帝仁慈,这大概就是死了吧。 每一场噩梦的终结,都是你满头大汗的从床上醒来,然后庆幸一切只是梦境。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安愿第一眼看到的是白色的天花板,心里的第一个想法是去看时间,下午的打工迟到了要被扣工资的。 可是随即,那双手停了下来,因为看到周围熟悉的装潢。这里不是那个冷冽的北方小城,她甚至没来得及在那边看一场雪,就又狼狈的回到了陵川。这里是鼓楼,房间依旧是那个样子,南方尚且活在盛夏,窗户开着,外面一片鸟语花香。 睁着眼睛,安愿听见自己平稳的呼吸。额头上贴着纱布,包裹的是那时候被相框打伤的地方。没有想象中的死亡,没有那些令人惊惧的妖魔鬼怪,她要面对的是荆复洲,荆复洲是比恶鬼冤魂都可怕的存在。 最后的那丝侥幸也没有了,她的把戏全都用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她当然不相信荆复洲那样的男人会真的选择再次相信她,那么现在的鼓楼,就如同他给她打造的监狱,他的报复已经开始,报复她在机场将他交给警察,报复她不爱他。 闭上眼,安愿深吸口气。 脚步声走上来了,她侧耳去听,不多不少,正好六十七下。紧接着,房门打开,她连伪装都懒得,偏头看向他。 曾经很多次,也是这样的距离这样的人,他走过去,她就依偎进他的怀里。而如今,他们在彼此眼睛里看见的都是仇视与敌意。荆复洲换了身衣服,脸上的神色不像是在她的出租屋里那样阴冷,又或许是午后的阳光让他看起来棱角温和的多,但也只是看起来。 “安愿,你赌赢了,那枪是空的。” 所以呢?安愿静静的看着他。那层伪装被褪下去之后,彼此之间就只剩下血淋淋的仇恨。既然不需要她再演戏,那就换一条路子,她从来都知道自己的目的,在那个目的没有实现之前,她不会罢休。失败了,那就再来一次,反正老天垂怜,给她留下这条命。 荆复洲在她床边坐下,低着头,听见她冷着声音问:“荆复洲,你想干什么就直接说吧。” 她终于是连最基本的欺骗都懒得表演了。荆复洲心里忽然掠过一丝让他自己都惊愕的悲凉。他得承认他爱上她了,可这爱远远不像戏本里的上穷碧落下黄泉,他现在所有的做法只是不甘心,该是自尊心作祟。 好像爱的越少,就越有尊严,被欺骗后的屈辱就少一点。 这心思于他来说太婆妈,荆复洲烦躁的扯了扯自己的领子,起身看着她:“安愿,从来没有女人这么耍过我,整个陵川的规则都是我定的,除了我,没人能说游戏结束。所以,”他轻轻揉着她的耳垂,阴冷的看着她:“你这个婊.子的戏码,还得接着给我演下去,鼓楼里别的女人什么样,你就得是什么样。” “荆复洲,你最好别爱上我。”安愿转了头,细长的眼睛里带着胜券在握。她似乎触到了他的逆鳞,冷笑了一声,荆复洲点头:“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等我玩够了就送你下去见程祈,你们的信仰和正义,说给阎王爷听吧。” 他说完转身就走,门被大力甩上,安愿浑身颤抖。屈辱也好不甘也罢,总是还有希望,她手里仅剩的一点筹码,是赌他还爱她。 尽管不信任,不怜惜,但她就是赌他还爱她。要是说之前还存有疑虑,这一刻却慢慢觉得清明起来。若是不爱,以荆复洲的性格,怕是早就将她挫骨扬灰,他留着她,就说明他舍不得,凭借着这点舍不得,安愿觉得自己或许能够翻盘。 动了动,她翻了个身打算下床,脚腕上传来冰冷的触感,她这才看见拴在自己右脚上的一条铁链。铁链很长,足够她走到屋内的洗手间,却不够她出门下楼。 这种囚禁方式如同对待不听话的野狗,安愿看着那条沉重的铁链,缓缓地蹲下去,抱住自己的头。 没有人知道她是不是哭了,屋子里悄无声息。荆复洲站在监控器前面,看见安愿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那些跟她在一起的日子,他时常会忘记他们之间有着十一年的差距,也不知道是他被她影响的变了年轻,还是她原本就有着和年龄不符的心思深沉。安愿问他要做什么,可坦白的说,他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想让她在自己眼皮底下,他身在地狱,她就必须一样承受煎熬。他得让她明白,什么善恶有报,不过虚妄空谈,她还年轻,所坚持的东西不一定就是对的。 鼓楼恢复往日繁华,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又是一批新的莺莺燕燕。荆复洲晚上照旧去梦死,那里的歌女也大部分是新鲜面孔,相同的是那张瓜子脸和大眼睛。原来这种畸形的审美还没有过去,荆复洲模糊的想着,手搭在女人腰上,不带丝毫怜惜的揉搓。 一切好像都回到去年,他看着面前缓缓跪下去的女人,想起那时候,安愿穿着深V礼服,站在台上唱的那首《似是故人来》。那时候他怀里搂着别人,却只为她一句“恨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不是我跟你”就失了全部的兴致。手按在女人头上,荆复洲嘴角勾了勾,原本被撩起的火就这么灭了,女人一脸诧异。 他在那张年轻的脸蛋上捏了一把,自己扎好皮带。梦死里人人都知道他前几天被带进过警察局,不过很快就回来,只是性情有些变化。因为这种变化,没人敢去惹他,女人们更关心的却是鼓楼重新恢复了以往的样子,那个传说中让荆复洲收心的女人,这么想来也不过半年的光景。 梦死里的女人,面对坏男人,永远学不会同仇敌忾,同类相争倒是得心应手。荆复洲在后台走了一圈,没看到什么感兴趣的面孔,他对待女人如同集邮,都想去翻开看看,要不要带走另当别论。 今晚的歌唱的一般,台下观众兴致缺缺,老董在后台跟某个女人滚作一处厮混,女人们的眼睛全都落在荆复洲身上。他最近格外阔绰,几乎夜夜都有女人被带回鼓楼。这个晚上似乎又不一样了,她们仰慕的荆老板看起来心情焦躁,台上歌舞升平,他却点了根烟站在阳台外面抽。 鼓楼里锁着安愿,这让他心神不宁。放眼望去所有女人都巧笑嫣然,嫣然到寡味。若是把女人们形容为药材,每个人各司其职有自己可以治疗的病,那安愿一定是最毒的一副,要么以毒攻毒大病痊愈,要么无福消受一命呜呼。舞台上的女人扭动着腰肢,眼神遥远的落在他这边,荆复洲把烟掐灭,转身下楼。 他是什么样的人,何必伪装良善。他带回安愿,可不是为了锁在鼓楼里好吃好喝供着的。她得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这才刚刚开始呢。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感谢阿拉投出的一颗地雷,不过我没有签约,是不能提现的,转换晋江币的功能后台的说法也是正在完善中,所以大家别投啦免得浪费钱~~这篇文最开始真的特别惨淡,我试过拿它签约不过失败了,大概是自己能力还需要提高,所以那之后就一直安心码字也不想签约的事了。不管怎么样都会写下去哒,大家的评论我都看了,虽然没有一一回复,但作为小透明好感动,因为之前有读者提出时间问题,这个文改成每晚八点半更新了,坚持日更~ 然后就是,男主真的不是什么好人,不管他如何鬼畜,你们都不要觉得意外_(:зゝ∠)_ 第29章 谁无辜谁苟活(二) 陵川又到了台风频发的季节,安愿抱着腿坐在房间里,看着窗外的电闪雷鸣出神。这一天都没有人上来过,门锁的严,上午时开的窗户到现在还开着,雨点从窗外落进来湿了小块地毯。屋内没有开灯,她就这么出神的望着,眼底平静麻木。 脚步声上来了,不过显然比平时要快,安愿侧过头,从这样的声音里似乎听出了些迫不及待的味道。还是六十七步,门上的锁被打开,荆复洲推开门,闪电掠过照得他脸色阴沉,像是雨夜前来索命的厉鬼。 这种时候安愿居然还在心里恍惚的想,荆复洲这种人若是真的死了,化作厉鬼岂不是更厉害。心里忽然觉得悲戚,阴阳两界,他这样都是令人忌惮的,好像再无人能与他抗衡。 门重新关上,他朝着床边走过来。接着稀薄的月光,安愿看见他眼里涌动的东西。那样的眼神多熟悉,她掀起嘴角轻笑,男人啊,来来回回,不也就那么点龌龊的心思。 黑暗里有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属于男人的气息越来越重。安愿只穿着一件吊带裙,他的身体附上来,她没有丝毫挣扎的余地。挣扎是不聪明的,所以安愿只是闭上眼睛。 情绪比第一次在放映室里还要绝望,他没有任何铺垫的占有她。安愿咬住唇,将喉咙里的声音死死封印。谁也没说话,只是荆复洲的喘息声渐渐加重,他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 细长的眼睛睁开了,睫毛潮湿。安愿一口气提在胸腔里,像是横亘着一柄长.枪,满身的攻击性。荆复洲眼睛暗了暗,动作变得蛮横凶狠起来,她始终咬紧牙关,不吭一声。 暴雨肆虐,风从窗口吹进来,身上的薄汗变得冰冷入骨。明明是这样闷热的夜晚,安愿却觉得心底往外都是彻骨的寒意。这是唯一一次,荆复洲没有任何措施的与她纠缠,在最后那一刻他沙哑着嗓子咬住她的耳垂,他说:“安愿,你要是怀了我的孩子,会不会也恨到把孩子掐死?” 如同被扼住了喉咙,她在他怀里难以置信的抬眼,隔着黑暗去看他的眼睛。 她觉得他肮脏,觉得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是那又怎么样,你最恨的人还是可以将你按在床上肆意践踏,最亲密的瞬间你们彼此交融,让你颤抖哭泣的人,恰恰就是他。荆复洲缓缓从她身上离开,往着门口的地方走过去,安愿忽然惊恐,坚持了一晚上的倔强就要崩溃:“荆复洲……别开灯……” 手指落在开关上,屋内瞬间灯火通明。 床褥上一片狼狈,衣服散乱的堆着,她趴在枕头里,腰下放着他垫过去的抱枕。安愿发丝凌乱,光明让她的屈辱无处遁行,荆复洲如同欣赏自己创造的艺术品一般,朝着她走过去:“起来。” 她没有动。 身体被抱起,荆复洲将她带进浴室,镜子前他从后面环住她,手扳着她的肩膀,镜子里的女孩脸色惨白,身体遍布青紫痕迹,他似乎满意至极,冲着镜子里的她微笑,耳语低如缠绵呢喃:“你看到了吗,都是我留下的……” 他想看她崩溃,看她真心实意的求他,讨好他,看她没有自尊的变成他的奴隶。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忘记那时候在机场,他被压制着跪在她面前的样子。 “荆复洲,你省省吧。”安愿偏过头,她的身体不再颤抖,半晌,再次看向镜子里。镜子里的他面目阴冷,她静静的看着,眼底没有丝毫波澜:“我原来以为你的报复能有多厉害,结果不过就是靠着自己的体力优势折腾女人而已。荆复洲,你也不过如此。” 他的眼神暗下去,手掌抚上她肩膀处的疤,安愿蹙眉,目光从镜子上离开。 他却不许,扳正她的脸,浴室里灯光很暖,照得安愿肤色细腻。他顶上去,镜子里的女人眼神一滞,片刻失神。 荆复洲动作起来,手指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到自己的样子。安愿脸颊酡红,嘴唇上被自己咬的血迹斑斑,却偏偏艳若桃李。这样一来他好像就满意了,轻抚着那块疤,贴着她的脖子:“……我不过如此?你不是也很有感觉吗?” 镜子氤氲了热气,安愿看不清自己的样子,手里随意抓了一把,镜子前的瓶瓶罐罐却都不具有什么杀伤力。她忽然像是被生活逼迫到走投无路的泼妇,抓起那些东西往荆复洲身上砸,他生生挨了几下,然后死死反剪住她的双手。 “荆复洲……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你的……” “那你就试试,看看你有没有本事活到那一天。” 一直到了凌晨,荆复洲才从安愿的房间离开。浴缸里的水早已凉透,她坐在里面,抱着自己青紫遍布的身体瑟瑟发抖。躺下去,就这么躺在水里,那么一切就会结束了,死亡的诱惑力这么大,在这一刻几乎就要攻陷安愿的心理。 缓缓地,她沿着浴缸边缘滑下去,口鼻被淹没,窒息感让她死死抓住了浴缸边缘。回忆里是金黄色的夕阳,程祈教她简单的格斗术,她不得要领,怎么也扳不倒他。小女孩不高兴,又不肯认输,吊在程祈脖子上非要他倒下去不可,少年却一个反杀,将她轻松撂倒在草地上。 “你就不能让着我一点嘛。”安愿揉着自己摔痛的手腕皱眉。 程祈朝她伸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我现在让着你,以后你遇见了坏人,他也会让着你吗?安愿,我不可能事事都陪着你,你得学会自己长大。” “你为什么不能事事都陪着我?我们不是要在一起一辈子。”安愿仰着头,那时候一辈子是随口就能说出的话,好像谁说了一辈子,就真的会一辈子似的。 程祈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却并不回答她的话:“快点,我把刚刚那个动作再教你一遍。” “不学了,我学不会。”她抱着他的腰耍赖。 “努力一下总能学会的,不要总想着放弃。” 那时候他还在上学,还不是卧底,他们的生活穷困但平静美好。浴缸里的水太冷了,安愿的眼泪落进去格外滚烫,不要总想着放弃,这话听起来多像是哄小孩的啊,可她当时也的确,被他哄着学了几招。 原来的确,他不会事事都陪着她。 猛地从浴缸里坐起,安愿大口的呼吸着。她扶着浴缸边缘站起身,给自己披了件浴巾。浴室空间不大,上面有个用于排风的小窗口,她环顾四周,没发现什么类似监控设备的仪器。 而房间里是有的,她白天的时候看见过。走出了浴室的门,她便彻底落入荆复洲的监视里。脊背微微弓着,安愿走到床边,床单上狼狈不堪,她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忽然转头望向房间里的监控器。 监控室里的荆复洲神色一滞,拿烟的动作停下。 本以为她会有什么动作,可安愿却只是那么仰着头盯了一会儿,便转身回到了床边。伸手把床单撤下去,又从柜子里拿了新床单出来,她乖顺的让荆复洲觉得蹊跷,似乎又藏了什么阴谋。 这女人心思深的很,他再不会将信任交付于她。 可整整两个小时,她就那么躺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大概是真的睡着了。荆复洲已经不知道这是自己吸的第几根烟,脚下堆着烟头,屋里满是辛辣味道。天亮之后,老董的电话打过来,他接起,是老董通知他晚上的饭局。 荆复洲顿了顿,目光落在监控器上,安愿睡得很沉,似乎毫无知觉。他的嘴角勾了勾,淡淡道:“把化妆师带到鼓楼来,我带安愿一起去。” 老董声音有些迟疑:“……这,不合适吧?” “提醒他们别来的太早,中午之后最好。”荆复洲不理会他的话,径直把电话挂断。对面的老董对着听筒叹了口气,转念又觉得,安愿那样的女人,也是活该吧。 也许是真的累了,安愿这一觉睡得很深很沉,且一夜无梦。醒来时是下午两点,正午的热度还没过去,掀开被子,身上带着一层薄汗。不知道什么虫子在外面不知疲倦的叫着,安愿眼神朦胧,神智恍惚,以至于看到沙发上坐着的荆复洲,反应都比以往要慢一拍。 不知是不是昨晚的激烈索取让他心满意足,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嘴角似乎还有淡淡笑意。看到安愿起身,荆复洲放下手里的书,懒洋洋的看向她:“睡醒了?” 安愿没说话,自顾自下床,走进浴室去洗漱。她的无视并没有激怒他,她站在浴室里,他也没有刻意进来。安愿心生疑惑,但知道绝不可能是好事,可惜的是再怎么谨慎,还是觉得无可奈何。 下一秒就算他要送她下黄泉,她也是只有被迫接受的份。 洗了脸出来,那张原本就憔悴不堪的脸更显得惨白。推开浴室门,安愿看见屋里站着几个陌生人。走近了看,却又有了点印象,曾经陪荆复洲去会所之前,都是在这些人这里化妆的。 “大概五点出发,时间很充裕。”荆复洲看了看墙上的表,对着化妆师们挥挥手,安愿如同被摆布的木偶,被几个人驾着按在镜子前坐好。镜子里的人形同枯槁,化妆师却不在意,几番勾勒下来,她又成了之前那幅清冷与妩媚兼具的样子。 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荆复洲看着镜子里的她,浅笑:“还是这样漂亮。” 一行人带来了好几件礼服,大多数都是露肩设计,因为服装师记得安愿锁骨长得好看,一心想把她的美凸显出来。可是睡衣扣子解开,肩颈位置都是深深浅浅的青紫痕迹,几个人面露尴尬,安愿面无表情,倒是荆复洲,扯着嘴角笑的很愉悦:“尽量遮一下,遮不住就算了。” 于是化妆师帮忙遮瑕,厚厚的化妆品让安愿透不过气来。等到一切结束,距离出发的时间也不剩多久,荆复洲早就等在楼下,她被人搀扶着下楼,别的房间有女人伸出头来好奇的看。 楼梯陡峭,她裙摆又太长。荆复洲回身看了一眼,恩赐般朝着她伸出手。安愿望向他,狭长的眼睛抬起又垂下,到底还是乖顺的,把手放在他的掌心。 到这一刻,安愿忽然想,或许荆复洲气消了,一切又回到之前的样子。这样的想法未免太天真,可照现在的发展来看,总归不是坏事。下了楼梯,他的手没松开,安愿也就没有挣脱,安静的随着他坐进车里。 老董开车,看到安愿之后眼神顿了顿,从那个眼神里安愿明白,这场饭局怕是并不欢迎她。但荆复洲说了的话,也是没人敢反驳的,所以老董的目光就只停顿了那么一会儿,便踩了油门,离开鼓楼。 一路上没人说话,安愿也就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局。会所还是老样子,装修考究,金玉其外。进门的时候荆复洲朝着她抬起了胳膊,她会意,将手搭上他的臂弯。 包厢里的人早已来齐,显然这顿饭,荆复洲是地位最高的那个,所有人都得提前到了巴巴等着他。老董走在前面,帮荆复洲把门打开,安愿猜测又是之前那样喧嚣糜烂的场景,所以低了头,懒得去看。 门打开,荆复洲走进去,她跟在他身边,注意力都在自己挽着他的那只手上,迟疑着什么时候可以放开。正分神,却听到头顶的声音,荆复洲说话一向低沉,这一刻却微微提高了音调,让在场的人都能听到。 “安愿,看看这里,有没有你的熟人。” 她微微一愣,因为他的话,下意识把目光放在餐桌边的人身上,却发现这场饭局跟以往不同,在座的都是中年男人,仪态穿着和之前的那些流氓混混并不一样。眼神环视一圈,忽然和一双眼睛对上,那人也正看着她,眼神极为尴尬。 安愿身体一僵,精致的妆容也没能掩盖住表情里的惊愕与死寂。那只吊在荆复洲臂弯里的手下意识就要拿出来,却被他死死的握住。 “认都认出来了,怎么不打个招呼呢?” 荆复洲握住她的手,眼神含笑,手下却用了力,让她只得被牵着走到那人身边去。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她的信仰她的坚持,被荆复洲轻而易举击溃,不留余地。 耳朵嗡嗡响着,她听见荆复洲的声音:“这位你不熟吗安愿?用不用我再给你介绍一下,陵川市公安局局长,许久昌。” 一片死寂里,许局长朝她微笑。 安愿没有抬头,身体微微颤抖。溺水的人最终,失去了唯一可以拥抱的浮木。她为了程祈而苦守的信仰,一夕崩塌。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完千万不要攻击作者 一开始就说过男主不是好人了 顶锅盖跑 第30章 谁无辜谁苟活(三) 包厢里空调开着,男人们说话极为谨慎,但句句都是不加掩饰的讨好。安愿双手护着自己的胳膊,不知寒冷来自哪里,让她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她的座位在荆复洲身边,跟每一次陪他出席饭局的样子差不多,可唯独这一次,她连表演都懒得。 警匪勾结。怪不得程祈那样谨慎却还是暴露了身份,怪不得她的音频资源已经送过去却还是被称之为证据不足。安愿偏头看着许局长,那人正跟身边的人敬酒,她心下死寂,忽然想起他们头顶的职衔。 人民警察。 勾起嘴角,安愿苦笑,好一个所谓的人民警察。 环顾桌边,一张张陌生面孔,哪一张说不定,是人民父母官。她自诩不是什么正义的人,高中时候政治书上学习过得话,也大多是为了应付高考。她所有的价值观均来自程祈,他说好的,那她就相信,他是人民警察,那她就觉得这个群体的人都是无名英雄。 深吸口气,安愿低下头。 “上次那件事真的是冲撞了,还得跟洲哥赔个罪。”许久昌站起来,说的是机场的那次,倒是为难他一把年纪,还要毕恭毕敬的称荆复洲为哥。安愿随着他的动作望过去,两个人的目光对上,她眼神冰冷阴毒,是恨到极致的样子。荆复洲笑了笑,满脸的宽和大度,这么一看倒不知谁是一身正气的人了:“许局长太客气了,那件事说白了也不能怨你,这杯酒自然不该你敬。”他说着转头看向安愿:“安愿,你站起来敬许局长一杯,给他赔个罪。” 他说着,亲自帮她把酒倒满。安愿心里的仇恨和不甘迅速膨胀,就要从胸腔里蹦跳出来。许局长端着酒杯在笑,荆复洲也在笑,其余没有笑的人,大多抱着看热闹的眼神,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安愿的心跳的很快,拳头握紧又松开,最后还是缓慢的站起身,拿起了那杯酒。 她面如死灰,却还是端出了以往妩媚的笑脸,绕过桌边不相干的人,一直走到许久昌面前去。她心下的愤怒仇恨已经不能控制,脚步却稳得很,这几步走完,杯子里满满的酒丝毫未洒。 端着酒杯,和许久昌面对着面,安愿笑容明媚,缓缓开口:“许局长,洲哥让我敬您一杯。” 许久昌点着头笑,举了举手,酒杯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他现在看安愿眼里还是带着尴尬,也不知是尴尬她还活着,还是尴尬自己的背信弃义。仰着头把酒一饮而尽,他晃了晃空空的酒杯,却看到安愿纹丝未动。 荆复洲玩味的眯起眼睛。 “许局长,我敬您这杯酒,您可收好了。”安愿眼神一变,手腕猛地转了方向,满杯白酒朝着许久昌的脸上泼去。后者没有防备,辛辣的液体进了眼睛,痛的连连哀嚎。安愿把酒杯摔在他身上,转头去看荆复洲,这一次她眼底的星火彻底寂灭,仿佛被人彻底掏空了灵魂:“荆复洲,走不走?” “啧啧,”荆复洲皱皱眉,表情却很轻松:“安愿,你看见没,这就是你相信的东西,程祈要是死的晚点,也会被社会同化成这个样子。” 那口气又一次横亘在了胸口,安愿仰着头,连呼吸都变得极为困难。这世间恶人不少,可唯独荆复洲,最没有资格念出程祈的名字。眼眶迅速的红起来,安愿眨眨眼,开口时声音沙哑难听:“所以呢?我是不是该感谢你,早早要了程祈的命,让他到死都是干干净净的?” 荆复洲挑眉,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被安愿截住了话。她站在包厢门口的位置,俯视这屋子里的所有人,声音沉稳:“这世界原来是这个样子的,我原本不信。荆复洲你狠,这个耳光打的人真疼。你们每个人手上有几条人命?是不是还要拿出来攀比看谁更骄傲?一把年纪春风得意,女人票子要什么有什么。可是你们以为真的没有报应吗?荆复洲,我问问你,你以为你真的没有报应吗?” 安愿忽然咧开嘴,笑的极其恐怖:“荆复洲,你的报应是我,所有人都会记得那天在机场,你是怎么跪在我面前的。那一跪我替程祈收着,他一直善良,等你死了说不定还会帮你求情,不让你下十八层地狱!” 眼前的景物晃动起来,换了个诡异的方向。安愿被老董压制在门板上,这份防备也是可笑的,她到了这步田地,还能伤得了谁。这屋子里的任何一个人想杀她,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她再没了希冀,又哪来的忌惮。 “今天先到这,以后改天再聚。”荆复洲说着也站起来,脸色并不好看,只是在这一群人面前,强压着怒气。他其实极爱面子,大概是因为骨子里的自卑,安愿的话是把尖刀,直指他的软肋。 她今天穿的是长裙,被老董推搡着出门的时候脚下踉跄,险些摔倒。但没有人去照顾她的脚步,被塞进车里时,安愿肩膀上的细带差点被扯断,即便是这样,她依旧轻蔑且骄傲的瞧着荆复洲。 好像她赢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劳斯莱斯是荆复洲的私人车,还没来得及在前后座位间安装隔板。老董透过后视镜,就能看见荆复洲铁青的脸。车子打了个转,外面天色已黑,老董下意识的打算开回鼓楼,却听到荆复洲冷冷的声音。 “改道,去看看我们安愿之前的小情人。” 程祈葬在哪里,荆复洲是早就调查好了的。夜色映着车内,他脸上的神色在车子拐弯准备上高速的时候稍稍缓和,扯了扯自己的领口,解开了几个扣子,看向身边面如死灰的安愿:“安愿,你要是不乖,我有的是方法折磨你。” 她偏过头,把眼睛闭上,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她现如今只是一片孤岛,没有来路更没有归途,人们想要践踏那便肆意践踏,这世界的生生不息于她来说才是个最大的笑话。荆复洲能威胁她什么呢?也不过就是要她的命而已,但现在她忽然觉得,这条命,她自己都不想要了。 窗外是大片的霓虹,安愿背靠着后座,心里极其疲惫。那根紧绷的弦最终还是断了,不管她怎么做,都赢不了荆复洲。世界原本就不公平,邪不胜正是她从戏本上看来的,大约也就只存在于戏本上。 到达程祈墓前,天色已经渐渐发白。老董开了一夜的车却还是精神很好,可见并不是第一次这么熬。他们这种道上的,三天三夜不吃不睡也是有过的,开了一夜的车而已,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安愿虽然不及他们体力好,但心里凄苦绝望,也是一夜没睡,车子停在山脚下,荆复洲打开车门,把她从里面拉出来。 她穿着赴宴时的长裙,华丽而隆重的站在程祈墓前。那块孤单的小土包依旧孤单,她不来,这里便没人打扫。荆复洲站在安愿身边,目光落在那处孤坟上,轻轻嗤笑:“是这儿?” 安愿不说话,只静静凝视着前方,她都不知道这一刻自己的眼神有多温柔。也是这一刻,荆复洲才知道,爱这种情感,映在她的眼睛里,该是什么样子的。她以往的娇嗔妩媚,不过都是打着爱的幌子,对付他的手段罢了。 “老董,把它挖了。”荆复洲扔下这么一句话,拉住安愿的手腕把她带到远一些的地方去站着。老董应该是早有准备,回身去车里拿了把铁锹,毫不含糊的走到坟前去。安愿眼神飘忽着落到老董身上,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要干什么,脚下动了动,下意识的要上前阻挡:“不行……” 手腕被锁住,荆复洲自后面紧紧的拥住她,双手如同手铐,让她动弹不得:“安愿,你知道程祈是怎么死的吗?” 天色将明,铁锹扬起漫天尘埃。安愿浑身颤抖,连同牙齿都在打颤。后面的人把她抱紧了,像是情人间亲密的接触,嘴唇咬着她的耳朵,声音低沉性感:“我发现他的身份的时候,警察马上就要过来了。你见过之前阿洋手里的那把枪没有?他就是死在那把枪下面,子弹飞出来一枪爆头,要不是身后有警察,他不可能死的这么干脆,安愿,程祈运气比你好,不像你,最终还是得落在我手里。” 抓着裙子的手攥的死死的,安愿闭上眼睛。荆复洲是这世界上活着的修罗,论残忍,怕是无人能及。小小的骨灰罐被捧出来,她张了张嘴,眼泪大颗的滚落,荆复洲的怀抱收紧了,贴着她的脸,对老董轻轻扬了扬下巴。 骨灰罐被老董高高举起,随之吊起的还有安愿的心。破碎声响炸起,安愿心跳一滞,眼睁睁看着程祈的骨灰在自己眼前被风吹散。 如同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安愿双腿一软,就要跪下去。可偏偏身后的荆复洲手臂锁的紧,她被他搂抱着,眼眶红的快要滴血,胸中的东西翻滚着不能停歇。她眼神空茫,徒劳的伸了伸手,发现自己再不能触到他完整的灵魂,这才恍然惊醒似的,双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像是痛极的表情:“程祈——” 腰身被狠狠的箍紧,荆复洲脸上的阴戾褪去,化为一片漠然。他漠然的抱着她,看她痛不欲生,却并不心疼:“安愿,现在你是不是终于该承认,程祈死了。” 程祈死了。 可她却还活着。 她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最终害得他骨灰散尽,等同于弃尸荒野。安愿忽然觉得一开始她就错了,这世界上从来不缺少正义,她什么也不是,何苦来自讨苦吃,干着自以为伟大的勾当。她的伟大其实只成全了她自己,而这成全,最终还是被荆复洲一举击溃。 耳边是荆复洲低低的声音,他说安愿,程祈死了,你不需要再坚持那些东西。 她却恍若未闻,双眼一黑倒在他的怀里。 劳斯莱斯在鼓楼的院子里停下,有女人站在窗边朝下望。荆复洲率先下车,怀里抱着个苍白虚弱的女人,于是楼上的女人们没趣的散了,转头去想自己要买的化妆品和新出的包包。也有的女人觉得好奇,仔细瞧过去,却发现那被抱着的女人面色惨白,双眼紧闭,好像断气了似的。 周凛早已经接到电话,等在客厅里。荆复洲一进门,他就起身迎了上来:“回来了?” “昏迷很久了,还有点发烧。”荆复洲神色有些凝重,径直抱着安愿上楼,周凛拿了医药箱跟在后面,看向并肩走在他身边的老董:“怎么回事?” “那女人男朋友是之前那个卧底,来洲哥身边报仇的,还好洲哥没被她算计进去。”老董说着撇撇嘴,转而又想起什么似的:“小周,要跟冉姐结婚了吧?日子定了没有?” “还没有,等洲哥这边的事解决了再说吧。” “什么洲哥啊,以后结了婚,洲哥也得叫你一声姐夫了哈哈。” 周凛礼貌的笑了笑,已经走到安愿房间门口,他跟着进去,老董就站在外边。安愿烧的厉害,周凛皱了皱眉,从医药箱里取出注射器。 荆复洲眼神晃了晃。 “让她睡着吧,我这几天就留在鼓楼,免得出了什么事还得折腾我来回跑。”周凛帮安愿打了针,转头看向荆复洲:“荆冉说想秋天结婚,洲哥你看这个时间是我们自己定还是?” “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定。”荆复洲看着床上昏睡的安愿,显然对周凛的话题暂时无暇顾及。两个人于是沉默了下来,几分钟后,荆复洲再度开口:“把那个字给她纹上。” 周凛一愣:“什么?” “那个檀字,给她纹在肩膀的伤疤上。” “安小姐现在正发着烧,这样的话对身体……”“能不能死?”荆复洲打断他,周凛又是一愣,有些讪讪的摇了摇头:“那倒不至于。” “那麻烦你了。”荆复洲一直阴沉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看看周凛那张气质温和干净的脸,补充了一句:“姐夫。” 第31章 谁无辜谁苟活(四) 安愿是因为肩膀上的痛楚而醒来的,最初的那一瞬,她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去年,右肩部位是被子弹穿透的伤。神智慢慢回笼,这痛又显出了些不同,丝丝缕缕的疼浮于表面,却像是被人扯住了少量发丝,拉扯着疼的人心烦意乱。 屋子里一片寂静,窗帘半遮半掩,只看得到外面阴沉的天气。她抬头看向墙上的钟表,却不知道这会儿到底是早上六点还是晚上六点。烧已经退了,身子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带着一层黏糊糊的汗。安愿起初以为肩膀的疼痛是幻觉,抬起左手,抚上那块疤,却又觉得哪里不一样。撑着迷迷糊糊的脑子,安愿坐起身,随着她的动作,脚踝上的铁链发出轻微响动。 她静静的看着那条铁链,看了半晌,才慢慢起身下床。桌子上早就摆好了一杯水,也不知道摆了多久,安愿倒是没介意的样子,拿起杯子送到嘴边,仰头的同时,穿衣镜前映出她的样子,形销骨立,苍白瘦弱,只在右肩的位置,如同被人画上了神秘的图腾。 握着杯子的手顿了顿,安愿眼神微微摇晃,吞咽下最后一口水,才走到镜子前面去。待到走近了,轻微近视的眼睛才看清了,原本横亘着疤痕的位置此时是一个字,虽然在字上面做了一定的艺术加工,还是不难看出,那是一个“檀”字。 “檀”字在古时候,有“情郎”的寓意,成语中也有檀郎谢女的说法。这也是安愿当初不肯将他的名字刻在自己身上的另一层原因。这世上谁都可能是她未来的情郎,只荆复洲不能,哪怕他想让她看到的,是当初那个不染尘埃的荆檀。手指在那个字上慢慢抚摸着,安愿眉头蹙紧,抿着唇,走去门口。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愤怒的,甚至是歇斯底里的,那是她的身体,凭什么要落在别人手里被控制被支配。可眼睛垂下去,安愿发觉自己内心平静,或者说是麻木。 脚上的铁链只能够让她在屋内自由活动,出了房门就不够长了。她站在房门口,有陌生女人朝着她看过来,又被她的眼神瞪回去。屋内所有尖锐物品都被收走,她其实想要的不过就是一把刀而已,哪怕掉一块肉,也是要把荆复洲的名字从自己身上连根拔去的。 也是因为出了门,她才意识到,这应该是晚上六点。平日里,鼓楼的女人不可能起的这么早。也许是她的举动惊到了旁人,没多久,周凛便快步走了上来。 “醒了?”周凛皱了皱眉:“这窗户都开着,穿堂风大,你进屋去。” “周医生,这是你刻的?”安愿转过身,迎向他的目光冰冷且咄咄逼人。周凛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给你做了局部麻醉,这也是洲哥的意思。” “洲哥说什么时候要我的命?您能不能帮我催催他?”安愿靠在门框上,之前发烧的后遗症让她此时双腿发虚。周凛抿了抿唇,似乎在压抑什么,门口的位置并没有摄像头,但这不代表一切就不在荆复洲的掌控之内。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稳妥的方法,周凛笑了笑,礼貌而友善:“安小姐别乱想了,洲哥是真的喜欢你,他一开始给了你活路,以后就更舍不得要你的命。” “哦,那我还要谢谢他了?”安愿斜睨着他,这男人斯文的很,内里其实也不过是荆复洲的一条走狗。她懒得跟他再多说什么,伸手:“给我把刀,或者你现在就帮我把纹身洗下去。” 周凛眼神复杂的看着她:“安小姐,除去一切外在条件,洲哥现在恐怕是这世界上唯一爱你的人。” “巧了,”安愿笑了笑,目光落在他手里拎着的医药箱上,“他也是这世界上我唯一恨着的人。” 周凛眉头蹙得更紧,带着怀疑和审视去打量她。或者说,他早已打量她很久了,从那时候她带着枪伤进了医院,他就没有停止过对她的揣摩和打量。可最终还是没有冒险,他后退一步,礼貌的把医药箱护在身后,她完全够不到的地方:“洲哥晚些会回来,这些事你跟他说,可别为难我了。” 他说着转身,只留给她一个背影,男人走路时脚步很稳,每一步都像是走的小心翼翼。安愿脸上的笑容垮下来,转头看向旁边一个打刚才就看热闹的女人,那女人被她的目光直直逼视着,略微尴尬的笑了笑:“你叫安愿?” 安愿抬了抬脚,铁链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她似乎是想往前再走几步,但是困于脚下的束缚,只是这么抬了抬,并没有离开原位。搭话的女人了然,又说道:“我叫茉莉。” 还是以往的样子,鼓楼女人都是花名。安愿靠着门框,有些疲惫的样子,却不是萎靡的弓腰驼背。她任何时候都是微微挺直脊背的,即便现在脚上拴着畜生一样的链子,眼里还带着点倨傲。回应了一个微笑,安愿觉得自己应该在鼓楼有一个朋友的,一个可以利用,或者合作的朋友:“你的本名是什么?” 茉莉也笑,她长了一张娃娃脸,皮肤白皙,这么笑起来就更显得人畜无害:“这种地方要本名也没什么用的。” “你多大了?”安愿的脸色柔和一些,她猜测茉莉可能比她还要小,恐怕自她之后,荆复洲口味大变,现在放眼整个鼓楼,都没有看上去超二十五岁的。茉莉张了张嘴刚要回答,眼神忽然往后一偏,神色也跟着换了:“洲哥——” 安愿身子一顿,转了半个身子过去,却没有像茉莉那样跟他打招呼,就这么散漫的扫了一眼,她继续自己刚刚的问题,看向脸色有些慌乱紧张的茉莉:“问你呢,多大了?” 只一眼,荆复洲就知道,以往的那个安愿活过来了。 茉莉支吾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答,拿眼神去看荆复洲。安愿笑了笑,没有为难,但脸色也算不上好看。她大病初愈,在门口站了这么久,其实早就觉得冷汗从后背一层一层的发出来,茉莉并不如她想象中聪敏机灵,这个朋友也就没有交的必要了。 安愿回身进屋,脚上的铁链拖着地,声音落进荆复洲耳朵里。他看了茉莉一眼,没说什么,跟着安愿走进去。房门被关上,茉莉愣愣的看着门口,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房门自身后合上,安愿就站在门边,荆复洲一进来,两个人的距离便被无限拉近。她靠着墙壁,稍稍稳住了自己的身子,脸色奇差。等那种虚脱的感觉过去了,这才再次抬脚。 荆复洲却在她身侧拦了一把,手掌撑在墙壁上,刚好阻断她的前路。安愿下巴的线条绷紧了,却没说话,更没看他,转了个身,打算从另一边走。 他伸出另一只胳膊,将她困在自己的包围里。 安愿背靠着墙壁,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她不知道他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从她被带回来,短短几天时间,发生的一切宛如噩梦。他气不过想要报复回来,那她认了,只是尚有一口气在,就不能被他踩到脚底下去。 抚摸着安愿的头发,荆复洲今天的眼神很温柔,他缓慢的凑过来,用自己的眼皮贴了贴她的额头,感受到了正常的温度,嘴角就翘起来:“唔,终于退烧了。晚饭吃了没有?我让他们做点清淡的送上来。” “我不饿,我想睡觉,你得让开。”安愿低下头,懒得再看他。这个角度她的眼神刚好落在他的衬衫扣子上,他上面的几颗扣子没有系,微敞着露出锁骨和下面的肌肤。荆复洲没有很多的肌肉,但肌理线条匀称,这么伸着手把胳膊绷紧了,也能从衬衫上看到男人手臂的力量美。安愿眼神淡漠的扫了一眼,见身前男人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好再度抬头:“你想干什么?” “让你吃晚饭。”他的声音带着理所当然。 眼神角力,她眼角眉梢冷淡疏离,细长的眼睛不带丝毫感情;他也淡然的看着她,褐色瞳孔幽深难测。吃晚饭并不值得他们如此剑拔弩张,况且对于安愿来说并没有坏处,他现在弄死她何其容易,总不会搞下毒那样不入流的手段。于是最终是她妥协,首先避开眼睛,望向自己的脚,却不忘提出自己的条件:“那你把这个给我解开。” 荆复洲答应的很痛快,打开门吩咐了一句,又转身在她面前弯下腰。这是一个不设防的动作,他的后脑完全暴露在她面前,要是这时候她随便拿点什么东西砸过去,他不死也大概会脑震荡。安愿胡乱想着,转头看了看手边,空荡荡的屋子,墙角连个花瓶都没有。 随着荆复洲起身,脚上没有了铁链的束缚,安愿活动了一下脚踝,慢悠悠的走到床边坐下。晚饭大概早就准备好,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就有人送上来,安愿起身走到桌边,抬头却发现荆复洲在她对面坐下。 她一愣:“你干嘛?” 荆复洲神色泰然:“一起吃晚饭。” 照顾着她刚刚退烧,菜色都很清淡,安愿没有多少食欲,但想到以后大约也是这么个活法,总得活下去,也就勉强自己喝了满满一碗粥。她摸不准荆复洲的想法,只觉得这温柔更像是暴虐到来的信号,就像他之前带自己去见许久昌,也在前面铺垫了那么久。他喜欢看她失望,看她错愕,看她因他崩溃激动,可她偏不,安愿是这么告诉自己的,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去在乎。 他今晚也许真的很闲,吃完了晚饭后就这么百无聊赖的坐在床上看电视。他们之间很少交流,电视里的人嘻嘻哈哈,安愿却一句也没听进去。她忽然好奇一件事,当荆复洲进入房间的时候,房间里的监控器,还会是开着的吗? 她想着就朝那监控器看过去,像是感应到了她的想法,荆复洲声音清晰却温和:“开着的。” 安愿把目光收回来,又落到电视上去。 时间晃过了十点,安愿拿着遥控器换了几个台,明显没什么看下去的心思。假装打了个呵欠,她在暗示荆复洲走,虽然她一丝困意都没有。 身边一直靠坐在床边的人动了动,安愿以为他是要离开,却没料到他伸手揽了揽她的肩膀,轻轻亲吻她的头发,像是夫妻夜晚准备睡下之前的温存甜蜜:“去洗澡。” “你不走吗?”安愿皱眉。 荆复洲放开她,轻轻地笑:“你进去洗澡,出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走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散漫,明显只是随口一说,不具有任何值得人信任的成分。但安愿没办法去让他保证什么,那做法更像男女之间的娇嗔推拉。她细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浴室里去,玻璃门关上的时候,她看见荆复洲抱着双臂朝她微笑。 不知怎么的,安愿觉得毛骨悚然。 浴室里气温比外面要高,安愿醒来时身上都是汗,这会儿是真的想好好洗个澡。脱掉衣服,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肩膀的地方那么清晰的刻着别人的名字。安愿偏过头,不想再看,抬脚跨进浴缸里。 浴室门是没有锁的,荆复洲从磨砂玻璃看过去,什么也看不到。心里那种丝丝缕缕的痒又来了,床脚堆着她之前换下来的睡裙,荆复洲摸出一根烟,点燃以后慢慢的抽。等到一根烟都抽完了,他才伸手捞起睡衣,大步走到浴室门边。 玻璃门甫一推开,便有暖洋洋的水汽打在他脸上。安愿听到声音回了头,身体都隐藏在浴缸里,只露出一个脑袋。隔着距离,她觉得荆复洲大概看不出自己眼里的鄙夷,可接下来,略带嘲讽的语气却出卖了她自己:“你不是说要走了?” “给你送睡衣。”荆复洲扬了扬手里的黑色裙子。 安愿眼神不变,水面有一丝波动,她的手从浴缸边缘伸出来,湿漉漉的,沾着点泡沫,半截胳膊上还挂着水,在浴室暖黄的灯光下看起来亮晶晶的:“给我。” 荆复洲没有动,依旧站在距离她几步远的门口。安愿眉头皱的更紧,还未等她说什么,忽然听到荆复洲低沉的声音:“你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我给你穿上。” 安愿望向他的眼睛,瞳孔里暗潮涌动。她的手还垂在外面,水珠从指尖落在地面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热气熏的,她脸颊边上带着点些微的红。荆复洲觉得这时候的安愿很漂亮,比平日里都要妩媚动人,那两抹红让他想起很久之前,他将她送上高.潮的时候。 其实也并没有很久。 心痒难耐,所以度日如年。 第32章 谁无辜谁苟活(五) “你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我给你穿上。” 浴缸里的水还是热的,温度刚刚好,安愿没有动,只是静静看着他。水温像是一层脆弱的保护,让她舍不得离开,舍不得从这里走出去。荆复洲眼角有淡淡的笑,他今天似乎格外喜欢笑。黑色睡裙被随意的放在一旁的架子上,跟毛巾什么的堆在一起,他一边解衬衫的扣子一边走过来,似乎因为无奈而叹息:“真拿你没办法……” 这句里的的确确是带着宠溺的,安愿听得出,而这宠溺让她心惊胆战。属于她的小小领土被侵占了,他的腿迈进来,毫无顾忌的与她坦诚相见。安愿仰着头,随着他缓缓蹲下来,她的眼神跟随着他,直到视线平齐。 “荆复洲,鼓楼里不止我一个女人。” “叫我阿檀。” “荆复洲……” “叫我阿檀。” 他的眼神偏执认真,安愿闭上嘴,一语不发的望着他。他却并没有回应她的眼神,注意力都被那个花体的纹身牵引着,荆复洲低下头,手握住安愿的肩膀,几乎是带着痴迷的,将自己的唇印在那处纹身伤疤上。 于是伤疤又活了,新鲜且疼痛。安愿在水下握紧了拳头,却并不能实实在在的做什么。他的吻起初很轻,慢慢的变为啃噬,牙齿刮擦着,伤疤下的血液都在翻滚沸腾。 荆复洲坐直了,将安愿抱进自己怀里。面对着面,她位置略高,可以看见他头顶的发丝。依旧没有任何的措施,他们紧密相融,荆复洲动作温柔,吻着她的眉心,等她去适应。浴缸地方狭小,温水溅落在外面,安愿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仿佛承受不住。他把她的头按下来,手固定着她的后颈,唇瓣贴合在一处,忘情的缠吻。 人总有些时候是要遵从本能的,宠爱是最有效的攻陷。安愿缓缓闭上眼睛,环住荆复洲的臂膀。手下是他的皮肤,微凉,身体里的却滚烫,令人心惊。 他把她的头发都拨到一边去,露出那块纹身。安愿此时也许并不是完全的安愿,而是在他意志干预下完成的一件艺术品。空气里都是急促的喘息,她如同幼猫,被他架在肩头颠簸着,咬着唇细细尖尖的轻哼。荆复洲忽而加重力道,安愿措手不及,哭吟声从唇齿溢出。 “唔……”荆复洲皱眉,怀里的人绷紧了,浑身战栗。一切偃旗息鼓,他却不退出来,半凉的水里,安愿喘息着将头抵在他的肩膀,只觉得双腿都打颤。 “安愿,我可以放你走,但是我有条件。”荆复洲抱着她,缓缓抚摸她的脊背,眼里的情动散去了,又恢复到以往的阴沉。 安愿想从他身上离开,却被他按住腰身,她皱着眉倒吸口气,这才问道:“什么条件?” “给我生个孩子。” 荆复洲笑了笑,在她耳边吻了吻,明显感觉到怀里的僵硬:“别怕,那也是我的孩子,我肯定对他好,将来把我的事业都交给他。” 安愿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事业,荆复洲的所谓事业,说白了就是犯罪。安愿没有软肋,那他给她一个孩子,何愁报复不够淋漓尽致。而这个孩子,最后也会走到荆复洲走过的路上,安愿无力左右任何事。 所以他不做措施,他是成了心要她毁灭。安愿忽然剧烈的挣扎起来,却被他按的更死,鼻子贴着鼻子,荆复洲啄了啄她的嘴角:“安愿,要记得按时吃饭,我们的孩子必须是健康的,所以你也必须是健康的。” “我不会给你生孩子……”安愿艰难的吐出一句,却连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荆复洲,鼓楼里的女人那么多,你为什么偏偏要我给你生?” “因为你恨我,我得让你看看,你的孩子叫我爸爸的样子。”荆复洲笑的温柔,末了又补充:“啊,或许应该叫,我们的孩子。” 安愿脸色苍白,他笑着伸手在她脸上捏了捏,语气和缓:“我这段时间都住在你的房间,前面是骗你的,监控早就关了。”他说着在她脖颈上蹭了蹭,就这么抱着她起身,离开浴室。安愿怔忪的任由他抱着,任由他带她回到被子里,他自后面拥着她,轻轻研磨着,闭上眼睛:“睡觉吧,明天早上我叫你,把作息调整好。” “荆复洲,你之前说的大概是对的。”安愿睁着眼,声线清冷。 身后的人怀抱收紧,将自己和她贴合的更为紧密,懒洋洋的:“什么?” “我要是真的有了你的孩子,要么我不会让他出生,要么会在他出生后掐死他。” 荆复洲嗤笑,显然并不觉得这句话有任何的威胁:“你舍不得。” “我舍得。”安愿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 身后不再有回应,她身心俱疲,最终支撑不住也合上了眼睛。屋里灯还开着,等到她的声音慢慢变得绵长均匀了,荆复洲才微微退后,从她的身体里滑出来,起身走到门口把灯关上。眼睛瞬间接触黑暗,有短暂的不适应。他在门边静静的站了一会儿,才回到床上去。 忽然想起带着安愿回来的那天,涛子问,洲哥,怎么就非得是她。 他也疑惑了,摸着安愿的肩膀,摸着那块凹凸不平的伤疤,轻轻吻着她的发丝,是白日里从没有的,怜爱和珍惜。 怎么就非得是她?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荆复洲真的帮她调整作息和食谱,做备孕工作。安愿觉得自己也许成为了一个容器,一个为他传宗接代的容器,越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就越坚定她的心。她是舍得的,他低估了她的心狠。 抛去最终目的不谈,他们却又是和谐的。鼓楼里的女人虽然都还在,但并没有新鲜面孔出现。安愿熬过了夏天,为自己的身体提心吊胆,但一直等到秋天,荆冉和周凛婚期将至,她还是没有遂荆复洲的愿,为他怀上孩子。安愿不知道是喜是悲,喜的是她暂时不会生下他的傀儡,悲的是这样的日子,好像并没有尽头。 鼓楼里人人都说,荆复洲对她是很好的,是让所有女人都艳羡的那种好。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跟茉莉的关系走的近了,渐渐也会听到一些闲言碎语。大多数女人是不待见她的,虽然不知道其中具体发生过什么,但在她们看来,安愿是她们的对手,安愿霸占了荆复洲。 她早就明白,和平日子里的女人学不会同仇敌忾。 荆复洲也许有戏剧性人格,近来扮演好丈夫角色上瘾,归家准时,身上气息干净。床笫间温柔有度,虽然该做的也都不会含糊。安愿时常有种错觉,他也许是在温水煮青蛙,借着生孩子的借口把她套牢在身边而已。可转念又觉得自己高估了他,以前还相信的,他对她抱有的那点可怜的爱,如今也早就不信了。 她无法扳倒他,这让安愿每每想起便心如刀绞。 荆冉和周凛的婚期定在了十月的某天,荆复洲对婚礼的事不怎么参与,只是掏钱的时候格外大方。周凛出身贫寒,父母早亡,也许是男人之间对于苦难的惺惺相惜,荆复洲很器重他。 镜子前灯光很亮,荆冉穿着婚纱,脸上笑容甜蜜。荆复洲靠着桌边,手里拿着烟,忌惮着荆冉,那烟就只是不断的被他送到鼻尖闻一闻再放下。伴娘是荆冉的朋友,不断将眼光往荆复洲身上晃,碰巧这时候周凛进来,开门唤的是一句“洲哥”。 伴娘连忙插话,纠正周凛:“哪能叫哥啊,你是他姐夫啦。” 周凛眼神微微一顿,有些尴尬。荆冉倒是不觉得怎么样,笑眯眯的跟着伴娘一起撺掇,安愿站在荆复洲身边,脚下的高跟鞋不太合脚,她换了个姿势站着,还是不舒服,腰上忽然被捞了一把,荆复洲箍着她的腰,让她将重心放在自己身上,极自然的对着周凛叫了声“姐夫”。 因为他的小动作,伴娘的表情有一瞬愣怔。 荆冉和荆复洲是从小相依为命长大的,一些婚俗礼节并不懂,只是觉得或许有“改口费”的说法,便准备了红包。这会儿荆复洲改了口,荆冉从周凛的皮包里拿出准备好的红包,却并不递过来:“安愿,你也改口叫姐夫。” 安愿愣了愣,看见荆冉眼里很明显的芥蒂。心里忽然觉得别扭,好像如果真的叫了,什么就会被改变,就会被承认。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荆冉脸色愈发难看,就要发作,被周凛用手拦了一下:“好了好了,少一个叫的还能少给个红包。” 他说着把红包递给荆复洲。 这个婚礼前的小插曲,让安愿暂时忘了脚上的疼痛,等到走出休息室,等着婚礼正式开始的时候,才又觉出疼来。手还在荆复洲的臂弯里,安愿皱了皱眉,他不会让自己挣脱他的,索性就忍一忍。 婚礼该是什么样子,安愿从来没有概念。当荆冉穿着婚纱和周凛站在台前宣誓的时候,她看到女宾们有的在轻轻拭泪。心里的茫然更甚,她不相信那些所谓的誓词,但想看看在这一刻大家都是什么反应,转了转头,安愿环视四周。 目光忽然顿住。 许骏站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他大概是跟着叔叔来的,那位警察局长。安愿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直到许骏下意识的朝她看过来。他现在应该是大四,头发已经染回了黑色,望过来的时候,眼神先是迷茫,后转为惊愕。 脚下疼痛越发清晰,安愿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着叔叔来这,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许骏的眼神变了,他以前是那么干净的一个人,黑白分明。心里的什么东西飘忽的坠下去,直到荆复洲在旁边轻轻吻了吻她的脸:“哭了?” 她这才恍然发觉自己落了泪。 荆复洲却以为她跟其他的女宾们一样,为婚礼而感动落泪,他的心蓦的柔软下来,伸手揽住安愿的肩膀,挡住了后方许骏的视线。轻轻浅浅的吻落在安愿脸上,她低了低头,稍稍避开他:“我没事。” 荆复洲低头看了看她的脚:“鞋是不是不舒服?一会儿我让老董先送你回去。” 安愿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幕落在许骏眼里,是情人间自然的亲昵。他心里忽然就释然了,也许谁都会变的,人总要追求更多的财富和权利,这原本就没有错。他也曾经唾弃荆复洲,却还是要臣服在他的威慑下,就像安愿,附庸着她的金主。 没有人是不变的。 可心里终归是不舒服,大概是因为刚刚安愿的眼神。他说不明白这不舒服究竟是因为什么,只觉得自己好像被她排除在了世界之外。他觉得不甘心,觉得他们半斤八两,她哪里有资格,用看待异类的目光审视她。 安愿提前离开,因为得了荆复洲的命令,老董虽然不情愿却还是带着她出了门。刚走到停车场,就看见许骏站在不远处,朝她打招呼:“安愿。” 老董回头,带点警惕的看他。但是显然,他没有认出,他们曾经在陵川音乐学院有过一面之缘。 安愿脚很疼,却还是站下来,礼貌的回应了一句:“好久不见了,许骏。” 他是她曾经的学长,安愿一度觉得这个人真的很有音乐天赋。 “是啊,你退学之后就没再看见你,没想到在这碰见了。”许骏往前走了几步,随着他的靠近,那种陌生的感觉变的更重。安愿神色不变,笑了笑:“真巧。” “还跟洲哥在一起呢?” 安愿有点没办法接受“洲哥”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所以她就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说话。这个态度让许骏心里的东西无限膨胀,压低了声音:“安愿,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这世上你最没资格这么看着我。” “你早就知道荆复洲不是好人,那你知道你叔叔跟他的关系吗?”安愿淡定的看着他,从他波澜不惊的眼神里她明白,他是知道的。心凉下去,安愿苦笑:“你以前唱歌真的很好。” “谁他妈能真的当歌唱家?当名人?”许骏深吸口气,“你不是也傍着男人活呢吗?咱们到底有什么区别?” 安愿想起兰晓,坐在宿舍行李箱上哭泣的兰晓。她也是这么说的,谁能真的当歌唱家?那时候安愿想不通这话哪里不对,现在忽然明白,世界上留给你的路其实很多,可你急功近利,偏要走最错误的那一条。她曾经想把这句话说给兰晓那样的人听,却又觉得说教更显得苍白,谁的选择都是他们的意志,她无权干涉。 “也许你觉得我们没有区别,但我自己知道我们不一样,这就够了。”安愿说着转了身,看了车边的老董一眼。他满脸都是看热闹的神态,安愿垂下眼睛,拉开车门。 太难了。她在心里恍惚的感叹,却又不知道具体感叹的是什么。 万事万物都模糊,唯有脚上的疼痛清晰的提醒着她。 她最初想要的是什么。 第33章 不二之臣(一) 被关在鼓楼的日子里,安愿极具消瘦下去。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连荆复洲都能感觉到她的变化。女人来了鼓楼都是日渐丰腴的,唯独她,看起来半死不活。不是不心疼的,只是相比把她永远禁锢在身边的渴望,这种心疼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新年到来之前,安愿终于摆脱了铁链的束缚,原因是东西戴的久了,脚腕都要被磨出一圈细细的薄茧,缠绵时荆复洲的手滑过那里,觉出手感不好,第二天早上摸着她的脚踝,把那铁链踢到了床底下去。 人的意志力是会被时间消磨的,安愿是女人,他觉得女人相对来说更容易被掌控。就像是幼时就被拴在小木桩上的小象,长大后也不会再挣脱木桩。从结果上看,他的做法是成功的,不再戴脚链的安愿依旧不会走出这间房门,牢狱从一定程度上讲,也是一种保护。 依照往年规矩,除夕是要大家在一起过的。以往每年除夕到来之前,薛老就派自己手下的人到处通知,还提前让会所那边布置准备。今年情况特殊,除夕成为了薛老的忌日,曾经他手下的心腹都已经各自为营,荆复洲无意聚齐大家,又觉鼓楼里女人太多,吵吵闹闹惹人心烦,最终决定带着安愿去泰国,那里有他的雇佣兵,有他的工厂,那里是他一个人的王国。 同行的人还有荆冉和周凛,以及几个荆复洲信得过的手下。涛子在那边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当,只等他们到。安愿没有出国的经历,第一次出国却是这样的情况,原本该有的喜悦兴奋,现下只成了漠然。 她最近常常失眠,睡着了便发噩梦,睡眠质量奇差。在飞机上坐下来,安愿合了眼睛只想睡觉。手被荆复洲牵住,他偏着头,看着她淡漠的侧脸,手下捏了捏,摩挲着她的手指关节。 因为这个动作,安愿微微侧过头来看他,眼底带着倦意:“怎么了?” 他其实想说,你可以靠在我肩膀上睡,此时对上了她的眼神,又觉得有些说不出口。荆复洲把手伸开,胳膊垫在她的脑后,安愿垂下眼睛看了看,刚想坐直身体,被他揽住肩膀带进怀里。 “睡吧。”他没看她,侧脸的表情有些严肃,安愿的脖子梗了一下,又觉得这点小事,没有和他争执的必要。再次合上眼睛,她的头微微往他肩膀上侧过去,脸颊接触到棉麻衬衫的布料,粗糙的贴合着她的皮肤。荆复洲伸手帮她把垂下来的头发撩到耳后去,又在她耳垂上轻轻揉了揉,疲倦感潮水般涌来,安愿皱了皱眉,却还是沉沉的睡过去。 荆复洲收回手,抬眼便撞上荆冉的目光。他挑了挑眉,眯起眼睛露出一个笑容。 “你要留她到什么时候?”荆冉的声音不低,一旁的周凛在她说完这话之后轻轻牵住了她的手。 荆复洲依然笑的和煦:“暂时没想好。” “别让算计过你的人算计你第二次。”荆冉眸色锐利,这一刻的眼神和荆复洲有九分相似。周凛笑的有些无奈,拉着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大抵是夫妻间的共有秘密,荆冉瞪了他一眼,刚刚的犀利一扫而光。荆复洲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转过头,安愿靠着他睡得香甜,他低头用鼻子蹭了蹭她的鼻尖,安愿不悦的动了动,往他怀里更紧的缩了缩。 “放心,我不相信她。”荆复洲轻飘飘的回了荆冉一句,顿了顿,又补充:“我想试试对她好,要是这样她还要算计我,那我这辈子就算栽在她手里,我认了。” 没有人再说话,空气安静下来,一直到飞机缓缓降落,安愿才从冗长的梦境中清醒。荆复洲半边肩膀是麻的,她刚刚起身,他便揉着关节活动了几下。这么一来就较别人走的慢了一些,他倒是不觉得着急,肩膀处的温度还在,存了些许眷恋。 安愿刚睡醒头脑昏沉,站起身时动作有些急,眼前花白一片,她皱了皱眉,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摔在了荆复洲怀里。 “还没到晚上呢就投怀送抱?”荆复洲声音带着笑意,咬着她的耳朵低低说了一句。安愿眉头锁的更紧,想从他腿上离开,腰却被箍住,紧接着他的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荆复洲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将她的唇含住,没有深入,只是在唇瓣边缘暧昧的舔了舔。 “该走了。”安愿偏过头,躲开他略显赤.裸的目光。 涛子早就等在外边,现在正跟周凛一边点头一边说着什么。虽然是二月,泰国气温还是不低,安愿把外套脱下来搁在臂弯里,跟在荆复洲身后走的很慢。涛子喊了声“洲哥”,又看向安愿,犹豫了一下,那句“小嫂子”被他吞了回去,小心翼翼的唤了句“安小姐”。 他们到达的时候是下午,涛子晚上准备了接风的饭局。荆复洲在泰国是有自己的房产的,车子离开机场,安愿望着外面的陌生景色,忽然觉得几个月前自己在北方独自生活的那段日子,好像已遥远的成了梦境。到底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她开始分不清,这种迷茫在她看见青葱草木后面的独栋别墅时,在心里被无限放大。 她听见了,荆复洲说的,他说他想试试对她好。 荆复洲和安愿的房间在二楼,和荆冉他们隔着一条走廊,几个房间。回房间必须要先路过荆冉他们,才能到达走廊尽头。别墅装修是欧式的,和泰国本土并没有什么关联,只是二楼的某间房里供奉着佛像,上楼后荆冉进去跪拜,荆复洲却淡淡的拉着她回房间。 “你不信佛?”安愿坐在床边,仰着头看他。荆复洲回来的路上流了汗,正解着衬衫扣子,打算洗个澡,听了这话之后他转过头,原本准备去往浴室的脚步也换了方向,朝着她这边:“你信佛?” 安愿摇了摇头,眼神有些纯真和茫然:“我还以为你们这样的人,总会给佛祖多上些贡品,免得死后下油锅。” 她很久没跟他说过这么长的话,哪怕字字都透着刻薄。荆复洲笑了笑,衬衫的扣子已经都解开,他就这么敞着衣服朝她走过来,一只腿的膝盖搭到床边,支撑着他微微俯下的身体:“照你这么说,佛祖跟那些拿钱就能收买的贪官有什么区别?你要是信佛,这话就是大不敬了。” “我不信。”安愿有些无趣的样子,伸手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你不是要去洗澡么,快去,有汗味。” 她的动作太自然,头低的又太快,所以没看见荆复洲眼里刹那焕发的光彩。很久很久,不曾听她这么跟他说过话。低了低头,把两个人的距离拉得更近,荆复洲虚虚环着她,声音也比刚刚要低:“一起洗?你不是也流汗了么。” 安愿没说话,看向他的眼神已有不耐。荆复洲叹了口气,倒不勉强,在她额头上浅浅吻了吻,起身:“你可以在别墅里走走,熟悉一下。” 浴室的门关上,安愿环顾四周,装修精美,她歪了歪头,总归闲来无事,于是起身往外走。别墅有三层,一楼住的是几个泰国人,据说常年在这里照看房子的,二楼给了他们,三楼的楼梯锁着,应该很久不开放人上去。安愿在二楼绕了几圈,房间布局都差不多,路过荆冉他们的房间,门开着,里面的周凛听到声音,抬眼对她礼貌的笑了笑。 一楼大概也是差不多的布局,她叹了口气,打算折回房间。脚步刚刚离开楼梯口,忽然听见下面有吵闹声音,她一愣,转身扒着栏杆往下看。 从二楼平台看下去,一楼大厅的情况一览无遗。两个男人用泰语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踢着脚下的少年。少年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样子,身形孱弱,基本没有反抗的能力。安愿眼神漠然,不想看这场闹剧,转身欲走。 楼下的少年不知被谁踢到了小腹,蜷缩着身子喊了声“救命”。这两个字是中文,而且带着粤语口音。那是安愿的乡音,她脚步一顿,重新朝着楼下看过去,少年头发凌乱,鼻梁上沾着血迹,半边脸庞高高肿起。 因为听到响声,周凛和荆冉也从房间里走出来。几个中国人居高临下,看着几个泰国人围殴中国少年。这场景让安愿觉得胸口发闷,犹豫了一下,还是快步往楼下走去。 老董就站在一楼的楼梯口,对这一幕视若无睹。安愿从他身边绕过去,听见他喊了声“安小姐”,话语里有阻止的意思。安愿没回头,冷着脸朝几个泰国人走过去,她是跟着荆复洲进门的,又是极具辨识度的一张脸,泰国人记得,见到她过来,也就停了手。 少年蜷缩着身子侧躺在地上,围着他的男人们散了,安愿看见他轻微抽搐的身体。她皱起眉,转头看向老董:“怎么回事?” “安小姐,这事跟您没关系,您快上去吧,一会儿再伤着您。”老董语气并不恭敬,尽管一口一个“您”字。安愿双手抱臂,冷冷的看着他:“我问你怎么回事。” “安小姐……” “怎么回事。” “跟您真的没关系……” “怎么回事。” 她似乎铁了心要问出所以然来,老董叹了口气,指了指刚刚爬起来的少年:“他爸吸毒,他是帮他爸来买货的,但是钱没带够,想硬抢。” 安愿低头看向他。 十六七的样子,是该明辨是非的年纪。少年已经伤痕累累,再打下去恐怕会没命,安愿挥挥手让那几个泰国人退后,走到少年身边蹲下:“你走吧。” 听到中文,少年猛然抬起头来,一把抓住安愿的手腕:“姐姐……姐姐我求求你……我爸不行了他真的挺不过去的……您给我一点吧……” “你爸爸是个无底洞,你该知道对错,以后别再来这。”安愿说着就要起身,那少年却拖着她的胳膊不肯撒手:“姐姐……您也是中国人……您就当帮帮同胞啊姐姐……” 安愿皱眉,挣了几下才挣开,站直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那不是帮,那是毁了他,我让你走就快走!” 少年见安愿这幅样子,索性破罐破摔的指着她骂了起来:“装什么圣母?这房子里的有哪个是好人?不给就不给,别装着这幅嘴脸教育我!” “行了。”楼上传来声音,安愿抬头,看见荆复洲已经换了身干净衣服,头发上还滴着水,就这么随性的走了下来。他也许是把事件听了个大概,也许根本不在乎发生了什么,径直走到少年面前,丢了一包东西下去:“拿着快滚,别有下次。” 老董神色有些诧异:“洲哥?” 荆复洲淡淡扫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少年满是伤痕的手把那包东西捧过来,待看清了是什么,脸上的表情一变,原本愤怒的眼神猛然间就乖顺了,双膝跪地千恩万谢的对着荆复洲狠狠磕了几个头:“谢谢大哥……谢谢大哥……” 安愿站在一边,脸色苍白。 荆复洲伸手推了少年的脑袋一把,冲安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别谢我,我也是看在这位的面子上,去,谢谢你姑奶奶。” 刚刚还对安愿恶语相向的少年立马连滚带爬的过来,抓着安愿的脚腕不住的磕头:“谢谢姑奶奶……谢谢姑奶奶……” 安愿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眼底神色愕然。荆复洲挑了挑眉,在一旁发出轻笑。 少年拿着那小小的一包跑出门,左腿被打的有些跛,跑的歪歪扭扭。荆复洲收回目光,看向安愿:“看见了吗?那就是你在信仰中想要拯救的人,只要有货,他可以跪下叫老子爷爷。这个世界早就不流行圣母了,安愿,你得学会变通。” 安愿看向他,又环顾四周,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像是在看一个奇怪的异类。在这个世界里她是异类,贩毒头子是神明,是佛祖,是人人供奉信仰的光。是她黑白不分,是她自以为是,是她错估了善恶。不管是之前的许久昌还是现在的少年,都在她脸上留下了漂亮的耳光,荆复洲用心良苦,不过就是想摧毁她从程祈那里得到的卑微信仰。 她真害怕,荆复洲就快要成功了。 拨了拨湿漉漉的头发,荆复洲扯着安愿上楼,晚上八点的饭局,在那之前他还想休息一下,好好睡一觉。他倒是没有苦心设计什么,可人心本就如此,她在坚守什么?世界听不到她的声音。 房门关上,荆复洲把毛巾扔给她。安愿接过来,把它罩上荆复洲的头。发丝在毛巾下,柔软潮湿,她的手顿了顿,毛巾微微向下,盖住他的口鼻。 手腕被握住,安愿低下头。荆复洲钳制着她的手,嘴角笑意清浅撩人:“安愿,你杀不死我,别白费力气。我们是来度假过年的,今年除夕可别再有人死在你手里,不然你下半辈子的年,都不可能过好了。” 安愿勾起嘴角:“你信不信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你。” 他点头,揽住她的腰将她抱到自己腿上,隔着衣服亲吻她肩膀处的纹身,眼神温柔而缱绻:“我等着。” 第34章 不二之臣(二) 晚宴地点定在距离别墅不远的酒店,从他们住的房间望出去,透过茂密树林可以看见酒店的白色墙壁。这地方分明是郊区,酒店开在这里,不是奢华至极,就是寒酸落魄。以荆复洲的排场,酒店必定是前者,也不知道进去之前是不是又要像之前去会所,把她折腾打扮成一件花瓶摆设。 安愿闭着眼睛,脸挨着枕头,脑子里想法纷繁,一丝困意都没有。荆复洲躺在她身边,她要是翻过身去,就可以看见他睡着时依旧紧绷的下颌线。 天色还亮着,屋里窗帘拉了一半,随着夕阳的不断推移,那道暖光就铺在了安愿的眼皮上。亮色让她怔了怔,微睁开眼睛,又眯起来,抬手把那光线挡住。安愿揣摩着兴许因为这里是热带,连日光都比家乡的浓烈刺眼,撑着身子坐起来,她光脚踩在地板上,打算走去窗边将窗帘拉好。 还没起身,手腕忽然被扣住,安愿下意识的想把手抽回来,却被攥的更紧。她回过头,荆复洲的眉眼在夕阳里被镀了层金边,眼神还是慵懒的,声音却清明冷静:“去哪?” “拉窗帘。” 他的神色松懈下来,扣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放松了,在她脉搏处轻轻抚摸了两下。另一只手在眉心揉了揉,想让自己快点脱离刚睡醒的倦意。安愿站起了身,他没有动,也没有刻意看她,只是淡淡的提醒了一句:“把鞋穿上。” 他语气熟稔,好像这场景已经在他们平时的相处里被重复了无数遍。安愿迟疑了一下,慢慢将自己的脚伸进拖鞋里。 荆复洲看了看表,晚上七点。涛子准备的饭局八点开始,时间还充裕。转过头,安愿这时候已经站在了窗边,瘦削的身影被夕阳笼罩着,边缘轮廓皆模糊一片。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怅惘,这怅惘不是来自过去,而是穿越未来,他好像看见未来的某一天,他注定是要失去她的。 失神的时候,安愿已经转身走了回来:“我们几点出发?” “七点四十。”荆复洲说着朝她伸出手,他靠着床头坐着,屋内没有开灯,只有光线透过窗帘混沌的勾勒着一切的轮廓。安愿没理会他,在沙发上坐下,去翻自己带来的行李箱:“那我找找衣服,再化个妆,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荆复洲低声笑起来:“怕出门的时候给我丢脸?” 安愿没看他:“女人化妆和男人没关系,就是想让自己漂亮点而已。” “女人和女人还真是不一样。”荆复洲像是听到了新鲜的东西,感兴趣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手上有点空落落的,他转头,从床头的烟盒里拿了根烟出来,点燃。 “因为你根本没想过去尊重女人。”安愿拿出两条长裙,铺在沙发上比对着看。她眼里依旧淡淡的没什么活力,却又好像不一样。荆复洲深吸一口,烟雾在肺部过了一圈又缓缓吐出来,笑意不变:“那你教教我,怎么尊重女人。” 安愿却没了耐心,随手拿起那条浅色的裙子塞回箱子里,留了深色的那条:“不知道。” “浅色好看。”荆复洲拿烟的手点了点,烟灰落在床头的白瓷缸里,安愿看向他,他的动作一顿,补充道:“不过你要是喜欢的话,就穿深色这条。” 他在跟她展示自己刚刚学会的所谓“尊重”。 女人化妆比他想象中更繁琐,他对这些没有丝毫兴趣,但喜欢看安愿那股认真的劲儿。说认真也牵强,只能说相比较其他的事,安愿在化妆时算专心致志了。荆复洲很想跟她搭句话,比如问问她那些东西都是什么,用在哪里,又觉得这些话于他来说太不相符,讨好意味明显。或许不问才能成全她心里的那种尊重,他是想让她觉得自己被尊重的。 天渐渐擦黑,夕阳慢慢隐去,屋里光线越发晦暗不明。安愿换好衣服,收拾妥当,走去窗边双臂向外,将两扇窗帘一并拉开。夜幕还没有完全降临,她又看到了酒店那边的白色墙壁,以及已经亮起的灯火。 荆复洲站在她身边,刚刚离得远没仔细看,凑近了才发现安愿的妆化的这么浓。他伸手在她殷红的嘴角抹了抹,指腹上沾了点口红,安愿不善的看着他,问:“不出发么,到时间了。” “你不是说女人化妆和男人没有关系么。”荆复洲玩味的笑着。 “怎么,你又觉得我是怕给你丢脸才化的了?” 这样的风尘妆容,哪里是怕丢脸,分明就是存了心要让他丢脸的。荆复洲笑的无奈,没有反驳她,揽着她的腰往门口走:“你自己别觉得丢脸就好。” 而实际上,安愿也真的顶着那张调色盘般的脸走的理直气壮。荆复洲这个晚上心情很好,这心情好的太明显,以至于涛子手下反应向来不灵光的几个小弟都壮着胆子跟他搭话:“洲哥,有什么好事吗?” 荆复洲摇头,又点点头:“过一段时间可能有好事。” 他们这次来泰国,其实早就跟老挝那边打过了招呼,如果联系的顺利,将会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荆复洲在这里面摸爬滚打多年,也不是没栽过跟头,所以每逢比较重要的货,都会把消息锁的死死的。这饭桌上的人毕竟还是太杂了,荆复洲没打算说,况且他真正开心的也不是这个。 男人们推杯换盏聊得开心,只安愿和荆冉是女人,插不进话。而这两个女人间的关系也并不好,荆冉没有理她的意思,安愿便自己在那一盅一盅的喝酒。酒量再好的人也经不住空腹这么灌酒,等荆复洲转头看她的时候,她已经眯着眼睛趴在桌子上了。 涛子看见这情况,笑了笑:“要不我找人先送回去?” “不用,她跟我一起走。”荆复洲伸手在安愿的发顶摸了摸,像是在抚摸一只小猫小狗。安愿动了动,似乎想躲开他,他便把手移开,重新跟其他人聊天。带着女人来参加饭局是常有的事,泰国这边的人对此也习以为常,只是不等人尽兴就自己先喝醉的女人倒是少见。 男人一旦喝酒,饭局就被拖得很长很慢。回到别墅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安愿中间酒醒了一次,自己拿着杯子又灌了两口酒下去,这会儿醉的深了,被荆复洲打横从车里抱出来。荆冉有早睡的习惯,周凛为了陪她回来的也早,这个时间估计已经睡下。别墅里静悄悄的,头顶的吊灯亮着,安愿抬头,捂住自己的眼睛。 “醒了?”荆复洲抱着她上楼,还没走到房间,忽然看见她捂住嘴眉头一皱。他也跟着蹙眉,脚步转了个方向,快步抱着她往洗手间走。安愿在瓷砖地上跪下,抱着马桶吐得一塌糊涂,随着干呕眼泪也冲出来,出门前化的妆便毁的惨不忍睹。荆复洲在她身后帮她抚着后背顺气,她一抬脸,他便忍俊不禁的笑起来。 眼妆晕开,眼眶周围都是黑乎乎一片,好像被人揍了两拳,狼狈又好笑。他伸手抽了纸巾帮她擦,手腕却被攥住,安愿仰着头,借着他的力量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好就着她的动作,扶住她的手臂。安愿眼睛转了转,在洗手间里找什么的样子,最后似乎实在没辙,弯腰把马桶盖放了下来。荆复洲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她已经踩着马桶盖摇摇晃晃的站了上去,手还撑在荆复洲的双肩上,安愿眼神涣散,说话也磕磕巴巴的:“我……我给你唱首歌……” 荆复洲一愣,原本想抱她下来的手就那么悬在了半空中,舍不得打断她。这时光对他来说弥足珍贵,那双手在半空中举着,形成保护的姿态,却没有碰到她。 她喝醉了,醉的很深。荆复洲甚至不知道,在此刻的她眼里,自己究竟是谁。 晃晃悠悠的,安愿在马桶上站直,见荆复洲举着手,便从善如流的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来保持平衡。他的眼睛温柔下来,凝视她花的有些难看的脸,安愿张张嘴,似乎是思索了一下,然后慢慢的开口。 “冷暖哪可休,回头多少个秋,寻遍了却偏失去,未盼却在手……” “我得到没有,没法解释得失错漏,刚刚听到望到便更改,不知哪里追究……” 她的声音顿了顿,眼神飘忽着落在他的眼里,像是想认清面前的人究竟是谁。可最终,思维混沌的厉害,她垂下眼睛,低着头,声音轻轻浅浅的哼唱: “一生何求,常判决放弃与拥有,耗尽我这一生,触不到已跑开。一生何求,迷惘里永远看不透,没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的所有……” 这几句歌词好像是耗费了她大量的力气,声音弱下去,身子也软绵绵的倒下来。荆复洲伸着手,她便直接倒在他怀里,那双手臂收紧了,将她拥了个满怀。她脸颊有些烫,隔着薄薄的衣料熨帖着他的肩膀,是全然没有防备的样子。 照顾着安愿睡下,已经过了凌晨两点。荆复洲把毯子搭在她身上,又在她脸上摸了摸。烟盒里的烟还剩最后一根,他把它拿出来,然后将烟盒丢进垃圾桶里,火光在房间里亮起,虚弱,明灭。 脑海里反反复复,只剩下一句歌词。 我得到没有,没法解释得失错漏。 我得到没有。我得到没有? 连续很长一段时间的失眠,在酒精的作用下有了好起来的趋势。安愿醒来时觉得头痛,喉咙干涩的厉害,坐起身,看到沙发上闭眼坐着的荆复洲。 烟头在茶几上堆着,屋内都是呛人的味道。她下了床,光着脚踩了一步,又想起什么似的,退回去穿上了拖鞋。荆复洲的手机放在床头,她想看看时间,又怕自己拿起手机会惹他误会,伸出去的手临时换了目标,端起水杯。 吃过了早饭,安愿跟在荆复洲身后走出别墅。他说要带她看看这边的情况,停机坪上有两架私人飞机,安愿眯了眯眼睛,有点分神。荆冉和周凛上了另外一个,荆复洲拉着她坐到机舱里去,机舱空间很小,加上驾驶员,就显得不是很宽敞。安愿没有过这样的经历,飞机起飞时她低头往下看,忽然觉得头晕目眩。 从上空俯瞰,下面景色怡人,绿意盎然。荆复洲环着她的腰,手臂像是安全带一样将她牢牢固定在座位上:“下面那是种植田。” 安愿疑惑的皱了皱眉:“种什么?” “罂粟。” 随着路线的改变,下面场景换了样子,人也跟着多了起来。荆复洲眯了眯眼睛,颇有些得意的样子:“那是我的工厂。” “什么工厂?” “毒品加工。” 安愿身子僵了僵,没有说话。她不明白荆复洲为什么要带她看这些,在明知道她的立场的情况下。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荆复洲笑笑,接着说:“安愿,其实上次,我就想带你来这儿。” 上次,他指的是曾经他们计划过的旅行,被搁浅在机场的旅行。安愿没说话,目光望着下面的青葱森林,他这话似乎带着点遗憾,又夹杂了最终实现目的的满足,不管从哪个角度,安愿都觉得不舒服。 由于宿醉,安愿早早就回了别墅,荆复洲下午约了人,吃过午饭后就离开了。安愿没有胃口,上午的出行让她觉得头昏脑涨,觉得大概是酒劲没过,打算问问周凛有没有相关的药,给她吃一点。 房门虚掩着,安愿抬手刚要敲,忽然瞥见里面的荆冉。她朝着门的方向躺着,正在睡午觉。安愿把手收回来,侧过脑袋向里看了看,没看到周凛的身影。 她有些讶异,他这个时间不该不在房间的。 头疼的更厉害,安愿揉了揉太阳穴,皱着眉打算回房间。放佛像的屋子房门紧闭,她路过那门口,心念一动,鬼使神差的伸手去推门。 她原本只是想看看,那传说中慈悲为怀的佛祖。 门被推开,安愿先看到的是香炉。她迈了一步打算进去,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有什么事吗?” 她一愣,跟周凛四目相对。 鼻息间都是檀香味道,安愿看见周凛手里的手机,他正在打电话。男人的气场跟平日里很不相同,似乎原本的温和之上平添了一丝冷峻。他看着她,见她不说话,又问了一遍,声音比刚刚要柔和:“怎么了,有什么事找我?” ——我是来找你要醒酒药的。 安愿知道她该这么说。 话到嘴边,绕了个弯,安愿眼睛望向他的手机,有些无辜的眨眨眼睛:“周医生,我刚刚打不通你的电话,说是关机了呢。” 周凛眼神一变,也看向自己手机,屏幕亮着,对面的人也随他一起屏住了呼吸。 安愿知道,她撞破了一个大秘密。 第35章 不二之臣(三) 佛像静静的看着对峙的两人。 午后的别墅里很安静,安静到周凛的呼吸都清晰可闻。他定定的凝视着安愿的眼睛,不慌乱,却也不像以往那么平静无波。谁也没动,保持着这样的安全距离,半晌,周凛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安愿,你没有手机。” 是,她没有手机,打从被带回来,荆复洲就没给她任何的通讯工具。安愿神色不变,无所谓的往旁边瞥了一眼,再看向他的时候目光严肃:“你要是再不把手机卡换回来,荆复洲就该真的打不通你电话了。” 周凛皱了皱眉,觉得这个时候的自己该说点什么,可说什么又都显得不稳妥。他等着她来问他,他们彼此试探,却谁也不肯先交付信任。 安愿却后退一步,像是什么都没看到,顺手把门带上。拖鞋踏在地板上发出规律的声响,声响又规律的渐行渐远。周凛提起来的心慢慢回归原位,掌心里都是汗,他揉了揉脸强打起精神,再度举起手机:“方队,我们也许可以找个线人了。” 头痛一直持续到傍晚,安愿躺在枕头上,眼睛闭上再睁开,就这么发了一下午的呆。一楼渐渐响起说话声,她知道荆复洲回来了,她现在不能面对他,心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她怕被他看出破绽。 安愿闭上眼睛,耳边的声音就更显得清晰。她听见他慢慢走上楼梯,走过长长的走廊,停在房间门口。荆复洲进门之前似乎犹豫了一下,门被推开的声音很轻,他站在门口,安愿知道他正看着自己。 有另外的脚步声过来,随后她听见周凛一向温和的如同白开水的声音:“阿檀,晚饭做好了,你带着安愿下来吧。” “她一下午都在睡觉?”荆复洲回身问道。 周凛似乎愣了一下,声音听起来有些茫然:“不知道,她倒是一直没出房间。” 安愿闭着眼睛,外面的声音被隔绝开,荆复洲将门关上,朝着她走了过来。他绕到她面前,低下头,伸手在她脸上摸了摸:“安愿,起来吃饭了。” “……几点了?”安愿仍旧闭着眼睛,轻轻开口。 荆复洲看看手表,握住她露在被子外面的那只手:“七点了,你一直睡到现在?” 安愿翻了个身,卷着被子坐起来。她的头发蹭的有点乱,眼神里满是疲惫:“反正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睡觉。” “多睡点也行,今晚反正是要熬夜的。”荆复洲笑了笑,换下外面穿的衣服,见安愿有些不解的望着他,他扬了扬唇:“忘了?今天是除夕。” 他不说,她真的差点忘了。安愿揉了揉脑袋,记起他们是来泰国过除夕的。去年除夕的场景历历在目,这一年竟也就这么活过来了。她抿唇,半晌后淡淡问道:“怎么,不给你继父上几柱香么。” “我说了我不信这些。”荆复洲已经换上了舒服的衣服,嘴里叼着一根烟。 “你们家过年有什么习俗?”安愿换了个话题,惹他不高兴她毕竟也不会好过。 荆复洲点烟的动作停下来,因为她的问题认真思考了片刻,最后茫然的摇摇头:“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你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在哪长大的就是哪的习俗。” “我……”荆复洲舔了舔唇,把烟点燃,烟雾从鼻腔里呼出来,他的脸就云山雾罩的:“我从小就到处跑,我都不知道我是哪里人。” 安愿眨眨眼,把目光偏开。她从来没好奇过荆复洲的过去,只在当初荆冉讲的时候听到过一点。但不管怎么说,过去的悲惨并不能成为现在他大肆犯罪的通行证,原因或许身不由己,结果却仍是不可原谅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起身往门口走,荆复洲还站在原地,一根烟抽完了,才慢悠悠的跟上她的脚步。 不似从前在会所的奢华热闹,荆复洲更喜欢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的温馨气氛。只是这一家人里存了几种心思,就要另当别论。安愿昨天喝酒喝的狠了,今天只低着头喝饮料,荆冉大概觉得她碍眼,说话并不热络。 安愿悄悄去观察周凛,却觉不出和以往的不同。他的存在感向来不高,有时候安安静静的坐着,几乎要以为他不存在。安愿摸不清他的身份,只知道他有事瞒着荆复洲,跟荆复洲对立的人,无疑可以成为她的同盟,可在那之前,她得赢得他的信任。目光收回来,安愿看着自己盘子里的牛肉,手边有刀叉,只是餐刀的顶端并不锋利,她毫无胜算。 这些没有用的心思,一天要在她的脑子里转上几百遍,又都以失败告终。 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大家各怀心事却又小心翼翼。安愿是最早离开饭桌的,也许她离开了,荆冉说话也就不会避讳了。房间里的灯开着,她拿了睡衣走进浴室,不忘回身锁好门。 安愿这个澡洗的有些久,出来时脸色绯红。荆复洲不知什么时候上楼来了,此刻正坐在床上看杂志。毯子盖住了半身,墨蓝色睡衣领口松松散开着,见安愿出来,他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又重新盯着手里的杂志。 安愿忽然觉得,他似乎很久没碰她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上面去,她晃晃脑袋,拿了吹风机吹头发。机器运行的声响终止了荆复洲的阅读,他把杂志放到枕头边上,转头看向她:“早上不是还头疼?” 吹风机声音太大,又直接凑在安愿耳边,她没听见他的声音。荆复洲有点无奈,从床上下来,走到她身后接过吹风机:“给我。” 安愿的手握紧了,仰着头看他:“我自己可以。” 他没有坚持,又回到床边去坐下,眼神落在她身上。安愿被他看得有些心神不宁,发根还没怎么吹干,便收了吹风机。 有些事好像不需要说,什么时间,该怎么做,就这么水到渠成。也许是存了些心思的,也许只是为了能从他那里汲取信任。安愿安慰着自己,朝床边走过去,荆复洲张开双臂,她便依偎到他的怀里。 他带着她倒下去,床铺柔软,她比床铺更为柔软。疤痕上的纹身被他握在掌心,拇指轻轻捻着她的耳朵,荆复洲慢条斯理的吻她,另一只手沿着睡裙下摆溜进去。 她的头发还没干透,荆复洲一手向下,一手抚着她的脑袋,修长的手指绕进发丝。他忽然抬了抬头,凝视她带着雾气的眼睛,嘴角挑起来,笑的有些不怀好意:“安愿,湿的。” 他说的是她的头发,又好像不是。 夜很长,他们以这种方式跨过零点,安愿头抵在他肩膀上细细喘息,没头没脑的问了句:“为什么除夕要守岁?” 荆复洲拥着她,吻她汗湿的鬓角:“据说除夕守岁,可以让家里的老人更长寿。” 说完这话,两个人都有片刻沉默。 安愿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躺在他的臂弯里,看着天花板。她家里没有老人,荆复洲也是。或者说,至少荆复洲还有个家,她连家都没有。 也不知道怎么就睡了过去,她想自己的失眠大概是治好了。潜意识里却又生出了负罪感,她被他困在身边,怎么可以睡得香甜。她如同被撕扯成两半,一半还高举战旗屹立不倒,一半却已经丢盔弃甲连连败退。后者的诱惑力明显更大,没人会责怪她,能责怪她的人,早就在她之前变了。人何苦要坚持,她已经看过那么多,她是否要坚持。 梦境折磨着她,一夜并不安稳。醒来时荆复洲不在身边,枕头上还有他留下的微微的凹陷。安愿伸手在那凹陷上摸了摸,又惊觉自己在做什么,忙收回手来。 一楼大堂里没人,倒是有声音从偏厅传来。安愿原本是要去厨房找点吃的,却隐约听到了些黑话,便转头看过去。偏厅里只坐了三个人,荆复洲,涛子,周凛。 安愿缓缓打开冰箱,拿了盒牛奶出来,荆复洲说话时声音有些低,她听不清,周凛也是一样,只有涛子偶尔几句是清晰的。清晰的几句里能听懂的又不多,安愿仰头喝了口牛奶,看着上面鬼画符一般的泰语,再次凝神去听。 “……这么大?” “最近查的太严了,好几个都被连窝端了,赶在这种时候……” “洲哥,你信我。” 安愿舔了舔嘴角残余的牛奶,忽然听见其中的周凛略微抬高声音说了句:“这次做的大,结束了我就金盆洗手。” 偏厅里有短暂的沉默,安愿知道,荆复洲此刻一定用阴沉沉的目光凝视着周凛。她抬头看过去,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周凛的侧脸,他还是以往的样子,不急不缓的拿起桌上的杯子,又或者说,不卑不亢。 荆复洲深吸口气,把烟送到嘴边狠狠吸了一口:“前几天有消息,说咱们以前走货的那条线里藏了条子,不知道是哪个,你小心点。” 周凛点了点头,涛子也一脸凝重的点头。自阿洋去世,周凛接手了他的那一部分,算是正式入了行。他现在又是荆冉的丈夫,提出金盆洗手,荆复洲是默许的。只是这四个字听着叫人隐隐不安,似乎很多时候,承诺回来之后要如何的人,都没能回来。 “洲哥,这批货要是成了……”涛子似乎想说什么,荆复洲把烟灰敲在桌子上,打断他的话:“没有要是,这批货必须成。” 涛子挠了挠后脑勺,荆复洲笑着骂了句粗话,伸手在他脑子后面不轻不重的打了一巴掌:“你俩给我注意点,别给我丢人。” “洲哥,你去不去?”涛子觉得这批货至关重要,问出口就看到荆复洲眯了眯眼睛。他连忙打了自己脑袋一下,笑嘻嘻的:“得得,洲哥这么信任我,我还问这种狗屁问题。” 周凛抬眼,目光从涛子脸上一闪而过。这批货牵涉的太多,荆复洲不会交给不信任的人,如果涛子一直在,想必是没办法诱荆复洲亲自交货的。他皱了皱眉,偏头忽然看见厨房里的安愿,她也正看着他,眼神碰撞的瞬间,安愿轻飘飘的低下了头。 恍惚的,周凛心里的想法慢慢发酵:荆复洲对安愿是很好的。 周凛心里的不确定太多了,只差最后一步,他不能铤而走险。况且就目前的交货位置来看,根本不利于抓捕,荆复洲在泰国有自己的雇佣兵,一旦发生冲突,必定死伤惨重。交货时间定在下个月,周凛得在这段时间里,找出一个万全的法子。 他的目光再一次飘向安愿。 感受到他的注视,安愿打开冰箱又拿了几盒牛奶出来,抱在怀里往偏厅走。荆复洲回身,她已经把牛奶放在了桌上:“聊什么呢,表情这么严肃。” “什么时候醒的?”荆复洲伸手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安愿不动声色的躲开,看看空着的椅子,又看看他,识相道:“应该是不能让我听见的事吧?” 荆复洲不置可否,把抽了一半的烟重新叼进嘴里。安愿知道他这是默认,转身欲走,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了涛子一眼。荆复洲有些许愣怔,连涛子自己也是一脸迷茫:“有事啊,安小姐?” 安愿回过神似的笑笑,摇摇头出了偏厅上楼。 下午时候下了雨,原本计划的出行取消,荆冉跟周凛回了房间,安愿不想在屋里闲着发呆,说自己要去供奉佛祖的屋子里上香。 荆复洲觉得讶异,下意识就觉得她或许存了什么蹊跷的心思,可佛堂和房间相隔不过几步的距离,她恐怕也翻不出什么花样。他眼里的不信任太明显,安愿细长的眼睛斜睨他,语气不阴不阳:“你要是信不过,可以跟我一起去。” “我不信这个,你去吧。”荆复洲拿了根烟,坐到沙发上。 安愿眉梢一吊,冲他似笑非笑的:“你不信这个,那你信什么?” 荆复洲笑着捏住她的下巴,将她带到自己面前细细缠吻,分开时,眼底依旧黑白分明:“反正也不信你。” 她似乎对这个答案失望至极,扭着身子挣开了他的胳膊往隔壁佛堂走。她走的时候是关了门的,只是门锁没扣严,过堂风一吹,房门便虚虚打开一条缝。隔壁的门开了又关上,没多久再度打开,安愿的高跟鞋踩着地板声音清脆,大概是走到了二楼平台那边去,天生带着沙哑的声音却压低了,似乎以为他听不见。 荆复洲神色晦暗的抬起头。 “涛子,这屋里的檀香用完了,你找点新的送上来。” 两分钟后,荆复洲听见涛子上楼的声音,隔壁房门开了又关,里面的谈话就听不见了。心里什么地方隐约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荆复洲烦躁的把烟掐灭,下了床往佛堂走去。 手刚刚搭上门把手,周凛便从楼下急匆匆的跑了上来,神色较以往都更为严肃:“阿檀,咱们放出去的人有消息了,之前说的那个条子,现在也在泰国。” 荆复洲的手从门把手离开,盯着面前紧闭的房门。 周凛观察着他的脸色,有些不安:“……阿檀,怎么办?” “先等着,观望观望。”荆复洲转了身,嘴角笑意阴冷:“安愿,真是长本事了。” 第36章 不二之臣(四) 佛堂的门关着,安愿把涛子手里的香接过来。见涛子转身要走,她轻轻咳嗽了两声,很自然的问道:“涛子,你信佛吗?” “不信。”涛子初中毕业之后就出来混,前几天跟了荆复洲才算生活的好点,在他心里,荆复洲是比佛祖还管用的存在。荆复洲不信的东西,他自然也是不信的。 安愿笑了笑,在垫子上跪下,又问:“为什么不信?” 她是在跟他搭话拖延时间,涛子没察觉,倒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这问题的答案:“安小姐,我没什么文化,说了你也别笑话我。我就是觉得佛祖鬼神这些东西,如果真有用,那我现在早就成了大老板了,啥事许个愿就能成,哪有穷人和乞丐啊。” 安愿脸上的笑意更浓,笑容和善,细长的眼睛眯起来,少了些清冷。涛子见她没有嘲笑自己,说话也比刚刚放得开了:“你说是吧?咱往回数,要是真的老天有眼,那之前日本鬼子杀人,老天怎么就不一个雷把他们全劈死?要我说啊,就算真有神,那神也是把人当小猫小狗似的养着玩的,你还给他们上香,上个屁!” “小点声,洲哥在屋里准备睡午觉呢,你再把他吵醒了。”安愿笑着提醒了一句,把手里的香点燃:“其实话怎么说都有理,我从前也是不信的,现在觉得既然我什么都做不了,那还不如拜拜佛,求个心安。” 涛子憨厚的笑起来:“心安值多少钱啊。” 安愿也笑,在佛祖面前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此时此刻,她知道自己并非什么都做不了,血液里凝固已久的东西死灰复燃,烧的她不得安生。凡人若将希望全部寄托佛祖,那不是虔诚,是愚昧。世间一切,其实都得尽人事,听天命。 涛子见她不再说话,也就转身打算离开了,走廊里空无一人,荆复洲的房门似乎开着,在地板上投下了小块的光。涛子记起安愿说的,怕打扰了荆复洲的午觉,原本拖沓难听的脚步声刻意放轻,小心翼翼的从楼梯上下去。 下到一楼,涛子自嘲的笑笑,倒觉得自己有几分鬼祟了。 安愿从佛堂出来,慢悠悠的回了房间,荆复洲侧身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的样子。她慢慢爬上床,从后面靠近他,素白的手伸过去,落在他脖颈处。 手腕被握紧,荆复洲翻身将她压倒,安愿躲避不及,身子重重砸进床铺里。虽然被褥柔软,可还是实打实的疼,她皱皱眉,不满的看着他:“谋杀?” “这话不是该我问你吗?”荆复洲冷笑。 他眼里的怀疑赤.裸而不加保留,正是安愿想要的。她动动手腕,想要摆脱他的束缚:“我哪有本事杀你,快放开,痛。” 天阴的厉害,屋子里不开灯就好像提前进入了黑夜。荆复洲低下头,在她耳垂边蹭了蹭,手下的劲道松开了,却还是禁锢着她:“跟佛祖说什么了?” “说佛祖保佑,让荆复洲财源广进开枝散叶,子子孙孙都有金山银山,保佑他万世其昌长生不老,可别死在我手里。”安愿声音很轻,带着她本来嗓音里固有的沙哑。荆复洲伸手去挑她的衣服领子,扣子解开了,他低头在那纹身上不轻不重的啃咬了一口:“恐怕你当时说的都是反话吧?” ——佛祖保佑,让荆复洲债台高筑断子绝孙,惩罚他遗臭万年阴沟翻船,最好死在我手里。 安愿不说话,嘴角勾着,眼底却一片冰霜。这才是真的她,那个站在马桶上牵着他的手唱《一生何求》的女孩,只能存在于短暂的梦境。他不信她,却也信她,他信她对他彻骨的,不能抹灭的恨。 荆复洲低头吻她,唇齿交缠厮磨,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呼吸越发粗重急促。他挺腰进入,动作是带着爱意的,她不说话,咬死嘴唇闭上眼睛。于是爱和恨交融在一起,爱意汹涌,恨意坚韧。口中不能说出的话,身体可以代为回答,可终究,爱和恨的界限是什么,却又不好辨认了。 他们从床上辗转到沙发,又纠缠着进了浴室,荆复洲一言不发,身下动作凶猛而没有保留。安愿躺在浴缸里轻轻喘气,头发上沾着水,一条手臂还挂在荆复洲肩膀上,她歪头,发出一声轻笑。 荆复洲紧绷的嘴角稍稍柔和下来,摩挲着她的背,从浴缸里跨出去。他一边把浴巾围在腰间一边低头看向安愿,水面下她的身体被折射成诡异的形状。 他于是又把她从水里抱出来。 床铺上一片狼藉,安愿裹着他的衬衫站在一边,看荆复洲把床单换掉。他大约从不做这种事,好几次找不到前后,动作也慢。安愿静静的看着,半晌,她偏过头,嗓音还带着刚刚的沙哑:“荆复洲,你喜欢我什么?” 女人常常会在爱情里这样问,你喜欢我什么?这个问题是甜蜜的,有引导性的,爱你年轻漂亮,爱你心地善良,或与这些无关,我爱你是因为你也同样爱着我。可他们之间都不是,年轻漂亮的女人荆复洲能抓来大把,心地善良更是跟安愿贴不上边。她好像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但她又知道,荆复洲确确实实,是喜欢她的。 这句话问的不似其他少女,带点娇媚,欲拒还迎。荆复洲扬手把床单摊开,被子都放好,床头的烟盒里还剩几根烟,他拿了一根在手里,又把打火机扔给她:“帮我点上。” 安愿的拇指在打火机上按了一下,火苗蹿起来,映的她眼底火红透亮。荆复洲低头凑近了把烟点上,呼出一口气,这才淡笑着看她:“你喜欢程祈什么?” 安愿皱皱眉,她不想从荆复洲口中听到程祈的名字:“那不一样。” “要是再过十年,二十年,我们还是这么过,你会不会认命,就这么混下去了?”荆复洲话锋一转,把烟灰掸掉,表情有些难以辨认。安愿靠着墙壁,没有任何思索的摇了摇头:“荆复洲,就算过一辈子,我也不会放弃想杀了你的念头。” 就是了。 荆复洲不说话,叼着烟,似乎是笑了。他喜欢安愿什么?最初接触,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喜欢她年轻,喜欢她对他毫不畏惧的说话,他喜欢她是因为她就像当初什么也不是,闯荡在中外边界混饭吃的自己。单纯,狡黠,神秘,得不到。 后来放不下,还是喜欢,喜欢她一直不变的样子。如果安愿是另一个自己,那么她有着不肯妥协的灵魂,他曾经在岔路口屈服,而她没有。时光好像倒退了十年,他看见自己本该走上的另一条路,安愿此刻正无怨无悔的走在上面。 她知道自己的初心,她活得让人好羡慕。 荆复洲靠坐在床头,觉得自己大概是疯魔了。他爱这样的她,却不能成全她,挖空心思想将她同化,又屡次失败。倘若有一天安愿真的选择了妥协,他还会不会爱她?好像不管怎么样,结果从来都是令他失望的。 他不信天,天就不肯对他给予哪怕一点的偏爱。 安愿在床脚坐下,背对着他躺倒在床上。她很累,以至于晚饭时间到了,也还是不想动。她知道荆复洲起床的时候凑过来吻了她的鬓角,那动作太珍惜太温存,让她的心尖微微发颤。 再次睡醒是晚上十一点多,荆复洲躺在她身边,毯子搭在腰上。安愿缓缓坐起来,伸手在他脸前晃了晃,他没有任何反应,呼吸依旧均匀。 安愿舔了舔干燥的唇,从床上慢慢滑下去。四周很寂静,连下了一天的雨都停了,空气里满是清冽的气息。她踩在地板上,悄无声息的打开房门,又回身带上,黑暗里荆复洲的睫毛动了动,张开眼睛。 走廊在夜里深幽宁静,透着森森诡异。佛堂的灯还亮着,从门缝里透出些许光芒。安愿左右看了看,确定四周没有声息,这才伸手推开了门。 她要单独跟周凛见一面,不被荆复洲怀疑的和周凛见一面。可是这件事她思考了几天,还是觉得难度大又危险。荆冉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在周凛身边,对她防范的很,而荆复洲在鼓楼的时间很多,她要做的是让他怀疑涛子,而不是将祸端引到周凛身上。 安愿的心跳的很快,她想来想去,唯一能接近周凛的方法,便是受伤。佛堂里空无一人,她慢慢的把佛像转过来,看见白日自己藏在那后面的一把餐刀。 越迂回的方法越安全,况且她还不能确认,周凛究竟是不是程祈的战友。手里的刀握紧了,她眨眨眼,将刀刃抵上自己左手手腕。这一刀决不能切到动脉,而又不能透出虚伪,安愿深吸口气,刚要下手,忽然听见沉稳的脚步声从她房间的地方渐渐靠近。 那是荆复洲的脚步,她不会认错。 佛堂和房间不过就是几步的距离,安愿没有时间犹豫,在他推门进来的同时,刀刃划破手腕。那一刻她忽然记起曾经自己遇见过的一个女孩,似乎叫梨花,她的手腕上有那么粗的一道疤,想必下手不会太轻。 刀掉在地上,荆复洲推门而入。 在被他打横抱起的那一刻,安愿回头看了佛像一眼。或许上天真的是庇佑她的,这一次,她又赌赢了。 “好在切的时候没找准地方,不然这一刀下去,动脉肯定断。”周凛把纱布缠好,身边的荆冉和荆复洲都是一脸疲惫,他拍了拍荆冉的肩膀,安慰道:“你回房间睡觉去,这边我照看着。”又看向荆复洲:“安愿现在情绪不稳定,你也先回去吧,好好睡一觉,我来劝劝她。” 荆复洲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今晚的事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前刚刚被带回鼓楼的时候安愿都没有想过自尽,这次却忽然反常。他想留在这边照顾,床上的安愿却冷着脸转过了头。 “那你辛苦了。”荆复洲说着起身离开,随后荆冉也推门出去。屋内只剩下两个人,周凛把房门关好,声音有些隐忍:“安愿,你不要做傻事。” “你是警察么。”安愿坐在床头,认真的凝视他。她没有太多时间,更没有其他的顾虑。周凛愣了愣,下意识的回身打开门往外看了看,确定外面没有人,这才皱着眉呵斥她:“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安愿扬了扬自己包着纱布的手腕:“当然知道,我就是为了说这话才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她眼神冷峻严肃,带着和年龄不符的沉稳郑重。见周凛不说话,安愿放下手腕,直白的看着他:“我知道你不信任我,我也不可能跟你保证什么。但你得明白,这世界上没人比我更想让荆复洲死,我已经失败一次了,我需要有人跟我合作,我也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 周凛眯起眼睛:“什么?” “你想要证据,你们卧底埋伏这么久,全部都是因为找不到证据。荆复洲太谨慎,如果从证据方面根本切入不进去,就只能从交货的时候下手,可是以他现在的地位,能让他亲自出面交货的,太少了。”安愿顿了顿,又说:“这次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你们不该错过。” “你的打算是什么?”周凛在椅子上坐下,清润的气质褪去了,变得危险而矫捷,像一只潜伏在黑暗里的狼。 安愿看着他:“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警察。” “你只要知道我跟你一样要扳倒他,我是不是警察又有什么重要?” “不,很重要。”安愿固执的看着他。 周凛缓缓的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思考她的可信度。这是一个思想斗争的过程,半晌,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抬起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你好,我是程祈的战友,我叫邹临。” 安愿的眼眶不可抑制的红了起来。她学着他的样子,也缓缓地抬手:“你好,我是程祈的女朋友,我叫安愿。” 第37章 不二之臣(五) “你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个的?”安愿声音放轻了,屋子里的一切都跟着寂静下来。他们像是两片在海上找到同盟的孤舟,迅速向对方靠近。孤军奋战的滋味太难熬了,她几次险些放弃,而周凛显然,比她坚持了更久的时间。 周凛摸了摸自己的脸,随着这个动作安愿可以看见他眼角的皱纹,他顿了顿,答道:“十多年前。” “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四。” “一直埋伏在荆复洲身边?” “差不多。” 安愿轻轻握住自己隐隐作痛的手腕,思考片刻后问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你有什么想法?” “照我刚才的说法,荆复洲不去走货,你们根本抓不住他。现在他手下信得过的,一个是你,一个是涛子,老董做事冲动莽撞,荆复洲不会重用他。”安愿说着皱了皱眉:“我之前听你们在偏厅谈话,这次的钱是不是数目很大?也就是说,如果涛子不在了,荆复洲不可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去走那么大的货。” 周凛一只手放在桌上,手指轻轻动了动:“你的意思是,干掉涛子?” “干掉涛子,荆复洲怀疑的范围会缩小,你的身份就会变得更危险。他猜到有卧底,这几天连睡觉枕头下都压着枪。如果你信我,这件事我来办,下个月你们的行动不变。”安愿定定的看着他,清冷的眼神此刻更显得庄严。 “行动不变?”周凛眼底透着担忧,他不能不考虑后果。 安愿点点头:“这把不赌,你的身份暴露是迟早的事。你现在身边有荆冉这个保护牌,荆复洲看起来狠厉,其实面对感情上的事优柔寡断。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时间指向凌晨两点,安愿身上带伤,脸色有些苍白。周凛想从她的眼神里看出那么一丝畏惧或退缩,但都没有。他伸手在自己眼皮上抹了一把,来缓解内心深处的疲惫:“安愿,你得知道,荆复洲现在不信任你。” “他信我。”安愿扯起嘴角,笑的轻蔑而不屑:“他信我恨他。” 周凛深深的凝视她。 “之前他信我爱他,所以栽了跟头。他心底是极度自卑的人,以后肯定不会对我付出哪怕一点信任。所以,我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我越坦荡,他就越怀疑。”安愿冷静的说完,看见周凛的眼神,她抬抬眉毛,有些不解:“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荆复洲对你很好,你会不会动摇?” 她微微一笑:“不会。” “女人可能会因为这样的温柔爱上一个男人,你怎么可以肯定?” “我没肯定我不会爱上他,我只是说我不会动摇。这跟爱不爱没有关系。”安愿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腕,歪头轻轻靠在枕头上。这一刻周凛在她身上看到了两个矛盾的灵魂,它们属于同一具身体,相互矛盾,却如她所说,没有关系。像是想到了什么,周凛低下头轻笑一声:“我突然想起来,程祈还在的时候,跟我提过一次你。” 安愿眼睛一亮:“他说什么?” “说你很倔。” 她也跟着笑起来:“感觉不是夸我。” 在破晓到来之前,安愿沉沉睡去。人生好像忽然又有了盼头,一切都在心里蠢蠢欲动,让人兴奋又不安。她想起色戒里面的王佳芝,想起那样荒唐的爱。现在似乎能理解一半,她会爱上他,也是情理之中。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爱或不爱都是选择,她心下释然,又轻轻叹息。 也不知道叹息声落进了谁的耳朵。 手腕上算是落了疤,是跟了荆复洲以来受的第三回伤。纱布拆下去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距离走货的日子也不远了。这段时间安愿没再做什么,只是安静的在别墅里疗伤,偶尔跟着荆复洲出门尝尝哪家店里的料理,也当没白来一次泰国。 她始终没有主动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自尽,荆复洲也不曾问过。想象力是很可怕的东西,她任由它在荆复洲脑海里被无限发酵。 走货的那天,荆冉虔诚的跪在佛堂里祈祷,一日三餐都改成了素食,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的祈愿显得诚心诚意。安愿也在佛堂里跪下,她知道这次的走货不会那么顺利,她心里祈祷的东西,和荆冉相反,但异曲同工。 荆复洲坐在院子里,遮阳伞挡着阳光,身边站着老董和两个保镖。一早起来,一切的气氛都不一样,纵使是荆复洲这个身份地位的人,也罕见的谨慎了起来。他贴身带着的M1911手.枪此时就放在手边,跟枪摆放在一起的是一杯咖啡,从早晨一直放到现在。 上午的阳光不算灼人,安愿从佛堂里出来,往着院子里走。她跟他们一样心神不宁,这一刻倒是真有了身为卧底的休戚与共之感。踏着楼梯一步步走下来,老董先看见了她,随后荆复洲也淡淡的回了头,朝她招招手。 安愿换了轻松些的表情,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这样一来那把手.枪就刚好也在她的手边。她想控制自己的目光,可还是忍不住朝着枪身看过去,金属冷色的外壳,枪柄处的木质设计让整体复古而冷艳。荆复洲偏了偏头,安愿垂下眼睛,听见他轻笑:“知道枪怎么用么?” 她靠进椅子里,没回答,明显是不会。当初拿着薛老的枪,不过是因为当时场面混乱,枪早已拉开了保险,她来不及细想也就按下了扳机。 荆复洲笑意深了,把那把枪往她那边推了推:“给你试试。看见院子那边那个木板没有,瞄准了那个打。” 老董在一旁欲言又止,荆复洲抬抬手,示意他不要插手。那把枪在安愿手边,已经碰触到了她的小指,微凉的触感让她的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错觉——也许荆复洲,真的会死在自己手里也说不定。 可她不能那么做,她现在是周凛的战友,他们有完全的计划,要将整条生意链上的人一网打尽。荆复洲如果这时候死了,她只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杀人犯。舔了舔唇,安愿把那把枪握在手里,那枪比她想象中还要沉重,要两只手一起才能举起来。她皱了皱眉,晃晃悠悠的把枪对准远处的木板,刚要扣下扳机,便听到老董的笑声。 “安小姐,你没拉开保险。” 她一愣,回过头,荆复洲也噙着笑意看她,跟老董差不多的眼神。安愿把手放下,低头去摆弄手里的枪,枪口位置转了一圈,指向不远处的老董。老董神色一变,退开一步苦着脸:“洲哥,这哪是能这么玩的……您管管……” 荆复洲笑了几声,起身走到安愿身边把枪拿回来。安愿仰头看他,逆光的位置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隐约觉得他在笑。荆复洲握住安愿的手腕,拉着她离开椅子,走到烈日下面去:“来,我教你。” “我知道一点。”安愿被他拉着站在太阳底下,有些不舒服的眯起眼睛:“三点连一线,我听过的。” 荆复洲站在她身后,把枪塞进她的右手,关于她是从谁那里听过这么一句话,荆复洲没问,安愿也识趣的没说。他的手臂从后面环过来,声音带了点难得的认真,还真有几分老师的样子:“知不知道开枪时候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握枪姿势。” 安愿握住枪柄,荆复洲的手托在下面,给她提供了一个支撑的力,另一只手虚虚环着她的腰,手掌微微用力,让安愿下意识的挺直了脊背。 “握枪的姿势对了,才能更好的瞄准,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能击中目标。”荆复洲低声说着,拉开保险,食指牵动了她的食指,快速按下。子弹飞出去击中木板,后坐力让安愿整个手掌都模模糊糊的疼了起来。 他低下头,靠她更近了一些,随着刚刚的射击,安愿的手因为疼痛和疲累已经垂了下去。荆复洲把她的胳膊托起来,呼吸喷薄在她耳边有些微微的痒,却正经的很,不带丝毫挑逗意味:“右手握住这,枪把应该抵着你的虎口,找到你觉得最舒服的位置。要是觉得太沉,左手可以跟着一起拿枪。” 安愿照着他的话做,又扭头看他,像是寻求肯定。荆复洲从桌上摸了根烟点上,刚想往嘴里送,又想起什么似的皱了皱眉:“安愿,你的手要握紧。” “我握紧了。”安愿抬头看他,眼神也很认真。 “还要再紧。”荆复洲把烟放进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再度回到她身边:“子弹飞出去的时候会有很强的后坐力,如果不握紧了会破坏瞄准线,还会伤到你的手。用你所有的力气去握紧,你握的是枪,是该让你拼尽全力的东西。” 他站在她身后,随着说话,烟草气息就缭绕在安愿耳边,飘进她的鼻息里。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神,似乎是被那烟草味带去了别的地方,再回神时荆复洲已经说完了话,边握住她的手帮她使力边询问她:“听懂没有?” 她一愣,胡乱点了点头,把手握紧,直到绷直的手臂微微颤抖。 “在刚拿到枪的时候手应该是垂下的,这个是准备姿势,当你要射击的时候就快速把手抬起来。”荆复洲在她身边做了一个示范,又把枪递给她。枪口朝着他自己的方向,而此时的安愿已经学会如何拉开保险。 荆复洲眼神淡然,烟雾从他嘴里轻轻寥寥的飘出来。衬衫在他胳膊上绷的有些紧,袖口挽在手肘处,安愿可以看见他手臂上的青筋。她把那把枪接过来,拿在手里的同时,瞥到老董轻轻深吸一口气。 时间慢慢爬向正午,温度升高。安愿站在院子里,额头上沁出了汗。在不断的联系了几次之后,她勉强可以抬手击中木板,枪里没放几发子弹,她觉得不过瘾,却也知道不该再问荆复洲来要。 “洲哥,午饭时间差不多到了,咱们回屋吧?”老董说着看了一眼安愿,安愿正低头摆弄手里的枪,研究弹夹,听到这话以后下意识的抬头看向荆复洲。 脚边的烟头堆了不少,荆复洲手里还拿着一根。抬手看了看表,他有些不易察觉的焦躁:“涛子那边还没消息?” “……没有。”老董低下头。 “我饿了,先吃饭吧。荆冉也在佛堂里跪了半天了,不吃饭怎么行。”安愿说着站起身,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去拉荆复洲。她的手放在他面前,手指前伸,掌心因为刚刚握枪太过用力,现在有些发红。 荆复洲把烟按在桌子上,握住她的手,放在掌心里轻轻捏了捏。随着这个动作他站起身,带着安愿往屋子里走。大厅里开着空调,比外面温度低了不少,安愿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走上去贴荆复洲近一些。 连一向不怎么懂得察言观色的老董,也明显感觉到荆复洲的低气压。 午饭顺应了荆冉的口味,准备的都是素色菜系。荆复洲在餐桌边刚刚坐下,老董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安愿回过头,手还搭在椅子背上,定定的看向声音来源。 荆复洲和荆冉也一并望过去。 “喂……嗯……什么?”老董皱起眉,几乎是下意识的朝着荆复洲看过去:“洲哥,出事了。” 安愿脸色一变,抓着椅背的手不自觉的用力,整个身体都绷紧了,站的很直很直。荆复洲慢慢伸出手,盖在安愿手上,也盖住她泛白的指尖,就这么温柔的看着她,声音里满是阴冷:“出了什么事?” “走货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给条子知道了……”老董颤巍巍的举着手机:“人是跑出来了,货全被扣了……” 那批货价格不菲,纯度高,做工精细。荆复洲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双手压住安愿的肩膀把她按在椅子上坐下。他的周身都是暴戾气息,让人不敢靠近,连荆冉都只是坐的远远的小心的观望着。她心里既要为荆复洲担心,又对周凛牵肠挂肚,听到老董刚刚的话之后非但没能松一口气,反而提心吊胆。 他们之中有卧底。更准确的说,周凛和涛子之间,有一个人是卧底。只有他们知道这次走货的具体时间和地点。荆冉的手心满是汗水,观察着荆复洲的神色,却不敢多为周凛说一句话。 片刻的沉默,只有安愿知道自己肩膀上的手施加了什么样的力道,像是要把她的肩膀捏碎。她面无表情,仰起头,看向荆复洲:“阿檀,你信任的人,每次都不过如此。” 先是她,再是现在。 荆复洲点点头,面目极度阴寒,声音却放轻了:“安愿,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对不对。” 安愿坦荡的点头,眼底一片不加掩饰的清澈:“我知道。但我说了,你会信吗?” “你说。” 安愿转头看向荆冉,又淡淡的扫过荆复洲,在他愈发寒冷的眼神里,轻轻开口:“是周凛。那个潜伏在你身边的卧底,是周凛。” 她说完,看到荆冉颤抖着站起来,哆哆嗦嗦的指着她,似乎是想要帮周凛辩解,又不知该怎么证明他的清白。安愿勾了勾嘴角,仰头看向荆复洲,像是在问。 ——我说了,你会信吗? 你敢信吗。 第38章 不二之臣(六)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敢说话。 周凛和涛子站在大厅里,看见荆复洲手里那把M1911。它像是玩具一样被荆复洲拿在手里,仿佛把玩。安愿坐在荆复洲身边,脸上表情平静的过了头,反倒显得刻意。而整个屋子里情绪最激动的是荆冉,虽然没敢上去抱住周凛,却已经捂着嘴哭出了声。 伴随着细弱的哭声,荆复洲靠坐在椅子里看向他们:“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洲哥……我们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挝那边的人里面绝对有条子!他妈的,这次差点栽了,那警察的枪贴着我过去……”涛子颠三倒四的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我们就,就直接到了交货的地方,不知道哪就打了一枪,一帮人冲过来……我不知道货怎么掉的……一帮人开枪全他妈乱套了操!我得逃命……我顾不了那些货了,凛哥差点落他们手里……” 安愿定定的看着涛子,眼神顿了顿,又不自然的偏开。这一幕落在荆复洲眼里,他的枪口换了个方向,点了点周凛:“你也讲讲?” “我没有什么好讲的。涛子说的差不多,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货本来有一部分拎在我手里,但是我右臂中弹了,货就掉了。”周凛说话时声音有些不稳,左手按在右边的伤口上,指缝里还在不断渗血。那子弹现在应该还在他的皮肉之下,使他整个人脸色惨白:“阿檀,我知道你怀疑什么,我实话跟你说,撤退的时候我看见老挝那边的人都落网了,我怀疑那个条子就在咱们中间。” “……凛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涛子猛地转身看向他:“知道具体时间的就咱们俩,你他妈这是我说我是条子?” “你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有数,为什么偏偏就这次栽了,偏偏就这次损失的最惨。”周凛唇色发白,因为疼痛,整个人都微微的颤抖着:“阿檀,这事拖不得,这次是我侥幸,只废了只胳膊,下回没准要的就是咱们的命。” 他眼神阴狠,眼底没有丝毫犹豫迟疑,像是恨到了极致的样子。安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里密密麻麻的都是冷汗,荆复洲伸手在她手上捏了捏,把枪塞进她手里:“你去,谁是卧底,你杀了他。” 他教她开枪,就是为了在这一刻将她拖入深渊吗? 安愿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那把枪她已经熟悉的差不多,拿在手里也比刚刚顺手多了。她看着涛子,又看看周凛,一时之间竟也有些犹疑不决。荆复洲不信她,却也很难相信任何一个人的说辞,她得在他决定之前,干扰他的选择。 “安小姐,你知道的,我不可能是卧底……安小姐……”涛子后退了一步,忽然气急败坏的伸手指向周凛:“我知道了!周凛你才是卧底!我操.你祖宗!你他妈把行踪告诉条子了还他妈让老子背锅,老子不干!” 他说着朝着周凛冲过去,一手拎起他的领子,周凛躲避不及,手臂上的枪伤疼的厉害,被他狠狠一拳挥倒在地。腥甜味在口腔里扩散,周凛把被打掉的牙吐出来,仰着脑袋看向涛子,声音也不自觉的拔高:“涛子你少他妈在这装蒜!你之前跟安愿在佛堂里待那么长时间都他妈在说什么你当我猜不到,当洲哥猜不到吗?!下楼梯的时候连路都不敢走,你他妈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涛子还想动手,被老董在身后抱住拦了一把,他暂时动弹不得,便看向不远处拿着手.枪的安愿:“安小姐,你说说,那天咱们在佛堂里谈的是什么……你说说……” “我们没谈什么,就是简单聊了聊信不信佛的问题。”安愿声音很轻,看向涛子时目露担忧。周凛坐在地上难以置信的冷笑:“信不信佛?涛子你们找借口能不能找的好一点,你跟别人谈信不信佛?你当这的人都他妈是傻逼吗!” “你他妈爱信不信!”涛子挣脱开老董朝着周凛冲上去,眼看着又要动手,荆冉忽然扑过去代周凛挡了一下,也就是这个动作让一直默不作声的荆复洲皱了眉:“都给我闭嘴。” 安愿还站在他伸手就能触碰到的地方,以至于荆复洲的声音似乎在她耳朵里微微震动着:“周凛,安愿说你是那个卧底。” “你还信她?!”荆冉挡在周凛身前,因为这会儿的场景变得有些声嘶力竭:“阿檀,她就是想让你死你怎么能信她!!” 场面十分混乱,人的兽性在这样的情况下被体现的淋漓尽致。安愿手里还拿着枪,她在等荆复洲发话,赌自己性命去拼输赢。不是不紧张的,相反她紧张的快要窒息,如果不是背对着荆复洲,她眼神里的那点情绪恐怕会泄露的彻彻底底。 “安愿,我给你机会。”荆复洲的声音很冷,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根烟点燃,就那么拿在手里并不送到嘴边。安愿朝前走了几步,幽黑的枪口指向周凛,她看见荆冉眼里的仇恨,那仇恨像一把火,快要把她烧干了。荆复洲不说话,大厅里是死一般的寂静,周凛浑身都在微微的颤抖着,枪口顶在他额头上,压倒他汗湿的头发。 安愿拉开保险。 周凛的呼吸声变得急促而粗重,却一声不吭。安愿心跳如雷,要死死握紧枪把才能保证自己不要颤抖。这一刻的时间全部焦灼在一起,她的呼吸全吊在嗓子眼,等着荆复洲喊出那句制止。 “够了。” 像是终于忍耐到了极致,荆复洲把烟扔掉,朝着安愿走过来。他步子迈的很大,几步就到了她身边,安愿仓皇的回头,被他握住手腕生生转了个方向。枪声响起的毫无预警,让在场的人都是一惊,随着这声枪响,涛子轰然倒下。 安愿的食指还扣在扳机上,那枪确实是她打的,但其实是手指的本能举动。荆复洲给的力道很寸,抬起的枪刚刚好对准涛子的脑袋。她不是没有杀过人,可却是第一次真真切切用枪去杀人,双腿不自觉的发软,荆复洲的手一离开,她就瘫坐在了地上。 荆冉哭着扑进周凛的怀里,仿佛是人间一出悲情剧终于欢乐结尾。荆复洲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最后落到安愿这里,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安愿的头顶,他压抑着内心的冲动,哪怕此刻他真的那么想把枪按在她的头顶扣下扳机。 可他比谁都清楚,安愿若是死了,最后悔的人是他。 他拿她毫无办法,明知道她的心不在自己身上,甚至千方百计想置他于死地。也许她那句话说的是对的,她就是他的报应,他这么多年来杀人放火的报应。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认了。 这个晚上是他们留在泰国的最后一夜,为了提防警方跟过来,临时决定离开。离开的太过匆忙就会很像是一场逃亡,安愿看见走廊里有人行色匆匆,好像离开了泰国,便又可以安全的去做那些肮脏勾当。 走廊里脚步纷乱,她静静跪在佛堂里,双手合十。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周凛被扶着进屋之前给了她一个眼神,短促而小心。安愿知道那眼神的意思,那是他无声的夸奖。 只有她有那个胆子,当着荆复洲的面撒谎却面不改色。 安愿在佛堂里一直跪到暮色四合,才缓缓回去房间。洗过澡之后她看见桌上荆复洲放着的烟盒,忽然想尝尝那烟是什么滋味。可心里的想法尚未付诸实施,荆复洲便推开门走了进来,她的念头被自己压下去,光脚站在墙边看他。 这个夜里最为悠闲的人当属荆复洲,在查看过周凛的伤势之后,便回了房间紧锁房门。安愿被他抵在墙上,经过这样的一天他却还有心思去扯开她的睡衣领子,将手指伸进去。屋子里空调开着,却好像没起到什么实质作用,空气躁动而闷热,让人透不过气来。 墙壁上贴着裸色壁纸,睡裙掉在脚边,她像是从墙上走下来的。荆复洲神色痴迷,手指不断撩拨着那处纹身,动作粗暴而不加保留。曾经他是很冷淡的性子,即便是在床事上,也不过是图一时新鲜,并不十分投入。可安愿总是让他失控,他知道他得不到她的心了,便妄想去征服她的身体。 在这样的妄想里,他成全了自己的独角戏。唇齿相贴,分不清是谁在喘息谁在轻叹。身体相拥的时候,一切都好像是真的,猛烈的索取是真的,哭泣的迎合是真的,他咬着她的脖子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他恨不能将她揉碎了随身携带,恨不能把她肢解开为自己所有,可那些恨不得最终都得败下阵来,败给她鲜活的,花瓣一样柔软的身体;败给她咬着牙含泪忍住的呻.吟;甚至败给她的不甘心不情愿,好像这样才能让他知道,自己是多么无望的爱着。 安愿整个人好似从水里捞出来,吊在他的身上挣扎哭泣。男人像是没有被驯服的野兽,寻欢也要弄得你掉一层皮,毫无分寸尺度可言。她被摆成他喜欢的姿势,连同床褥里都浸了汗水,到处湿漉漉,让她目眩神迷,不知所措。 他将她折腾的近乎虚脱,才抱着她在凌乱的床铺里喘息平复。安愿手下抓着一片床单,他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她于是放开了手。 转过身,他们在黑暗的房间里紧紧相拥。 “安愿,明天回国之后,我们就搬出鼓楼。”荆复洲仰面躺着,手臂还垫在安愿脑袋下面,他空洞的望着天花板,忽然觉得自己真的该承认,他爱她,所以他输了。 安愿侧身倚在他怀里,似乎是睡着了,没有说话。 “我们搬出鼓楼之后就结婚,我有三套房子都在陵川,你喜欢哪个,我们就住哪个。等以后我们的孩子出生了,我送他去外面最好的学校,我把我能给的东西都给你们。” 荆复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些,他也不知道自己能给的东西除了钱还有什么,童年在他的生命里一片贫瘠,是永远担心吃不饱穿不暖的饥寒交迫。他曾经极度憎恨自己的亲生父母,既然不能给他和荆冉好的生活,为什么还要生下他们,这世界的温暖美好尚未来得及感受,就要将阴暗寒冷都体会一遍。而转身看向来路,他也会有些不解,曾经那么憎恨活着,却为什么还要拼了命的在继父手下活下来。 他看过太多算计,太多没有理由的背叛和苟且。可他得活着,活的比谁都好。谁说这世界就不势力呢,当他把命赌上放手一搏的时候,才终于看到那么一点点的亮光。 安愿的呼吸很均匀,在这样的夜里,像是他守在怀里的那一小块净土。荆复洲的心柔软下来,他轻轻吻着她的鼻尖,确定她真的是睡着了。那种柔软的情绪像是傍晚时候涨潮的海面,一下一下拍打着他的记忆,他忽然想说点什么,她听不到最好,哪怕是说给自己听的,也必须得说点什么。 张了张嘴,荆复洲在黑暗里茫然的睁着双眼。他想把自己这么多年的经历都讲给她听,可是又唯恐暴露了脆弱,那些过往被他尘封在最最隐蔽的角落,再想翻出来已经很难。手轻轻搭在安愿的肩上,把毯子扯上来包住她的身子,微凉的皮肤在他手下有了回温的趋势,怀里的人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蜷缩起来。 他静静的看着她的背,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伸手将她揽进自己怀里。 因为这次走货的失败,荆复洲损失惨重,可谓元气大伤。他向来谨慎,自然不会在这个关头再顶风作案,于是带着安愿一行人匆匆回了陵川,安安分分做他的夜总会老板。一切好像都没有什么变化,梦死里依旧夜夜歌舞升平,鼓楼里女人成群,整日泡在高档化妆品和衣服皮包里混吃等死。荆复洲也还是每天规律的上班下班,没有丝毫异样。 而只有少数人知道,鼓楼里的女人于荆复洲来说,都成了掩人耳目的摆设,除了需要打点高官,他基本不会再出现在那边,而是早就带着安愿住进了郊区的别墅。荆冉自从结婚后便随着周凛出去单住,这个房子空着,荆复洲便接了安愿过来。春天眼看着就要到了,安愿第一天站在别墅前,眼看着这座精致的小房子,绿意已经在院子里开始蔓延,喜人的颜色让她的心情稍稍安慰了些许。 她偷偷问过周凛,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周凛告诉她,最少一年。一年的时间看似不长,可这一年里会发生多少的变数,她真的说不准。身后有车辆慢慢停下的声音,她缓缓回头,对着走下车的男人淡淡一笑。 那时候荆复洲看着她,不确定的想,她也该是时候认命了吧。 第39章 斯德哥尔摩情人(一) 荆复洲猜测安愿会认命,但从不敢奢望,安愿会爱上自己。 尽管他已经尽他所能的去表达自己的爱。 别墅位于城西,是少有人居住的富人区。陵川这种地方工资水平并不高,所以城西人际荒凉,人们称这边为“西荒”。别墅虽然在修建之初拥有自己的名字,但开发商取的名字大多华而不实,叫不出口。久而久之,老董开车送荆复洲离开梦死的时候便会习惯性的问一句:“洲哥,是回鼓楼还是去西荒?” 这是最初的情况,后来他的语句有了微妙的变化:“洲哥,是去鼓楼还是回西荒?” 这句话若是细细咀嚼,便让荆复洲对西荒有了几分家的依恋。鼓楼里去的越发少了,一开始只是荆复洲本人不到,后来连同他的兄弟们都不怎么去。女人们也许该有更好的人生,但她们习惯被圈养,不习惯自己生活,便也就在冷宫一样的房子里住了下去。 “回西荒。”荆复洲坐在车后座,因为这句回答,脸上似乎倾泻出淡淡温柔。 别墅到了晚上也还是亮着灯,灯光从院子里开始,一点点蔓延在回去的路上。老董将车停在外面,并不跟着他进屋,那个空间是属于荆复洲和安愿的,他没有资格踏入。 玄关处的灯亮起来,屋子里的阿姨应声走出来:“先生回来了,吃晚饭了吗?” 荆复洲点点头,伸长脖子往客厅里看了看,没见到安愿的身影。她自从来了这边之后越发安静,常常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坐很久都不出来,看得出他眼里的担忧,阿姨善解人意的解释道:“安小姐在楼上呢,您前几天拿回来的那把小提琴她好像特别喜欢。” “是么。”荆复洲嘴角弯了弯,换了鞋往楼上走。拖鞋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很轻,所以安愿并没有听到。二楼尽头是他们的房间,旁边有了房间专门给她放乐器,荆复洲放轻了脚步走过去,房门虚掩着,安愿坐在地上,小提琴在腿上搁着,手里捧着一本书。 她看的认真,头低下去,头发梳起来挽成一个髻,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黑色修身长裙铺在地上,是荆复洲前不久给她买回来的。他的心里柔软下来,缓缓走到她背后,弯腰揽住她的腰,这么靠近了,才看到她手里捧着的是一本乐谱。 他刚刚回来,身上还带着声色场所里烟熏火燎的味道。安愿偏了偏头,他的下巴便顺着这个力道轻轻搭在了她的肩上:“看什么呢?” “谱子。”安愿扬了扬手里的书,没有看他,目光还是胶着在那些鬼画符一样的文字上。荆复洲不想打扰她,又舍不得离开,就这么拥着她坐在乐器室里。安愿的脊背原本挺得很直,因为他在背后,有了可以支撑的力,也就慢慢松懈下来。等到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完全靠在了他的怀里,他的手还拦在她腰上,头垂的很低,似乎是睡着了。 张了张嘴,安愿下意识的想叫他的名字,三个字到了嘴边,又被她自己咽了回去,改口道:“阿檀?” “嗯?”荆复洲抬起头,眼底都是红血丝。 “你要是困了就回去睡觉吧,我看完了还想自己练习一下。”安愿声音放轻了,抬手触摸他的脸:“你最近好像很累。” 连她都能看出的疲惫,那就真的不是小事了。涛子的死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荆复洲的力量,很多原本能够交付出去的事都开始亲力亲为。他生活的比平时更为谨慎,半点差错都不敢有。眼下局势太紧,中国警方联合泰国方面,几乎对他步步紧逼,荆复洲被压制着,束手束脚动弹不得。 可这些话,他不能说给安愿听,怕是她知道了,非但不会为他担心,反而会觉得痛快。 “明天没什么事,我在这陪你吧。”荆复洲抱着她,手臂收紧了一些,这样可以闻见她身上馨香的味道。安愿想要拒绝,可他闭了眼睛不肯看她,带着点孩子般的固执。她抿了抿唇,从他的怀里转过来,微微低头去看他的脸,语气颇有些无奈:“阿檀,你这样我是没办法拉琴的。” 荆复洲愣了愣,手臂放开,有些茫然的看着她。他以为她是在驱赶自己,下意识的就想找借口留下来,还没开口,安愿已经手扶着他的腿站了起来。那黑色裙子将她衬托的格外修长,她走到钢琴边上去,回身发现荆复洲还坐在那里,忍不住笑出了声:“怎么不过来?” 他茫然的走过去。 “想听什么?”安愿转头看他,眼神很纯真。人不可能分分秒秒都戒备森严,她也有松懈下来的时候。荆复洲受宠若惊,张了张嘴,却发觉自己对钢琴曲没有丝毫了解,他不是什么高雅之人,艺术在他的世界里百无一用。心里忽然发觉他跟安愿的距离,他低了低头,微笑着看她:“什么都可以。” 安愿点点头,手指放在琴键上,稍稍思考了一下后,弹下第一个音。荆复洲不懂得欣赏这些,目光从安愿的手指一直向上,落在她的侧脸。 他时常觉得,安愿有着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冷的美。 一曲结束,他还定定的望着她,撞见她转过头来的目光,他才晃神似的:“……很好听,叫什么名字?” “少女的祈祷。”安愿眷恋的摸着琴键:“小时候住在姑姑家,堂姐学钢琴,我也被送过去一起学,因为不喜欢背谱子被老师打过好多次。” 荆复洲轻笑:“为什么不喜欢背谱子?看你这么喜欢音乐。” “能学到的时候总是不喜欢的,后来姑姑不肯送我去学了,我才觉得后悔。家里有一个电子琴,堂姐在家练习的时候我只能在一边看着,偷偷拿她的书来看。”安愿说到这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你知道吗?那时候姑姑总喜欢在客厅里听堂姐弹琴,堂姐有时候懒得弹,就让我来替她。我当时就每天都祈祷着堂姐犯懒耍赖,这样我就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那个电子琴。”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温柔,全然没有面对他时固有的防备警惕:“后来堂姐上了高中,全家觉得她应该高考为重,就把那把电子琴卖了。我没有机会练习,还躲起来偷偷哭过一场。”安愿不好意思的笑笑,手在琴键上轻轻抚摸着:“那时候最希望的就是有一个自己的钢琴。” “现在不是有了么。”荆复洲也把手放上去,轻轻按下一个键,钢琴便发出低沉的嗡鸣。 安愿笑了笑,伸手握住他的手指,用他食指的指腹从一个琴键跨越到另一个琴键,音符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她随着那声音点头:“哆……唻……咪……” 荆复洲微愣,她的动作停下,眼睛眯成一条线,笑的很温暖:“想学吗?” 他轻轻点头。 安愿从座位上站起来,绕到他的身后去,张开双臂握住他的手。他肩膀宽阔,安愿只得弯腰贴紧了他,才能掌控他的手。她的五指轻轻盖住他的,拇指勾着他在琴键上移动,音符跳跃的没有什么规律可言,一个一个蹦出来。荆复洲的耳边是安愿轻缓的呼吸,她唇角挂着点微笑,好像在音乐面前,连荆复洲都不显得那么讨厌了。 此刻如果他微微偏头,就可以吻到她。他是想吻她的,在这个气氛这么好的夜里。可是他又害怕这会扰了她的兴致,她不高兴起来可是很难哄的。走神的功夫,安愿的手已经从他手上离开,肩并着肩,他们在夜里寂静的坐着。 偏过头,他像是高中时期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那样偷偷去看她。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一眼就是万年。 陪在荆复洲身边的日子,时间总是过得很缓慢。安愿觉得他哪里变得不一样了,事事都迁就着她的节奏。可即便在这样的时候也依旧是不能松懈的,她和周凛都在等,等荆复洲放松警惕重新开始走货,而那一天必定会到来,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安愿最担心的是在这段时间里会有变数,哪怕像周凛说的只有一年,也还是让她觉得胆战心惊。夏天到来的时候,她发觉自己生理期推迟,心下惶然,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天晚上荆复洲回来的不早,她都已经洗漱好躺在房间里,他才带着一身酒气推门进来。他需要打点的人很多,都打点好了,才能确保以后的万无一失。安愿侧身躺着,听到声音以后肩膀僵了僵,把眼睛闭上。 他像是喝醉了,脚下踉跄了好几步才跌坐在床边,震得一边的安愿也跟着动了动。床头只开着一盏小灯,他又双眼迷蒙,只看得到床边缩成小小一团的人影。她太小了,缩起来的时候就像被遗弃的小动物,那样无害。荆复洲扯了扯自己的领带,掀开被子钻进去,带着一身的酒味。 安愿皱了眉,眼睛闭得更紧,发誓不理他,倒真的像是不满丈夫在外面花天酒地的妻子。而丈夫也很委屈,他在外面喝到差点胃出血,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安愿胡乱想到了这,又觉得荒谬至极,恍惚间他的手已经摸到了她的腰上,推着睡衣下摆往上。 那截滑腻的肌肤在他手下渐渐泛起热度,荆复洲呼吸变得粗重了些,靠近了轻咬她的耳垂。这么久的时间,他们所有的默契大概都只限于这张床上,他的索取和她的迎合,半推半就的互相需要。安愿无法再装睡,抬手捂住他的嘴,烟酒气息让她胃里泛酸,皱着眉,哑声要求他:“你先去洗澡。” 荆复洲顺势将她压在自己身下,娴熟的解开她的睡衣扣子,眼眸低垂:“……乖,做完一起洗。” 没有商量的余地,他附身上去,将安愿的手抬高固定在头顶。昏暗的光线里安愿看见他汗湿的额头,随着他起伏的动作,汗水好像也要混进她的身体里去。想到自己身体的状况,安愿忽然有些害怕,手腕动了动,似乎想要挣脱,软了嗓音求他:“阿檀……你放开我吧,我疼……” 他真的将手放开,安愿顺势环住他的脖子,荆复洲动作变得温柔下来,浅浅亲吻她的下巴,眼神眷恋而沉迷:“安愿,你刚刚叫我什么?” “阿檀……”安愿眼神闪烁着抱紧了他,不去看他脸上的表情:“阿檀……阿檀……” 汗水融入黑夜,谁都不再说话,做的事情专注而缠绵。他喝了酒,气息辛辣呛人。结束的时候安愿听见他难以平复的呼吸,他抵着她的锁骨,声音很轻:“安愿,别走了,这辈子都别走了……” 她身体一僵,伸手缓缓抱住他的头,忽然想起之前站在那座荒芜的山坡上,他锁紧她在怀里,却命人撅了程祈的坟。安愿闭了闭眼,那种呼之欲出的柔软情愫被她自己咽回去,面前的人是荆复洲,是给了她全部绝望和地狱的人,她不可能爱他。 这个晚上安愿做了很多杂乱无章的梦,醒来时荆复洲已经离开,她像是他闲暇时间回来宠幸一夜的妃子,第二天又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遇见了什么新鲜的女人。安愿总是在心里给荆复洲刻画一个狼心狗肺的形象,这样她的欺骗就显得不会那么突兀,甚至于良心不安。 早饭是海鲜粥,荆复洲临走时候特地交代的,因为昨晚有人送来了新鲜的海物,他便想着给安愿尝个鲜。保姆端上来时安愿正低着头喝水,杯子放下,海鲜的味道扑鼻而来,安愿眉头一皱,迅速偏过头去。 保姆愣了一下,有些局促:“安小姐,我做的是不是不合胃口?” “没有,我今天没什么食欲。”安愿把那碗粥推得远了些,捂住自己的嘴站起来:“你把桌子收了吧,我出去一趟,早饭就不吃了。” “……安小姐,荆先生交代您最好不要出去。”保姆有些为难,两边她都不好得罪。安愿好不容易把那种恶心的感觉压下去了,眼眶有些泛红:“没事,我昨天跟他说过了,他知道。” 保姆将信将疑的看着她,安愿懒得再解释,回房间换了身衣服下楼。她哪里跟荆复洲说过,她要是说了,今天反而出不去。心里的预感很强烈,让她觉得惶恐觉得害怕,她得赶快跟周凛见一面,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大门打开又关上,安愿的身影消失在转角。保姆犹豫良久,还是拿起电话拨给了荆复洲:“荆先生,安小姐刚刚出门了,说是昨晚跟您说过的,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您一声。” 荆复洲正在办公室里看账,听到这话以后皱了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我怕耽误事,赶快给您打电话了。”保姆有些心虚,这会儿距离安愿离开已经挺长时间的了。荆复洲在那边没有做声,就在保姆犹豫着要不要挂断电话的时候,听到那边有人敲门。 老董站在门口,表情有些颓然:“洲哥,小海那边有动静了。” 荆复洲眼神一寒:“什么?” “安愿去找周凛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起名废的我,配角名字从阿洋,涛子,到小海,下一个要是还得出新人物,估计只能叫大波了_(:зゝ∠)_ 第40章 斯德哥尔摩情人(二) 老董搓了搓自己的手,有些不敢去看荆复洲眼底的阴寒:“安愿去找周凛了。” 自从上次走货失败,即便涛子死了,荆复洲也没抹灭对周凛的怀疑。小海是他暗中安插过去的,这段时间以来周凛行事坦荡,的确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他不敢大张旗鼓的动周凛,因为这其中还有荆冉一层关系,荆复洲再怎么混账,也终归是希望自己的姐姐能幸福的。 所以这一刻,安愿去见周凛,无疑是将他对周凛的怀疑坐实,甚至还要加一个对荆冉不忠的罪名。 荆复洲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表情有些烦躁。手机放在桌子上毫无动静,如果周凛真的没什么问题,为什么不在见到安愿之后就给他打电话?他在屋子里走了两圈,最后看向门口的老董:“在停车场等我。” “洲哥,去哪儿啊?” “去周凛的医院。” 阳光从窗格照进来,一切都显得宁静祥和。安愿坐在周凛对面,面前桌子上是她刚刚拿到的化验单。她的脸很苍白,阳光下看起来毫无血色,右手抓着桌沿,指甲顶端泛着浅浅的青白。 周凛坐在她的对面,神色有些严肃:“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要这个孩子,给我安排手术吧。”安愿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的厉害。随着这样的声音她的头低下去,像是陷入了恐怖的梦魇:“我不可能给他生孩子……现在就给我安排手术……” “安愿,你听我说。”周凛从座位上站起来,打开门四处看了看,确定门口没人,这才回过头:“荆复洲一定在医院有自己的眼线,你出门到现在他肯定早就知道你的行踪了。这个孩子你就算不想要,也绝对不是这个时候。” “这是我自己的孩子,我不想要就不要什么时候不时候的!”安愿抬起头,眼眶通红:“这是我自己的身体!我为什么没有权利决定我自己的身体!” “你冷静点。”周凛皱了眉:“我可以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安愿,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如果真的帮你这一次,那我们前面的一切都前功尽弃。荆复洲还在怀疑我,现在的情况对我们来说已经非常不利了,你要明白……” “我不明白……”安愿打断他的话,那种从胃里泛起的酸让她几乎快要落泪:“我只是来给程祈报仇的,只是想杀了荆复洲而已……你们的生意链条我不懂,我回去杀了他一切不就一了百了了吗……” 她蜷缩在座位上,一向冷静理智的脸上有不加掩饰的脆弱。周凛有很多话可以劝她,但那些基本都是大道理,这个时候的女人如何能听得进去。他忽然也觉得疲惫,藏了这么久,瞒了这么久,得到的和失去的相比,早就没什么意义了。他不止一次的想过放弃,可总觉得,都走到这里了,再往前走几步吧,总能见亮的。 抹了把脸,周凛上前轻轻拍了拍安愿的肩膀:“你这个时候情绪脆弱我可以理解,但是安愿,谁也不想看着自己前面铺了那么长的路白费。这个孩子也许是一个非常好的底牌,能最大程度的去牵制荆复洲,所以就当我求你,先把他留下。” 安愿的拳头握紧了,没有说话。 办公室里很安静,周凛站在窗边,看见楼下嬉笑着跑过的孩子。手机里是他刚刚给荆复洲发的信息,表示安愿来了这里,希望荆复洲能亲自接她回去,他的话有所保留,这种事总要安愿自己去说,才能达到它该有的目的。 “你说,咱们是好人吗?”安愿从自己的情绪里缓过来,靠着椅背,轻轻地问。 周凛回过头,笑了笑:“这还用问吗?” “可是我常常觉得,我们跟荆复洲并没有什么差别。我为了瞒过他,杀了阿洋,陷害涛子,现在就连自己肚子里的孩子都要拿过来利用一下。这个好人当的真是冠冕堂皇,就怕有一天荆复洲真的落网了,我还要得到个好市民之类的奖励,那不就太讽刺了?”安愿的手轻轻搭在自己小腹,那里尚且平坦,却让她心乱如麻:“如果这个孩子真的出生了,我以后要怎么跟他解释,告诉他他只是我为了算计他爸爸才生的呢?这个孩子又有多无辜,注定得不到完整的爱。” “世人都无辜,这话没法说。”周凛淡淡将她的话驳回,再次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机。没有回复,说明荆复洲对他是有芥蒂的。一直到安愿起身准备离开,荆复洲也没来,周凛忽而有些担忧,忍不住叮嘱:“回去的时候注意点情绪,别露出破绽。” 安愿惨淡的一笑:“知道了,放心吧。” 他们并不知道,荆复洲的车在医院楼下短暂停留又离开,因为荆复洲自己都不知道,如果一切如他所料,那他该怎么去面对那样的怀疑和背叛。 回去的路上,安愿坐了辆出租,化验单在她的包里,仿佛一张辟邪的符咒。窗外的风景不断倒退,她想起小时候的自己,自父母离开之后,再也没能生活的无忧无虑。怎么会这样呢,她不明白,好像一直都在努力,却还是把生活过的一团糟。 如果最开始不来招惹荆复洲,是不是就会过的好一些。可那样的话,又是一辈子的不甘心。 西荒的别墅绿意盎然,司机师傅看到别墅的时候有些赞叹:“有钱人啊。”又看向安愿,眼神带了歆羡。安愿把车费交给他,等他找钱的功夫,看见停在院子里的劳斯莱斯。 现在是下午时间,他一般不该这么早回来的。安愿皱了皱眉,把包攥的更紧一些,接过零钱往别墅走。 客厅里的空调开得很冷,她推开门进来,一眼就看见沙发上坐着的荆复洲。老董破天荒的也跟了进来,站在一边低头跟他说着什么。荆复洲手里拿着根烟,听到声音微微偏头,眸底都是寒意。 安愿神色如常,只是比平时稍显憔悴。保姆帮她拿拖鞋,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今天回来的这么早?”安愿换好了鞋,走过来也在沙发上坐下。她坐在他的旁边,跟他之间留了一定的距离,低头在包里找什么的样子。荆复洲把烟灰弹掉,冷睨着她:“昨晚什么时候跟我打过招呼,说你要出去了?” 安愿找东西的动作停下,抬头看他:“你昨晚喝的太多,我说了你也不记得了。” 她还在跟他玩倒打一耙。荆复洲压下心里的火气,冷笑了一声接着问:“去哪了?” “你看起来不太适合聊天,你冷静一下,我去吃点东西。”安愿把包放下,起身往厨房走,荆复洲却忽然拔高了音量,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突兀:“我他妈问你去哪了?!” 保姆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唯恐殃及到自己,站在厨房里拿着热好的饭菜左右为难。老董依旧是一脸看热闹的样子,不阴不阳的等着安愿开口。安愿站在客厅里,背对着荆复洲,因为这句质问,她的表情变了变,那层憔悴被她收起来,回身冷冷的看着他:“我说过了,你冷静一下,我们再聊。” 她说完接着往厨房走,荆复洲却起身握住了她的手腕,随着这个力道安愿被摔进沙发里,痛得她皱起了眉。手腕上很快浮现出一道红印子,她冷笑一声,仰头看他:“荆复洲,坏男人该有的样子,你还真是一样都没少。” “安小姐,您去了哪直接就说去了哪,见了谁就说见了谁,这事儿不就解决了吗?除非您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不敢说?”老董在一旁不咸不淡的开了口,被荆复洲瞪一眼,悻悻地低下头。安愿抿了抿唇,看到荆复洲眼底几乎要把她烧成灰的恨意:“说,跟周凛是什么关系。” 安愿眼神一动,像是难以置信的样子:“周凛?” “泰国的时候你为什么突然闹自杀,就为了跟周凛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安愿,我还真是小瞧你了,就没有你勾不到的男人是不是?”荆复洲捏住了她的下巴,让她被迫扬起了头。安愿握住他的手腕,眼神比他还要冷:“荆复洲,你要是不放开我,我让你后悔一辈子。” 荆复洲凝视着她的眼睛,似乎在思考她话里的真实性。他不敢信她,这个女人太会骗人了,哪怕面对着面,她也能把谎言说的天.衣无缝。没有给他太多的思考时间,安愿推开他站起身,拿起自己掉在地上的包。她低着头在里面翻找什么,但是半天都没翻到,最后索性将整个包都倒过来,东西哗啦啦的掉了一地。 荆复洲低下头,那句“你还想耍什么花样”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被安愿拿什么东西狠狠甩在了脸上。 “为什么要出去?因为这个房子里没有任何可以验孕的东西。为什么不跟你说要先吃饭?因为早上开始觉得恶心一整天我只喝了两口水。为什么去见周凛?因为除了他我不知道还有哪个医生对你来说是安全的可以信任的。为什么不告诉你?你每天喝的人事不省,你让我找什么时间告诉你,怎么告诉你?”安愿把化验单从地上捡起来,像是觉得不解气,再一次朝着荆复洲脸上摔去:“荆复洲,你不就想让我给你生个孩子吗?你做梦去吧。” 她在荆复洲错愕的目光里恶狠狠的转身,脚步不停的往门口走。还没走出几步,就被荆复洲拦腰抱住:“你去哪儿?!” “这孩子我不要了,我去打胎。”安愿咬牙切齿的说完,腰上的手忽然锁的死紧,她愤然回头,看见荆复洲紧锁的眉:“胡闹!” 心里的警戒线慢慢解除,安愿知道她策划了一次漂亮的反击。写文章尚且讲究欲扬先抑,感情也是如此。她挣扎的动作慢慢软下来,最后被他抱着瘫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女人共有的那种撒泼耍赖的资格被她应用的淋漓尽致,这时候冷静下来,就该换一个样子了。 仿佛心灰意冷,安愿垂下头,抬手捂住自己的脸:“阿檀……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可你怎么能给我泼那样的脏水……我活到现在就只有你一个男人而已,你要是不信,我们去做穿刺,看看这个孩子是不是你的血脉。” “我怎么会怀疑这个……”荆复洲眉头皱的更紧,心里是一片死而复生的感慨:“我一时没想明白,气糊涂了……” “是啊,你气糊涂了,所以可以带着你的心腹站在我们家的客厅里公开羞辱我。阿檀,你知不知道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外人说了我的风凉话,你看了会觉得好受和光荣吗?”安愿这话指向很明显,老董有些尴尬,匆匆说了一句什么就溜出了门。保姆早就回了房间,整个客厅里只余下他们。 她的话里话外,俨然已经把他当做家人。那句“我们家”让荆复洲懊恼的低下头,胡乱去亲吻安愿的鬓角:“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对不起,安愿,对不起……” 安愿偏了偏头,躲开他的触碰,无奈整个身子都在他怀里,也躲不开多少。她眼角还带着点泪,荆复洲更觉得心疼,忽然记起周凛给他发的信息,这才明白为什么周凛让他亲自去接。 本该是分享喜悦的时刻,被他搞成了这幅样子。 “别坐地上了,太凉了。”荆复洲缓过了神,把安愿打横抱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到沙发上:“你说你一天都没吃饭?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做。” “不吃。”安愿负气的把头偏开,不肯看他。 荆复洲倒是好脾气,蹲下去收拾地上散落的东西,一样一样给她装回包里。那张化验单被扔来扔去的已经有些破开,他万分小心的将它拿好,仔仔细细的又看了一遍。这种感觉很新奇,于他来说,仿佛人生忽然有了归属,有了奔头。把那张化验单好好地折了三折,放进贴身的口袋里,荆复洲这才起身朝着安愿走过来:“我抱你上楼,然后给你弄点吃的。” “没有那么娇贵。”安愿想拒绝,他却已经环住她,身体腾空的瞬间,她下意识搂紧了他的脖子。荆复洲笑了笑,轻轻颠了颠,安愿被吓到,手臂搂的更紧:“你干嘛?!” “孩子他妈有点瘦,得多补补。明天我去问问周凛,怎么照顾你。”荆复洲一边说着一边往楼上走,没看到安愿眼里的一瞬间的恍惚。那句“孩子他妈”让她无比清晰的明白,他们之间有了一个羁绊,一个怎么也割舍不开的羁绊,爱也好,恨也好,孩子是真的,是带着他们两个共有的东西来到这个世界的。 恍惚中,荆复洲把她放在了床上:“明天咱们一起去医院吧,再好好查一遍,我陪着你。” 安愿轻轻点了点头。 第41章 斯德哥尔摩情人(三) 在这个晚上之前,安愿从来都不知道,荆复洲原来会做饭。她睡了一个小时,醒来的时候屋子里没人,下楼时看到厨房里的身影。暖黄的灯光把他衬托的挺拔却温暖,他背对着她,菜刀有节奏的落在菜板上。安愿双眼迷蒙,揉了揉眼睛,看到他转了个身,胸前围着家里的淡粉色围裙。 她忽然有一种,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好几年的错觉。 脚上是棉拖鞋,屋子里空调开得刚刚好,安愿下了楼,还没走近,荆复洲已经听到声音回了头:“醒了?晚饭马上做好了,你坐那等一会儿。” 安愿径直朝着他走过去,一直走进厨房里面。几样菜切得很漂亮,她伸手拿起一块切好的西红柿放进嘴里,只觉得胃口忽然回来了:“你原来会做饭?” “不会做饭早饿死了。”荆复洲说着低头看了她一眼:“你怎么进来了,不是让你去坐着么,这边一会儿有油烟味,你再觉得恶心。” 他说话时的语气很自然,安愿点了点头,乖乖到桌子边坐下。头顶有一盏昏黄的小灯,她微微仰着脑袋,眯起眼睛看着灯光。偶尔的某个时刻,她也会想,要是自己就这么屈服了,就这么过下去了,是不是也会很好。 闭上眼睛,安愿把手轻轻贴在自己的小腹上。 她多希望能听到一些声音,这个世界太自私了,所有人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给她建议。如果程祈还在,如果程祈还在就好了。 “怕你吃不下去,做的素淡了点。”荆复洲把盘子放在桌上,在她对面坐下,见她发呆,伸手在她面前的桌上敲了敲:“想什么呢?” “觉得神奇。”安愿换了表情,单手撑着下巴看他:“夫妻是不是都是这样的,下午还歇斯底里的吵过架,晚上又面对面的坐在一起吃饭。” “下午那时候我气糊涂了……”荆复洲下意识的想要解释,话说到一半又忽然顿住,眼里有刹那光华:“你说什么?夫妻?” 安愿趴在桌上,下巴贴着自己的袖子,长发铺展在背后,把她衬托的格外娇小:“刚刚下楼看见你在那做饭,觉得我们好像已经在一起很久了。” 荆复洲心里柔软下来,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声音也柔和了许多:“是很久了。” 如果没有变数,接下来的十年,二十年,都会这么度过。安愿把脸轻轻蹭在他的掌心,像是寻求主人宠溺的小猫,闭上眼睛,她缓慢的摩挲着他的手掌,声音轻轻地,足够蛊惑人心:“阿檀,你如果不是荆复洲该多好。” 这话里有几分真心,安愿自己都不知道。她想求得他的信任,他的爱护,然后按照最开始的计划中的那样,一举将他打垮。可是孩子的出现扰乱了她的步调,她开始迟疑,开始动摇。欺骗仿佛是习惯,话出口的时候,也不去想他会怎么想。 荆复洲眼底的颜色深了深,把手收回来,轻轻摸了摸她的手背:“吃饭吧,一会儿凉了。” 两个人心里都有一块自留地,心照不宣的秘密。人说被虐成习惯,有些人会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对折磨自己的人产生感情。只是这其中患病的人究竟是安愿还是荆复洲,尚且不得而知。荆复洲是真心宝贝她,连同洗澡都要在一旁陪着,安愿觉得他小题大做,却被他举了好几个浴室里滑倒后流产的例子。 第二天起床,安愿还窝在被子里,就看到荆复洲已经穿戴整齐的坐在床边等她。安愿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几点了?” “快十点了。”荆复洲在她脸上捏了捏:“都说孕妇嗜睡,原来是真的。” 要说孕期反应,安愿也觉得自己身体很神奇,并不像书里描述的吐到死去活来,只是格外贪睡。也许腹内的孩子能感知到母体的想法,感知到安愿的不甘心,所以尽力乖巧听话,不给她施加压力。只不过这些也都是安愿自己的臆想,坐在车里望着外面的风景,脑海里竟全都是关于肚子里的小生命的胡思乱想。 荆复洲原本跟周凛约的是上午九点,可是安愿睡过了,他也没舍得吵醒,等到医院时已经快要中午。周凛本身不是负责妇产科,引着安愿去了同事那边,回身就看到荆复洲一脸严肃的跟过来。 “怎么样,什么心情?”周凛笑着拍了拍荆复洲的肩膀,荆复洲目光还胶着在安愿身上,觉得她自己去洗手间是一件很不稳妥的事,听到周凛的话反应了半天,才回过神:“等你有了经历你就知道了。” 周凛的眼神暗了暗,不动声色的笑笑:“昨天你没来接她,你们没出什么事吧?” “吵了一架。”荆复洲看看周凛,轻描淡写的:“周凛,她昨天跟你说什么没有?” 周凛神色自若:“刚刚拿到化验结果的时候她情绪确实有起伏,不过我不方便问太多,她在我这休息了一段时间,你一直没来,她就自己回去了。” 荆复洲眯了眯眼睛,细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我觉得她不想要这个孩子。” “女人都是有母性的。”周凛顺着荆复洲的眼神望过去,安愿正从洗手间出来,往这边走。她脚上穿着一双平底鞋,全素颜,眼眶下面的黑眼圈看着很憔悴。他的声音顿了顿,也不知哪里生出的于心不忍,却还是按照自己最初的想法接着说道:“等到时候孩子出生了,她的人生基本也定下来了,除了你身边,她能去哪里呢?” 荆复洲苦笑一声,看向远处安愿的眼神温柔而决绝:“可是周凛,我没想到有一天我得用孩子去拴住一个女人。” 走廊里人来人往,安愿一步一步走过来,没有看周凛一眼,乖顺的牵住了荆复洲的手。周凛看过去,发觉荆复洲眼底刚刚还蒙着的那层苦涩褪去了,他揽住安愿的腰,带着她进了检查室。 怀孕五周之后就可以看见胚胎,而安愿肚子里的宝宝已经有七周。那个小小的影子在仪器里出现,荆复洲轻轻握住安愿的手,心底是从未有过的柔软。他知道她不想要这个孩子,自打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他就打定主意,哪怕安愿说这孩子真的不要了,他就算用强也得让她把孩子生下来。他从没说过自己爱的多么伟大无私,他爱她是真的,不管用什么手段,也得留她在身边一辈子。 所幸,安愿什么话都没说,那层不甘心不情愿被她好好的藏起来,她不说,荆复洲自然也不会去提,两个人揣着相同的秘密,仿佛走在独木桥上,战战兢兢。 回去的时候依旧是老董开车,途径一家妇幼商店,荆复洲似乎想到了什么,拍拍驾驶座示意老董停下。最近是工作日,店里人不多,即便有也是依偎着进来的夫妻。荆复洲牵着安愿的手,进门时看见镜子里映出来的两个人,她的身高刚刚到他肩膀以下的位置,走在他身边有种小鸟依人的错觉。他的脚步顿下,安愿没回过神,险些撞在他身上,被他揽着肩膀扶住。 “照张相。”荆复洲说着拿出手机,看向镜子里面,安愿也懵懂的望过去,细微的声音响起,画面被定格。她低下头,扒着荆复洲的手去看,照片里的她眼神有些茫然,细长的双眼下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相比之下荆复洲气色明显好多了,即便他之前夜夜嗜酒纵欲,又比她大了那么多岁。安愿觉得不公平,悻悻地放开了手,腰上被荆复洲掐了一把,她抬眼,他迅速低头在她眼睛下面吻了吻。 “别闹,这么多人。”安愿挣脱开他往里面走,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他揽住了肩膀。荆复洲似乎心情不错,居然有心思在这种商店里逛来逛去。大概是胚胎太小,安愿心里并没有多少母性,倒是荆复洲显得兴致勃勃,手里拿着一件粉色的小衣服看她:“好看吗?” 安愿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好看。” 荆复洲笑起来,望向一边的服务员:“帮我包起来吧,这件我要了。” “……你买这么早干嘛,还不确定是男孩还是女孩。”安愿下意识的推搡了他一下,荆复洲顺势抓住她的手,在掌心里捏了捏:“先买着,下次去产检问问是男是女。” “产检是不许透露性别的,那是违法……”安愿说到这里忽然顿住,轻笑一声。她大概真的应了那句“一孕傻三年”,居然跟荆复洲探讨法律。那声笑里面嘲讽的意味太浓,也不知道是嘲讽自己还是嘲讽他,好在荆复洲没听见似的,正微笑着从服务员手里接过包装精致的口袋。 他们像所有普通夫妻那样在商店里闲逛,偶尔为了什么东西说上几句话。荆复洲买东西从不议价,看中了什么便大方的掏钱,走几圈下来手里已经拎了一堆东西。安愿从不知道他会是个这样内心柔软的人,她以为他对孩子的态度大抵跟自己一样,毫无实感。 这么看来,反倒显得她这个母亲不够称职。 母亲。安愿拿着小袜子的手顿了顿,忽然觉得这个词对自己来说如此陌生。 “喜欢这个?”荆复洲低下头,从她手里把袜子拿过来就要结账,安愿这才回了神,伸手挡了一下:“我就是随便看看,你别买这么多了,乱花钱。” 也许是她管家婆一样的语气取悦了他,荆复洲把那小玩意儿放回去,牵着她的手往外走。陵川已经有了热度,街上到了下午一两点仿佛笼罩在蒸笼里,安愿跟在荆复洲身后,还没走到车边,就听见一道声音喊她的名字,还带了几分不确定:“安愿?” 这声音有些熟悉,不过也没到让她能马上想起是谁的地步。安愿回过头,烈日炎炎下朝着声音来源望过去。女孩见真的是她,快走了几步过来,这个时间里,荆复洲也转了身。 “真的是你啊!”女孩似乎很惊喜,拉住安愿的胳膊晃了晃。大学里的女生总是变化飞快,短短两年,安愿差点认不出她。那是她大一时候的班长,曾经绘声绘色跟别人讲过她的私生活。安愿发觉自己其实是个心胸狭隘的人,那时候她们在音乐教室的窃窃私语,她原来一直都没忘记。 挂着笑容,安愿礼貌的点点头:“好久不见了,你现在还在上学吧?” “是啊是啊,明年毕业就得忙着找工作了,真愁人。”女孩叹了口气,看看安愿的打扮,又看看一旁的荆复洲,他手里还拎着从妇幼商店里买的东西,花花绿绿的一看就是小孩子玩意儿。安愿察觉到她的目光,在她开口之前笑着挽住了荆复洲的胳膊:“真羡慕你,不像我,早早的就得在家里相夫教子了。” 女孩的眼睛瞬间瞪大,看看荆复洲又看看安愿:“你结婚啦?我还奇怪你当初怎么一声不吭就退学了,原来是回去结婚去了!我才应该羡慕你,人生这么圆满。” 安愿笑的好看,自然是要寒暄回去。下午的太阳实在是毒辣,两个人聊了没几句也就散了。坐进车里,荆复洲把东西放好,淡淡的偏头看了她一眼:“我满足你的虚荣心了吗?” “什么虚荣心,我说的都是事实。”安愿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那里被太阳晒的有些难受:“再说我不喜欢她。” “是么,看着挺不错的小姑娘,活蹦乱跳的。” 安愿失笑,觉得他的形容十分诡异:“哪个小姑娘不是活蹦乱跳的,再说你们男人根本看不出来谁是好姑娘谁不是。” “噢,那你怎么能看出来?”荆复洲似乎起了和她斗嘴的心思。 安愿的呼吸顿了顿,随后无所谓的笑起来:“因为我曾经当过心机.婊,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来身边的女生谁是心机.婊。” 她说的随意,他听得就更随意,可这句话里究竟藏了什么,又好像谁都不敢去碰。老董透过后视镜,看到两个人脸上的笑,安愿的手搭在荆复洲掌心,他的手收紧了,将她握住。那一刻老董忽然想起一个成语,能让他这种粗人想起成语,还真是不容易。 ——貌合神离。 第42章 斯德哥尔摩情人(四) 床上铺着白天时候买回来的小孩子玩意儿,荆复洲在这个上面摸摸,又在那个上面看看,像是小时候得了洋娃娃的小姑娘,爱不释手。安愿坐在一边吹头发,觉得这画面温馨中又带着点好笑,忍不住开口道:“你再不把它们收起来,我们晚上睡哪?” 似乎也感觉到自己的婆妈,荆复洲把那些东西收进口袋里,躺在床上朝着安愿伸手:“过来。” 她的头发只吹干了一半,听到这话以后却真的放下吹风机走了过来。屋子里热,她只穿了件吊带睡裙,钻进被子里的时候,肌肤便贴在荆复洲的胸前。男人手臂收紧将她抱了个满怀,似乎是满足又似乎是遗憾的叹了口气。 安愿抬头疑惑的看了看他。 他垂下眼睛,轻轻吻了吻她的肩膀,轻轻啧了一声,笑着说道:“这么一个人,只能抱着,太残忍。” 她发觉他指的是什么,轻笑一声在他胸前捶了一把,倒没有多少羞涩,只是觉得他不正经。荆复洲也笑,手掌熨帖在她腹部,轻轻的滑动着:“这个时候我们说话他能听见吗?” “不知道。”安愿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未来是一片海雾,她并不能从风暴的端倪里嗅出一丝一毫的征兆。可是只是某些瞬间,她会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是愿意对她好的。 那么多年的孤儿岁月,她对于爱有着比寻常人更敏锐的感知能力。 心里的想法尚且模糊不清,安愿却鬼使神差的环住荆复洲的脖子开了口:“阿檀,你答应我一件事。” “嗯。”他轻轻蹭着她柔软的发。 “我们的孩子,不能比别人差。念书上学,他都得经历。”安愿小心翼翼的措辞,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自己的中心思想,荆复洲却轻声笑了笑,把她的心思一眼看透:“安愿,你放心,我们的孩子,我不会让他走我的路。” 他曾经负气吓她,说要他们的将来的孩子继承他的一切,那时候看着安愿煞白的脸,冲出口的话不是不后悔的。而现今,他忽然有种尘埃落定的错觉,怀里抱着的人温暖而柔和,他尽量不去思考,让她柔软下来的究竟是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是什么他尚未来得及发现的新的阴谋。 安愿似乎接着他的话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都没说。荆复洲把她的身体放平,侧躺在她身边看着她,像是哄小孩睡觉似的轻轻拍她身上的被子:“安愿,你我都是没有经历过童年幸福的人,所以我知道你跟我一样,想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不管之前发生什么,我们不要回头,就一起往前走,你跟着我,再别有什么其他的心思。你之前坚持的东西,你也看到了,世俗不需要你的铮铮铁骨,随遇而安并不是坏事。我知道你喜欢唱歌弹琴,以后孩子出生了,我给你开一个艺术培训学校,你自己做校长,做老师,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真的明白,旁的东西都不重要,衣食无忧,身体健康才是你最终的追求。”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头抵在枕头上,听见安愿均匀的呼吸。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荆复洲凑上去在安愿嘴角轻轻一吻,将床头的灯关掉。 黑暗里,安愿茫然的睁开眼睛,等到视力适应了,看清了屋子里的大致轮廓,才慢慢的呼出一口气。随着这一声呼吸,荆复洲的身子动了动,朝着她轻轻靠过来,似乎想查看她哪里不舒服。 安愿重又闭上眼假寐。 心里那层缥缈的希望升起又落下,不知是哪里出现的失落让她心内酸涩。再过一段时间是产检的日子,周凛私下跟她说过,那段时间偏巧荆复洲要出国,如果她不想要这个孩子,那是最好的时机。 手缓缓放在小腹上,安愿听见自己的心跳,微弱中好像有另一个脉搏在随着她一起跳动。心里的慌乱不知怎么的更甚,她轻轻翻了个身,荆复洲的胳膊伸过来将她揽进怀里。 世界终于寂静下来。 荆复洲出国的时间定在六月末,在这之前他似乎格外清闲,安愿在家里他便也在家里,安愿要出去他便陪着她出去。家里连保姆都不怎么需要,餐餐都是他亲力亲为,安愿的孕吐反应并不严重,只是偶尔也会看着盘子里的荤腥干呕一阵子,荆复洲嘴上不说什么,眉头皱的死紧。 很多事情都因为安愿怀孕而搁置下来,实在不能撒手的,也找了周凛全权代理。对于这件事荆冉无疑是开心的,为了表达这种开心,她甚至带了礼品上门来看望安愿。 自安愿上次将荆复洲算计的差点入狱,荆冉便再没给过她好脸色。这次登门让安愿觉得受宠若惊,站在门口愣了一会儿,才弯腰去给她拿拖鞋。 “慢慢起来。”荆复洲的手在安愿肩膀上轻轻按了按,制止了她想要大幅度起身的动作。安愿回头,手里的拖鞋已经被拿走,往地上一放:“怎么也不打一声招呼就来了?” “来你家还用打招呼,用不用预约啊荆老板?”荆冉笑着白了他一眼,穿上拖鞋往屋里走。她离开之后这里明显是重新翻修过,墙壁颜色焕然一新,想必是照顾着安愿的喜好,窗帘不再是她在的时候那种奢华的风格,全都改成了素净的。荆冉在屋里转了一圈,回头发现安愿还在门口站着,她一笑,朝她招招手:“过来坐啊。” 这么一看,倒有点主客颠倒的感觉。 安愿最近正是反应大的时候,整个人憔悴不堪,思维也比寻常要慢很多。荆复洲喜欢她这幅略微呆傻的样子,端着水杯走过来时拉住她的胳膊轻轻将她带到自己身边,安愿刚一靠过来,他的手便轻轻搭在她的后腰上。 荆冉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笑着没有说话。她跟荆复洲从小相依为命,某些程度上地位并不比婆婆的身份轻。安愿涉及不到婆媳问题,倒是在荆冉这碰到了大考验。她不喜欢跟荆冉接触,尤其是在知道了周凛的身份以后,同样是爱,同样被欺骗,她想想荆复洲再想想荆冉,未免有些同情他们。 “其实早就该来看看你们,不过说起来也都怪你,那么多事扔着不管,把周凛每天累得要命。”荆冉在荆复洲身上指了指,又看向安愿:“看着脸色不太好,是不是难受啊?” “还可以,不是特别难受,忍得住。”安愿苍白的笑笑。 “唉,一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就更不敢要孩子了。”荆冉叹了口气,看了荆复洲一眼:“怎么样,要当爸爸了开心吧?” “你跟周凛也赶紧要个孩子不就知道了。”荆复洲靠在沙发背上笑。 “周凛跟我都不太想要。”荆冉说的含糊,安愿却是朝她看了一眼。显然这句话对荆复洲也没什么说服力,他轻哼一声,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向荆冉:“怕不是你们不想要,是他自己不想要吧?” “这不是还忙,过几年安定点了再要也不迟。”荆冉低下头,这个神情有些许脆弱,荆复洲没再继续刚刚的话头。她来的时间不长,坐了没一会儿就要走,晚饭都不肯在这吃,荆复洲想想安愿每次吃完饭之后吐得样子,也就没有留她。 送走了荆冉,再回头时安愿已经不在客厅里。荆复洲微微一愣,拔腿往卫生间走。推开拉门,果然看见她坐在马桶边的小板凳上,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扒着马桶边缘。 “又恶心了?”荆复洲在她身边蹲下,帮她把散落下来的头发撩上去。她觉得恶心了便会这样,坐在马桶边等着吐。安愿的表情很严肃,大约实在是难受,他说了什么她也没回应。荆复洲有些心疼,轻轻顺着她的背,没多久,她便低着头干呕起来。 “总这么吐的话吃什么能补回来啊。”荆复洲叹了口气,微微向前,安愿身子一歪便刚好落进他怀里。她进来似乎又瘦了许多,这么抱着都觉得怀里空空荡荡。伸手吊住他的脖子,安愿有气无力的在他后颈位置掐了一把,想做悍妇样子,却没什么力气和杀伤力:“我们的孩子,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难受。” 这句话里孩子气十足,荆复洲揽着她,想笑她又怕她情绪不稳真的跟他闹脾气,只好顺着她的话安抚:“要是能换过来,我倒宁愿替你受这份罪。” “那换过来吧。”安愿往他怀里去,脑袋在他胸口的位置蹭了蹭,皱在一起的眉有渐渐舒展的趋势。荆复洲低头在她眉心吻了吻,无奈的笑:“安愿,你怎么知道我就不难受。” 她吃不下饭的时候,他也跟着滴米未沾;她睡得不安稳,他也熬夜哄着。这难受里多多少少都有他的一份参与,总不能让她自己独自承担了去,痛苦不能分摊,总还是可以陪伴的。他将她打横抱起来,怀里的人轻飘飘没有一点分量,他忽而担忧,这么一副身子骨,等孩子大起来,如何承受的住。 他近来思维总是跳脱,一会儿抱着电脑学习按摩手法,一会儿又给周凛打电话再次确认产检日期。这个晚上安愿躺在被窝里,看见他抱着本书坐在桌边,台灯开的有些亮,他怕她睡不着,拿大半身子挡着。 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却还是睡不着。安愿又翻回来,朝他望过去:“你看什么呢?” 荆复洲回头,借着光线安愿看见了封面上的《山海经》三个字。他笑了笑,拿着书走到床边来坐下,把她捞进怀里:“准备给孩子起名。” “人家起名都翻字典,你干嘛拿本山海经?”安愿的目光落在上面,见到“屏蓬”两个字,又皱皱眉:“记载的不是荒山就是怪兽,能有什么好名字?” 荆复洲想反驳,说自己的名字便是从中而来,可又想到这名字多少有些不吉利,又闭口不言,顿了顿,把书放旁边,换了两只手去抱她:“那你说叫什么?” “还没成型就讨论名字,男女都不知道。”安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在他怀里窝着,荆复洲伸手点点她的鼻尖,轻声问:“你的名字是什么寓意?” “不知道,”她的目光飘远了,也不知在看着房间里的某一处:“不过一听就能明白,无非是一些俗套又美好的期望。” 父母似乎总想在名字里添加自己的期待进去,那是爱的另一种表达。荆复洲没说话,低头有一下没一下的吻着她的脸颊。她看得出他眼里的情感,初为人父的喜悦。她也知道自己的心思,短短这些时间,这个小生命用自己的方式将她折磨的夜不能寐,却更加难以割舍。 他的吻渐渐向下,有些失了分寸。安愿怀孕不到三个月,还不稳定,见他的手已经沿着她的下摆探了进去,她皱了皱眉,摆了冷面孔看他。 “要命的祖宗。”荆复洲伸手扯开她的睡衣,手贴在她的小腹上,瞧着她,笑道:“这还有个小祖宗。” “你别闹了,快起来。”安愿伸手拉他,感知到她的情绪,荆复洲顺着她,重新吻上她的唇。坚硬抵着她,他的吻带着撕咬的意味,安愿被迫迎合了一阵,被他抱起来枕在肩头细细喘息。他抱她抱得极小心,好像捧着什么易碎的宝物,吻从脸颊移开,轻轻叼住她小巧的耳垂。他不想招她,只想自己稍作纾解,所以手停在她肩膀的纹身上也并没有动。安愿的心稍稍放下去,也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他哑着声音,试探的问道:“要不你用别的……” 后半句话没说出口,被安愿的拳头砸了回去。荆复洲讪讪的:“……也不是没用过,安愿,你乖……” “鼓楼里那么多女人,哪个不比我技术好,你忍不住就去。”安愿冷了脸,挣扎着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荆复洲知道她是真的不高兴,却拿不准这不高兴究竟是因为自己没有阻拦的话还是因为吃了那些女人的醋。心里倾向是第二种,又不敢确定,更不敢再逗她,抱着她哄了一会儿,才下床往浴室走。 打开水龙头,荆复洲看见自己手上绕着一根安愿的头发。 轻笑,他觉得自己也许真的是上辈子欠了她。 第43章 斯德哥尔摩情人(五) 安愿最近时常觉得,在育儿方面,荆复洲比她热忱的多。 当然,这热忱里偶尔也带着点私心,就好比今天安愿睡醒了午觉,下楼就看到客厅里摆着的游戏机。游戏机款式很老,八.九十年代的电影里倒是常见,伴随着荆复洲的手敲打在上面,便有劣质的音效炸响在客厅。 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淘来了这样的古董,安愿沿着楼梯下来,站在荆复洲身后静静的看他玩。她小时候没有玩过这种东西,眼看着荆复洲的手飞快移动,屏幕里被他操控的人就华丽的飞出一脚将对手打得落花流水。 安愿觉得有趣,歪着头站在一边看的津津有味,荆复洲回头看了看她,眼睛又回到屏幕上:“睡醒了?” “我也想玩。”安愿的手轻轻搡在他的肩上,荆复洲“哎”了两声,眼睛还黏在屏幕上不错分毫:“别动别动,马上赢了。” 三十多岁的男人,坐在游戏机前倒像个孩子。安愿从后面环住他的脖子,靠近了一些也看着屏幕,哗啦啦的特效晃的她眼花缭乱,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荆复洲控制的小人往后仰倒,伴随着拉长的“KO”声音,游戏结束。 摸了摸鼻子,安愿有点不好意思:“是因为我打扰你所以输了吗?” “说什么呢。”荆复洲拉过她的手,把她抱到自己腿上,他坐的不高,腿微微曲着,安愿的脚尖还能碰到地面,所以也不会觉得没有安全感。荆复洲手揽住她的腰,右手去碰游戏机,那幅沉迷的样子让安愿忍不住想挖苦他几句:“你都多大了,还喜欢这种东西。” “这是给孩子买的,我先替他熟悉一下操作。”荆复洲说的面不改色,在安愿明显不怎么相信的目光里笑着重复:“真的,我真是给孩子买的,这是我以前最喜欢的东西了,这么好玩,可惜市面上没有了。” “有那么好玩?”安愿在一个大红钮上按了一把,“好玩的东西才不会被市面淘汰呢。” 荆复洲听到这话先是愣了一下,转而又觉得惊讶:“你没玩过?” 安愿摇摇头。 “啊,看来真是有代沟。”荆复洲叹了口气,意识到相差十一岁的他们并不属于同一个时代,有着完全不同的经历。这个认知让他觉出一些不寻常的味道,说不清道不明的,看着安愿那张鲜花似的脸,他顿了顿,有些迟疑:“我是不是老了?” 安愿被他问的一愣,随即笑起来:“说什么呢,这事不应该是女人担心么,你三十几岁正是好年纪。”见荆复洲脸上还有怀疑,她微微靠近了一些,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压低了声音:“这不就是你不老的证明吗?” 荆复洲眼神在她脸上停住,她眯起眼睛说这话的样子实在勾人,有点艰难的把目光挪开,他重新去摆弄游戏机:“安愿,你又来招我,昨晚我可是洗的凉水澡。” 安愿手环在他脖子上,笑的开心,颇有几分恶作剧得逞的劲儿,偏还不承认:“我哪里招你了,我只是想让你高兴而已。” 她这话说的半真半假,荆复洲听进了心里,却没再说什么。重新开始一局,握住她的手放在游戏机操作板上:“你来一把,让咱们的孩子直观感受一下。” “我不会。”安愿看着上面的按钮,有点茫然。荆复洲耐心的给她讲解了哪里都是什么用处,就这么抱着她看她玩。安愿尝试着玩了一把,输的很惨,骨子里那种不服输的劲头倒是被激发出来,硬是要来第二把。 “笨死了。”第二把照旧输,荆复洲揉着她的头发轻笑,语气里是满满的无奈:“你再输下去,孩子都要嘲笑你了。” 安愿认真的皱着眉,开始新的一局,连他取笑她都不在意,显然是真的沉迷。荆复洲怕她这么坐着难受,握住她的腰给了她一个支撑的力,就这么扶着她让她玩。安愿起初依旧在输,后来渐渐找出了门道,开始渐入佳境,等到她终于打赢了一把,已经是半个小时过去。 她下意识的想要欢呼,手还没抬起来就被荆复洲握住,他皱了眉,不是很赞成的看着她:“回去躺着,一会儿再累着了。” 他总是拿她当易碎品,安愿虽然不愿意,但也觉得坐的久了,便起身站起来。她回身去拉他,却见他坐着不动,笑了笑,揶揄:“怎么了,还得我拉你起来?” 荆复洲摆了摆手,指指自己的腿:“麻了,站不起来。” 她刚刚整个人压在他腿上,这会儿身体离开了,双腿麻木的没有知觉。安愿愣了一下,他以为她是觉得不好意思,谁知道她弯腰就朝着他的腿捶了两下:“敲一敲就好了。” 那股酥麻因为触碰而朝着四肢百骸迸发,荆复洲倒吸了口气,本想等这阵自己过去,现在看是不行了。忍不住在她嘴唇上咬了一口,抱怨:“你有没有良心?” “真的啊,敲一敲好得快。”安愿手没停,也许是荆复洲脸上的表情取悦了她,她笑的比以往都欢快。很久不见她这么笑过,荆复洲抬手揽住她的后颈,报复似的朝着她肩膀的纹身位置吻了上去。舌尖濡湿的触感让安愿打了个寒颤,那块与周围皮肤不同的,疤痕下新生的肌肤被他轻轻舔舐,她握住他的胳膊,软了声音求饶:“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 荆复洲舔着嘴唇笑:“不是挺厉害的么?” “您更厉害行了吧,我就是您手掌心里的小宠物,翻不出什么花样的。”安愿这话说的明显敷衍,荆复洲却受用的很,舒展了双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抱着她到沙发上,他忽而想起什么,低头看她:“我后天要出国,产检让荆冉陪你去。” 安愿一愣,那句“为什么时间提前”被她咽了回去,出国的事是周凛告诉她的,荆复洲并不知道她已经知晓这件事。眨了眨眼,掩饰着眼神里的慌乱,安愿低下头,这么一看好像是跟丈夫闹别扭的小媳妇:“就偏得这个时候出国啊。” 也许是最近他们相处的太平静,也许荆复洲觉得她一个怀孕的女人不会再有以往那么多的花花肠子,他的戒备放松了一些,想要说些不得已的理由来哄她:“是正事,资金再不周转,等孩子出生了我都买不起奶粉。” 安愿心里有些疑惑,表面上却换了担心的样子:“……很麻烦吗?” “放心吧,怎么样都能让你跟孩子活的应有尽有。”荆复洲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看看时间也该做晚饭,便抬脚往厨房走:“想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你做好了叫我吧,我去楼上躺一会儿。”安愿说着站起身,慢悠悠的上楼,荆复洲看了看她的背影,没有怀疑什么。他们的房间里也有洗手间,安愿进屋把门关好,走进洗手间,马桶旁边还放着小板凳,是她想吐的时候坐在上面的。 把小板凳拿到窗边,安愿脚踩上去,伸手到高高的窗格那里。那个窗口是用来通风的,一般情况下荆复洲不会去碰,手指摸索了一阵,她摸到自己之前藏在这里的小巧的手机。 不是智能机,只能接电话和发短信。她朝外面看了看,确定荆复洲没上来,这才按下开机键。 能联系到的人只有一个,是周凛另外一张卡的号码,并没有存,而是被安愿记在了脑子里。她把荆复洲改时间的事情发了过去,又把发送记录删除。不出两秒,便收到了回复。 “好的。如果你不想要孩子,这是最好的机会。你考虑一下,他出门之前回复我。” 安愿认真的看了两遍短信,然后删除,按下关机键。踩着小板凳把手机放回原处,她从洗手间走出来,躺倒在床上。 她的小腹还很平坦,有的人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可以看见微微隆起,而她却没有。手抚在上面,安愿心乱如麻,这个孩子扰乱了她全部的计划,让她变得优柔寡断。她从小没有双亲,寄人篱下的滋味再清楚不过,模糊的年岁里也不是没有怨恨,怨恨父母不能给她完整的爱,又何苦带她来到这个世界。 这种心情缠着她,让她整晚都显得心不在焉。荆复洲却以为她是因为自己不能陪她做产检而在跟他闹脾气,临睡前抱着她,甜言蜜语的哄了很久。安愿的心软下来,摸着他的头发,脸上的表□□言又止,闷闷的窝在他怀里。 “我尽量早回来。”荆复洲低声说着,伸手关掉了床头的灯,拍拍她:“睡吧。” 怀里的人动了动,似乎像以往,想选个舒服的位置靠着。可今晚明显不同,她翻来覆去的换了几个姿势,还是睡不着。再翻身的时候被荆复洲用手臂锁住,他从后面拥着她,声音里满满都是无奈:“这么点小事就睡不着?” 他当她还在别扭,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哄,索性强硬的锁着她的腰,不许她再乱动。安愿静下来,头枕在他的胳膊上,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的思绪因为困意已经渐渐飘远,却隐约听到她的声音。 她似乎问了句什么,他没听清,在她耳边嘟囔着蹭了蹭:“……什么?” 安愿却不再做声,老实的闭上眼睛。 也许是心里有愧,荆复洲第二天对她呵护备至,比平时还要温柔妥帖。安愿坐在桌边吃饭,见他在收拾行李,眼神微微暗下去,手里的筷子也轻轻搁到了桌上。 “吃饱了?”荆复洲抬眼看她:“先放那,我一会儿把碗洗了。” 安愿默不作声的看着他。 这目光太深,荆复洲终于觉出哪里不对劲,维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手里还拿着一件换洗衣服,就这么看向她:“怎么了?” “阿檀,”安愿缓慢的开口,下意识的绞着自己的手指,这话从昨晚开始折磨着她,再不说出口,怕是没有机会了:“必须去吗?” 他把手里的衣服装进行李箱,很是无奈的样子:“安愿,我都给你说过那么多次了……” “不是这个。”安愿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唇,眼神有点飘忽:“我是问,你必须继续,做这行吗?” 荆复洲的动作停下,抬起头认真的凝视她。安愿从未在他面前这样坦诚过,竟觉得有些拘谨,她低着头,半晌才看向他,眉微微皱着,眼神冷清但凝重:“你们这行,不是有金盆洗手吗?我了解的不多,但大概知道一点,你要是不做了,后面肯定有很多人愿意顶替你的位置……这样的话,我们去过普通的生活,我们的孩子也能像所有的孩子那样,有父母的疼爱有美好的人生……”她顿了顿,艰涩而认真的说着:“阿檀,我想我是愿意跟你那样生活一辈子……” “安愿。”荆复洲打断她的话,从地上站起来。他身材高大,这么走过来的时候仿佛睥睨天下的神。安愿不愿仰头看他,不愿被他笼罩在俯视的位置,他也不在意,声音在她头顶沉稳的响起:“发生什么了吗?” 他又觉得她在耍花样了,这个女人总是可以把谎言表演的天.衣无缝。安愿张了张嘴,那句苍白的辩解在喉咙口转了一圈,她好像从未有过这样煎熬的时刻:“没有。可是阿檀,我还是希望我的孩子,可以有一个让他骄傲的父亲。” “骄傲的父亲?”他的声音里带了危险,照顾着她是孕妇,终究迁就了她的情绪,没有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别说傻话了,回去睡个午觉,你昨晚睡得不好。” 安愿的手慢慢握紧,在他面前站起身。她看上去实在单薄,荆复洲眉目里的阴戾散去一些,伸手在她肩膀处扶了一把:“安愿,有些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也不需要你去想。你只要好好地养胎,其余的事情我都有自己的打算。” 她没说话,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略带苍白的侧脸。安愿忽然觉得这一刻的自己并不该是这样,她唯一的一次真诚,在他眼里跟每次的算计并无二致。可这怪不得他,这场爱情里他们都小心翼翼的不敢交付出丝毫信任。咬了咬唇,她扯出一个微笑,迎着他的目光:“你的打算里有我吗?” 荆复洲的心软下来,轻轻拥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安愿,听话,不要多想。等到这件事忙完了,我就在家里好好陪你。” 她在他怀里乖巧的点头,转身往楼上走。手机还放在洗手间里,她得去告诉周凛自己的决定。 踩在小板凳上,安愿摸到那个手机。 也许一切真的快要尘埃落定了吧。 第44章 斯德哥尔摩情人(六) 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安愿听见医生们在聊天。他们把这种手术看的再正常不过,尤其是她这样的年轻女孩,似乎都比别人容易失足一些。来自世界的恶意太多,她没有力气去听,更懒得解释,闭上眼睛,冰冷的器械便将她团团包围。 手术过程不是全麻,她躺在那里似乎是睡着了,只在痛的无法忍受的时候微微皱眉。她想起程祈,又想起荆复洲,两张截然不同的脸在她面前晃动,也分不清在疼痛的极致,她想依靠的是谁。 恍惚的,安愿想起昨天站在荆复洲面前的自己,第一次褪去层层铠甲,想要将自己的柔软赤诚献给他看。人心不足蛇吞象,她想跟他有一个完整的家,却又不想抛弃自己一直以来的信仰。她到底不爱他,不愿意为他颠倒是非黑白,心里胡乱的又觉得可笑,谁说爱就是让人蒙昧呢,荆复洲这样的人,从来都是不配被爱的。 脑子里思绪纷繁,最后疼痛加深,由不得她继续胡思乱想。理由早已找好,胎停育,这孩子留不得。她总忍不住想着荆复洲听到这样的消息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可在那之前,她得先背好自己的剧本,他其实喜欢的是演员安愿,那她便演给他看。 手术过程很顺利,周凛拿着所谓的体检证明早就等在门口。荆冉站在他旁边,见安愿出来,赶快伸手搀扶了一把。 安愿想说句谢谢,可是那句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自己虚伪做作。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她握住荆冉的胳膊,第一句话是:“先别告诉阿檀,让他安心在国外。” “他大概两个星期后回来,这段时间不如住到我们家,要不你一个人在别墅哪有人照顾你。”荆冉虽然对她心存芥蒂,可如今事情已经走到这么一步,她也是算准了荆复洲的心意。人都有自己的坚持,她没理由干涉他,学着接受,便也对安愿多了分关心。 周凛在一旁细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安愿会意,握着荆冉的手紧了紧,眼睛红红的点头:“嗯,谢谢姐。” “说什么呢,都是一家人。” 荆冉和周凛的家不大,倒是布置的十分温馨,从哪一处细节都能看出女主人的用心良苦。安愿住在了客房,跟周凛接头的机会增加。她知道了荆复洲要在十月参与走货,地点定在了国外,这是他们的最后一击,对于荆复洲这边来说是翻盘的好机会,对于周凛这边来说,也是逮捕的好机会。 在荆复洲回来的前一天,安愿和周凛有过一次短暂的谈话。那时候荆冉已经睡了,空调开得有些冷,周凛站在客厅里倒水,杯子举到嘴边,看见门口站着的安愿。她这段时间瘦了不少,本来就单薄的身子看上去皮包骨头。最初见面时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她肩膀中了枪,躺在医院里脸色惨白,眼神却依旧透着倔强灵动。周凛忽而觉得时间残忍,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认识她两个年头。 “明天见到他,想好怎么说了吗?”周凛放下水杯,眉间有习惯性的严肃。 安愿漫不经心的摇了摇头:“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哪还用刻意去想。” “累了吧。”周凛又拿出个杯子,倒了杯水给她推过去。安愿没有喝,似乎是畏寒的样子,抱臂站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神色淡漠。他这句话也许该被理解成关心,她深吸口气,胸中的郁结稍稍淡去一些,疲惫的点了点头。 “我也累。”周凛在桌边坐下,眼神空洞的望着面前的墙壁:“每次觉得自己快挺不下去了,就想一想,挺过去之后我要干什么。就像小时候考试,咬着牙复习,想着等考完了我就可以狠狠睡一觉,也就不觉得委屈了。” 他做卧底十余年,中间经历过什么,安愿不会问。她依旧站在门口,忽而好奇:“为什么要来做这一行?” 周凛偏了偏头,露出一个久违的微笑,像是想起了遥远的往事:“有点记不清了。大概是因为觉得这工作伟大又刺激,能满足自己的英雄梦想。但其实走进了这个圈子,没有人会真的想当个大英雄,活着已经很难了,抓住一个比什么都强。” “后悔过吗?” 周凛眯了眯眼睛,略微思考了一会儿,轻轻摇头:“不后悔。就是有时候真的累,觉得自己可能要崩溃。” “这次结束了,你有什么打算?”安愿微微扬起嘴角,透过周凛,她仿佛可以看见那个曾经的程祈。周凛轻笑一声,摸摸自己的头发,像是叹息又像是下定了决心:“什么打算,继续做这一行呗。倒是你,你有什么打算?” 安愿耸耸肩,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恐怕能活下来都难。” “我们会尽力保护你。”周凛脸上的笑敛去,又恢复到以往的严肃认真。安愿笑了一声,窗外黑黝黝的,大多数人家都已经沉睡。她望着那片黑暗,声音浅浅:“既然觉得累,为什么还要继续呢?” 客厅里很安静,周凛手里端着水杯,随着轻微的晃动,水杯里的水始终还是保持着自己的水平线。他笑了笑,说道:“不继续下去,总觉得良心不安。进警队之前,是对着国旗宣誓过的,那时候觉得自己站在人群里特别光荣。但其实缉毒警察没什么可光荣的,人们不会知道你是谁,也就在你死了之后,没准运气好,能被电视报道一回,有什么用呢,人都死了。我以前也想不通,后来有一天忽然明白了,你说人活这一辈子,总不能事事都从别人那要。” 安愿没听懂,带着询问的眼神看他。 “大多数事,没必要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心里有数就够了。就像没人知道我是谁,没人知道我脑袋顶在枪口上当了十多年的卧底,可我自己心里觉得光荣,那我就是光荣的。所以这行我要干下去,图个心安。”周凛说完朝门口看了一眼,荆冉夜里是吃药的,睡得很深不容易醒。 安愿垂下眼睛,似乎是在仔细思考他这番话,周凛笑了笑,起身站起来:“其实什么事都是一样的,别人给不了的,咱可以自己给自己,但前提是,你得一直记着,你最开始想要的是什么。” 门被打开又关上,空旷的客厅里只余下安愿一人。她端起水杯,左右.倾斜两下,水平线依旧保持不动。她的眼神顿了顿,忽然又想起兰晓,甚至想起许骏,一个两个,面目全非。 你得一直记着,你最开始想要的是什么。 知道安愿住在荆冉这边,荆复洲下了飞机便直奔这里。周凛不在家,荆冉送安愿上了车,竟忽然觉得难过。 那是阿檀的孩子,他表面不显,内里却是温柔深情的性子,知道孩子没了,不一定会伤心成什么样。 车子缓缓启动,往西荒的方向去。荆复洲看起来没什么变化,相比之下安愿却瘦的吓人。他们并肩坐在车后座上,他几次扭头,握着她的手捏了捏:“我姐是怎么照顾人的,两个星期瘦了两圈还不止。” 安愿没做声,歪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直觉她是有事要说,但前面还坐着老董,安愿又不喜欢两个人的事给第三个人知道,所以也就忍着没问。手揽着她的腰,心里又有了新的疑惑,难道是因为太瘦,连孕肚都不显? 保姆早就来西荒,把两个星期没住人的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荆复洲走在前头,安愿跟着他进门,弯腰要拖鞋,被他拿手挡了一下:“我来。” 安愿顺从的站直了,在他摆好拖鞋后将脚伸进去。她在揣摩他的心情,特别好和特别坏都不适合来讲这件事,正迟疑着,便被他伸手捏了捏脸:“想什么呢?进屋。” “阿檀,我有事跟你讲。”安愿开口,嗓音温软。荆复洲正想上楼洗澡换衣服,听到这话以后顿了脚步,耐心的回身看着她:“什么事?” 他的眼神很平静,看不出情绪有什么起伏。安愿看着他,那样一张刀削笔刻的脸,若是真的有了孩子,眉眼定会非常像他的吧。她本以为自己该假装那种悲痛,可当她站在他面前,不需表演,眼泪就真的盈满了眼眶。 荆复洲的神色暗下来,凝视她的眼神依旧平静:“出什么事了?” 那委屈是实打实的,或许是手术过程太痛,或许是真的舍不得小生命的离去,而他那时候又恰好不在她身边。安愿垂下头,眼泪砸下去,连备好的台词都有了浑然天成的丰沛感情:“……阿檀,孩子没有了,医生说是胎停育,没办法留下……” 他身体一僵,大步朝她走过来:“什么时候的事?” “产检那天发现的。我怕你分心,没让他们告诉你。”安愿抹了把眼泪,声音稍稍平静下来,觉得自己演的有些过。她最近时常变得不像自己,尤其面对他的时候。荆复洲深吸口气,用了几秒的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不是没有怀疑的,可是当她瘦骨伶仃的站在这里,他怀疑的话便问不出口。 心里的情绪翻江倒海,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缓缓抬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没事,安愿,孩子还可以再有。”他说着走过去,轻轻把她拥在怀里,也不知是重复给谁听:“还可以再有的……” 可心里真正想问的是,安愿,你是否是真的,想要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 他的拥抱带着点惊慌,松开她,荆复洲回身往楼上走:“……我先去洗个澡,一会儿下来再说。” 他带回来的行李箱就放在客厅里,安愿看着他上去了,才低头把它打开。能把东西大咧咧的放在这里,应该是没什么值得翻动的价值,安愿揣摩着里面或许是他的衣服和一些生活用品,可刚刚看老董拎进来的样子,里面东西似乎不少。 拉开拉链,安愿将箱子打开,里面东西塞得满满当当,这么一打开,像是迫不及待的都挤到她眼前。眼神触及到里面的东西,她微微一愣,匆忙向楼上扫了一眼,又迅速将箱子艰难的合上。 满满一箱子,都是小孩子衣服,蓝色粉色,幼稚灿烂。安愿觉得心脏跳的频率让她难受,偏过了头,看见客厅里的游戏机。 到处都是他们为新生命到来而做的准备。 她愣愣的站在那里,心里的情绪左右拉扯。一切似乎陷入瓶颈,她的时间都要在这样的煎熬里停止流动。 荆复洲上了楼,关上卧室的门,脱了衣服走进浴室。没来得及调整水温,冰冷的水流砸在背上,他低着头,心里的情绪夹杂着暴戾和无奈,最后只剩下一层深痛的悲哀。孩子没有了,但安愿还在,他其实想要的,也就只她一个而已。 浴室里还摆着小板凳,往日总是摆在马桶边,安愿觉得恶心了就坐在上面,表情痛苦如同等待上刑的烈士。他深吸口气,看着墙边的小凳子,眼眸转开,伸手去调水温。 总归还是要过下去。 水流变得柔和下来,不再像最初那样冰冷刺骨。他转了个身,眼神再一次扫过那个小板凳,总觉得哪里不对。那种奇怪的感觉驱使着他,那凳子不该在墙边的,马桶和墙壁,隔了有两步左右的距离。 荆复洲皱眉,顺着凳子的位置视线向上。那里是通风用的窗格,台子有些高,以安愿的身高定是够不到的。他缓缓走过去,鬼使神差的伸手,手指碰触到类似金属的物体,因为他这么一拨弄,那东西掉下来摔在了地上。 是一部诺基亚。 他的眼神冷下来,弯腰把它捡起拿在手里。开机,如他料想的一样,里面各种记录都删的干干净净,一条也没有。他看了看,手机卡还在,也就是说号码是有的,把心里的怒气压下去,荆复洲拿手机给自己的号码打了个电话,确定拨通后马上挂掉。 他将通话记录删除,又把手机关机,放回了原来的位置。她这些日子以来,出去过不止一次,能得到一个通讯工具并不稀奇,但她用这个跟谁联系,才是他要知道的。 原来即便有了孩子,她还在跟他玩心眼。 荆复洲下楼来的时候,安愿正站在厨房里熬粥。他的表情平静,没有透露出一点不寻常,走进厨房,看见她的背影,他心念一动,还是走过去轻轻从后面搂住她。 “再等一下就可以吃饭了。”安愿回身看他,苍白的笑了笑。 他的心便又软下去,原本藏在眼底的冷厉也跟着消散,手臂没放开,依旧环着她,他轻轻叹息。 究竟谁才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人? 只有他忍受,才令她享受。 他是同谋。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句改编自歌词《斯德哥尔摩情人》 第45章 爱的有还无(一) 曾经在去往泰国的飞机上,荆冉说过:“别让算计过你的人再算计你第二次。” 荆复洲刀口舔血的生活了这么多年,这道理怎么会不懂。可那时候他怎么说的?他说我想试试对她好,要是这样她还要算计我,那我这辈子就算栽在她手里,我认了。 苦笑一声,他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认输似的低下头来。 他低估了她的坚持,却也高估了自己的痴情。就像昨天看到手机的瞬间,心里终究不肯认,不甘心被一个女人耍的团团转。他从没有认真的爱过,不明白人们口中爱情的模样究竟该有多蒙昧忠贞,只觉得自己或许,还不够爱。 还没能把所有的宠溺交付于她,总觉得做的不够。 转而又觉得心寒,就算他事无巨细无微不至,她是否就会放弃自己最开始的目的?放弃初心的安愿,还是不是安愿? 门被敲了敲,荆复洲回过头,看向进门的周凛。他极少叫周凛来梦死,除非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近来最重要的一件事也就是十月的走货了,周凛揣摩着,在办公桌前站下:“联系的差不多了,按照原本的计划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说的是他们之前商议过的货品路线,以为荆复洲找他是要说这个。谁知荆复洲挥了挥手,把自己手机打开,指了一串数字给他看:“帮我查查这个号码。” 周凛一愣,那是他之前给安愿的电话卡,这号码他一直记在脑子里。现如今这号码落进了荆复洲的手,那安愿会不会有了危险?他不动声色的拿起手机仔细看了看,脸上表情茫然:“这么点小事,你还不放心老董?” 荆复洲没回答他:“通话记录要是能查到最好,短信记录可以查吗?” “这我还真不了解,我得找人问问。”周凛拿过桌上的笔,将电话号码抄在自己掌心,这个间隙里他听见荆复洲轻叹。因为惦记着安愿的安危,周凛一边放下笔一边伸手拍了拍荆复洲的肩,似乎是在劝慰他之前孩子的事:“那事你知道了吧?安愿也挺难受的,以后还有机会,不用一直放在心里。” 提到了安愿的名字,荆复洲皱了皱眉:“我还在怀疑,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化验单是同事给我的,肯定不会有假,安愿身上一点钱没有,应该买通不了谁。阿檀,你有的时候疑心太重,反而累得是自己。她说白了就是个女人而已,任她怎么作,也不能作出天去。”周凛这话说的语重心长,颇有几分姐夫的样子。荆复洲却冷笑一声,将自己的手机往前推了推:“就是这么个女人,不知从哪搞到的手机藏在洗手间里,也不知道用这手机到底跟谁联系了。” 周凛惊讶的看着他,又看看自己掌心的号码:“所以你让我去查?” “老董一直看安愿不顺眼,我让他去查也未必能查出什么有用的,这两年身边的人也不剩几个了,除了你我还能找谁。”荆复洲疲惫的揉了揉自己的鼻梁:“这件事也别告诉我姐,她更是瞎操心。” “查出来之后,你打算怎么做?”周凛试探的开口:“还留着安愿吗?” 他这句话问住了他,荆复洲沉默半晌,只觉得心内乱麻一团,怎么做都不对。他自然舍不得放她,却也舍不得杀她,唯一能做的大概也只是维持现状,营造表面的和谐。他恨极自己这一刻的妇人之仁,优柔寡断,这心思自然不能给周凛知道,所以只是清了清喉咙,搪塞道:“再说吧。” 荆复洲做事向来狠辣,他确定的事情,从不拖泥带水。周凛心下明白,他这是舍不得安愿又放不下面子,心里稍稍放松,也不追问,识趣的点头道:“好,那我先回去了,医院那边还有的忙呢。” 荆复洲点点头,周凛转了个身,脸上的表情瞬间沉下来。安愿暂时是安全的,但是这件事荆复洲如果追查,说不定会牵涉出方队,那么卧底的线也会暴露的彻底。走出大门,周凛看了看天气,似乎是要下雨了。 他得赶快想个办法。 荆复洲回来之后,安愿发觉自己再次被限制了自由,名叫小海的保镖以保护的名义守在西荒的别墅外面,每天来往的人除了保姆,其他一律出不去进不来。小海这个人,安愿印象深刻,因为当初在北方,荆复洲找到她的时候,小海就是门口那个堵住她生路的男人。 大概是当时的记忆太过恐怖,安愿对他的态度比对之前的阿洋涛子他们冷淡很多。她又成了荆复洲锁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跟当初在鼓楼没有半点分别。安愿想不通为什么,分明,他对她是比从前要好的。 因为这种疑虑,安愿不敢再去碰洗手间里藏着的手机,好在并没有什么要告诉周凛的,日子也就这么混了下来。荆复洲晚上通常会回来吃饭,面对面坐着,安愿的余光里可以看见,他常抬起头来看她。 荆复洲觉得自己看不懂她。 就在前几天,周凛告诉他,安愿的手机里没有任何通话记录,短信来往若是细查倒不是不行,只怕是会给他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距离下一次走货只有不到几个月的时间,这么做不划算,与其想抓出另外一个人,倒不如在这段时间看紧了安愿,便不会横生枝节。 上次走货失败令荆复洲损失惨重,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有危险。周凛的话没有错,但是安愿那样狡诈的女人,荆复洲依旧觉得不放心。就像此时他们面对面的坐在同一张餐桌上,他还是看不透,她细长的眼睛里藏着什么。 “想说什么?”安愿放下筷子,歪着头看他。他的目光太赤.裸,她无法再视而不见。 荆复洲端着碗,被她问的愣了一下,像是课堂上突然被老师提问的学生,有些无措。很快的,他的表情调整回来,夹了块肉放到她碗里:“几天没出门了吧,今晚带你出去走走。” 陵川到了晚上气温依旧,快进入八月,出门离开空调仿佛一脚踏进蒸笼里。安愿穿了件无袖的裙子,荆复洲将衬衫挽起到手肘处,这样她环着他胳膊的时候,便有肌肤之间细腻的触感。随着脚下的走动,安愿的胳膊若有似无的摩擦着荆复洲的汗毛,她就是有办法在任何时候把他撩的心猿意马。 又或许对着她,荆复洲向来是没有定力的。 他们出来的时间不算早,陵川是座不夜城。入夜之后,繁华才刚刚拉开序幕。广场上尤其热闹,树影下看不清的男女身影交织缠绵,伴随着或近或远的歌声,缭绕着勾的人口干舌燥。昔日安愿曾跟随乐队一起唱过歌的地方,现在早已换了一批人,大抵也是学生,抱着吉他,目光灼灼,是属于青春的热烈张扬。荆复洲知道安愿喜欢这样的场合,他们在人群中站下,台上的男生正跟观众报幕,说自己接下来要唱什么歌,并且热情的欢迎观众上来合唱。 安愿的手从荆复洲的胳膊上滑下去,滑到下面跟他十指交扣。这个动作完成的自然流畅,好像他们真的是晚饭后出来散步的夫妻。 台上的男生染着一头黄发,抱着吉他唱歌的时候眼神锋芒毕露,像极了曾经的许骏。安愿忽而有些恍惚,把目光从他的脸上挪开,这才听清了他唱的是什么。 “假如你先生来自鹿港小镇,请问你是否看见我的爱人。想当年我离家时她已十八,有一颗善良的心和一卷长发……” 安愿的身子僵了僵,眼前忽然出现程祈的脸。他走的时候她也是十八岁,还有几天就是她的十九岁生日。她走的太久太远了,险些忘了,此刻站在这里的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的。手被荆复洲的大掌包裹,她转过头,看见他认真的侧脸,他也在听歌。 他听见:“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鹿港的街道,鹿港的渔村,妈祖庙里烧香的人们……” 恍然的,荆复洲想起那个颠沛流离的自己,周围七彩霓虹瞬间被折射的如同梦境。 女人听歌,听的是自己对爱情的悼念与追寻;男人听歌,听的是过往情怀的崩塌与放弃。唯一相同的是,世人都自私,短短一首歌里的世态炎凉,皆是从自己角度出发去看。他们的身体挨在一起,近到连心跳都能够感受,可这一刻,谁也不知道对方眼里的晶莹,究竟是因为什么。 一曲结束,男生低头行了个礼,眼光扫到台下,邀请大家上来献唱。人们纷纷摆手,谁也不愿意抛头露面,随着人群的推移,荆复洲原本就高大的身材变得格外惹眼。台上的男生眼睛一亮,伸手做邀请的姿势,对着麦克风喊道:“这位先生,您愿意上来献唱一曲吗?” 荆复洲这才晃神,抬眼看向说话的人。他不笑的时候眼神阴戾,这阴戾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这么直接望过去,好像面对的是几世仇人。安愿握着他的手紧了紧,荆复洲这才缓和了目光,台上的男生有些尴尬,硬着头皮重复道:“您愿意吗?” 以荆复洲的性格,断然是不会上去的。安愿笑着替他摆了摆手,转身拉着他欲走。胳膊被轻轻扯住,她愣愣的回头,看到荆复洲深吸口气,放开她往台上走去。 他低声跟男孩交流了什么,男孩露出为难的表情,他笑了笑,摇摇头,似乎在说没关系。麦克风握紧在手里,他的目光直直的落在安愿身上,这个夜里的一切都变得格外温柔,温柔从他的眼角倾泻出来,让安愿心悸。 “没有伴奏,我就清唱了。一生何求。” 安愿仰着头,定定的看他。 “冷暖哪可休,回头多少个秋,寻遍了却偏失去,为盼却在手……”荆复洲唱歌的声音很低,仿佛是从胸腔深处嗡鸣而出,那嗓音并不清澈,带着常年被烟酒浸淫的沙哑。 “我得到没有,没法解释得失错漏。刚刚听到望到便更改,不知哪里追究……” “一生何求,未判决放弃与拥有。耗尽我这一生,触不到已跑开。一生何求,迷惘里永远看不透,未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的所有……” 安愿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荆复洲唱这首歌的原因。那个莫名其妙的夜晚,她喝的酩酊大醉,站在马桶上拉着他的手,句句含糊,却又句句唱的他心动。异国他乡,她唱软糯的粤语,他忽然觉得,自己是该寻找一处皈依。 荆复洲把麦克风还回去,走下台朝着安愿过来。随着他的接近,有女孩将羡慕的目光投到安愿这里。好像很多人都觉得安愿是幸运的,荆复洲看起来高大帅气,最重要的是,他似乎爱极了她。 就像兰晓也曾经说过,安愿,你真的很幸运。 “回去吗?”荆复洲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快要十点了。” 他的声音末尾被忽然的欢呼淹没,安愿转过头,看见广场上空的烟花。陵川是小城市,烟花爆竹还没有被全面禁止,她向往的看着夜空,往前走了几步,站到附近的高台上去。 荆复洲目光追随着她,没有上去,从这个角度看,她离他很遥远。烟花短暂而绚丽,不出几分钟便消失殆尽,安愿像是终于满足,回身看他:“回去吧。” 她站在高台上,弯了腿打算跳下来,可是荆复洲却挡住了她的路,他仰视着她,张开双臂,如同每一个在热恋中宠溺着女朋友的温柔的男人,他说:“安愿,你跳下来吧,我接着你。” 安愿愣了愣,风把她的头发扬起,她脸上的表情很淡,可以说是冷清。荆复洲在笑,嘴角弧度不大,因为她的沉默,他的笑容变得愈发难以维持。 心里叹息一声,安愿忽然觉得不忍,给他一丝甜头又如何呢。 她向前一步,在他略带忐忑的目光中,柔软的弯下腰,扑进他的怀里。 “阿檀,我们回家吧。” 这个晚上的气氛很好,不管是广场上的歌还是烟花,都让荆复洲心生柔软。拥着安愿的身体,他将自己的动作放轻,于是怀里的人得了空隙,仰着头发出一声喘息。 他复又欺近,安愿猝不及防,喉咙里溢出一声吟叹,又万分懊恼的捂住自己的嘴,在他深重的撞击下含羞带怯的瞪他。 十点半进入家门,如今已经快要到凌晨。他们挤在客厅的沙发里,借着黑暗纵容欲望。结束时他咬了咬安愿的耳垂,两人身上都带着一层汗:“我抱你去洗个澡再睡吧。” 安愿趴在他胸口,听到这话伸手在他身上推了一把:“你在一楼洗,我回楼上去。” 他当然不肯,手握住她的腰,靠近了贴上她的唇,边啄吻着她边哑声问:“一起洗,嗯?” “我可不信你真的只是洗澡。”安愿说完笑了笑,脑袋向后想躲开他的吻,冷不防的被他按住肩膀,在纹身的位置狠狠啃咬了一番。安愿皱眉,手下用了重力,荆复洲吃痛,沉下声音:“敢打我?” 他这声还算阴冷,本打算吓唬她一下。谁知安愿根本不怕,手指在刚刚那处自己打过的皮肤上又狠狠拧了一把:“那又怎么样?” 黑暗里只能隐约看见人的大致轮廓,可她歪着脑袋的样子他却可以想象。想逮住她再好好教训一番,怀里的人却忽然翻了个身,捞起他的衬衫就往楼上跑:“你洗干净再上来啊,我回房间洗澡去,不许跟过来!” 楼梯转角,他只看得见自己的衬衫衣角,她雪白的两条腿在下面若隐若现。荆复洲笑的无奈,起身打开客厅的灯,往浴室走去。 安愿回了房间,身上不只有汗,还有他留下的东西,只觉得一刻也不能忍的便往浴室里跑。站在水流下,她转了转头,看见小板凳还好好的放在墙边。心猛地一跳,连同四肢都僵硬起来,板凳不该在这个位置的,这么多天荆复洲在这个浴室进进出出,会不会发现了这一点? 摇摇头,安愿安慰自己,没有男人会机警到从一个凳子看出猫腻。 不管他是否发现,这个位置都对于她来说都不够稳妥,安愿打开浴室的门,侧耳细听,并没有人过来,她深吸口气,站到板凳上,去摸高台上的手机。 手指触碰到熟悉的质感,安愿轻轻的松了口气,他应该是没发现。 而下一秒,浴室的门被打开,荆复洲站在门口,似笑非笑的:“安愿,你找什么呢?” 第46章 爱的有还无(二) “安愿,你找什么呢?” 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安愿还踩在板凳上,高抬着手。手机的一半已经在她手中,那个小小的东西此刻成了块烙铁,烫的她心神俱惊。心跳飞速加快,紧张传递到指尖就成了极度的冰冷,她快速的把手机往里面狠狠一推,放下手甩了甩,偏过头道:“没什么。” 荆复洲眼神很阴,是跟刚刚截然不同的样子。安愿心慌的厉害,她知道自己现在怎么说都没有用,那个手机他必定要发现了。双手挡在胸前,她苍白的转移话题道:“……谁让你突然进来的?吓我一跳。” 这句话说的太不是时候,几乎是刚刚开口她便暗自觉得后悔。没有男人在这一刻还愿意去迁就她的娇嗔。荆复洲冷笑一声,把自己的衬衫给她丢过去,挡住她胸前的大片白皙,安愿被迫接住,伸手关掉了花洒。 她把衬衫穿好,浴室里还萦绕着刚刚的水汽,衣服贴在身上潮乎乎的并不好受。荆复洲把板凳往墙边踢了踢,抬抬下巴道:“站上去,把那上面的东西拿下来。” 他这话说的比刚刚要平静许多,却让安愿觉得胆战心惊,像是山雨欲来之前的压抑的和平。她心里飞速的思考着对策,思考现在的荆复洲到底有多么愤怒,她不知道在经历了第二次背叛后,荆复洲是不是还会愿意留着她这条命。手心里满是冷汗,安愿不敢多说,顺从的站到板凳上,伸出手。 凭空摸了几把,什么都没摸到,她踮起脚,又摸了摸,还是没有。估计是刚刚推得太里面,现在够不到了。舔了舔嘴唇,安愿觉得自己嗓子发干,看了他一眼:“我够不到。” 荆复洲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这眼神更像是一种凌迟,让安愿不堪重负。她还站在板凳上,刚刚还伪装在脸上的生动鲜活终于彻底寂灭,垂下头,她决定先服软:“我从外面买了个手机。” 荆复洲眼神不变,站在原地,因为这句话似乎不屑的轻嗤了一声:“你能跟谁联系?” 她静默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愤怒和不甘在沉默里被急速放大,荆复洲深吸口气,虽然早就知道手机的存在,可真正看到她的背叛,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这愤怒驱使着他去做一些暴戾的事,恨不得将面前的女人生生撕碎,抬起手的时候他看见安愿缩小的瞳孔,那手在空中硬生生的转了个方向,握住一旁架子上的化妆水,狠狠砸在安愿身后的墙上。 玻璃瓶子撞击在白瓷砖面,发出剧烈的声响。安愿身子一抖,抿紧了唇。 “我对你不好吗?”荆复洲一步步朝她逼近,那种仿佛能将人灼伤的气场让安愿忍不住想要后退。面前的男人像是忽然兽化,青面獠牙:“我他妈问你呢!我对你不好吗!?” 安愿闭上眼,因为紧张而呼吸不匀。 他的问题让她恍惚,他对她不好吗?可是,他对她好吗。她始终还是记得他站在那个荒芜的山坡上搂着她的腰,让她眼睁睁看着程祈灰飞烟灭。 “你喜欢弹琴,我给你一间屋子给你放乐器,想要的不想要的都给你买回来堆着;你怀孕了,我天天把你像祖宗一样供着,恨不得什么事都替你操办好,你皱一下眉头我都紧张半天;你说孩子没有了,我这个当爸爸的最后一个知道,我什么都不说,我安慰你说孩子还能再有……安愿,你是真的没有心,还是算准了我舍不得要你的命,来利用我?你真当我不敢杀你,真当我这辈子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 荆复洲一直向前,安愿的后背被迫贴在墙壁上。瓷砖墙壁上的水蒸气冷却下来,水珠透过衬衫渗透到安愿的背上。她低着头,身子有不自觉的颤抖,下一秒,荆复洲突然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他的手指很瘦,骨节苍劲,随着力道的增加,那骨节仿佛快要嵌入安愿的脖子里。她被迫扬起了头,细长的眼睛瞪圆了,向来清冷的眼里蓄满了泪。她是知道他爱她的,可是这一刻又明白,荆复洲这样的男人,怎么会因为区区一点爱,而姑息背叛和欺骗。 可分明,在这个房子里,他们刚刚还激烈的缠绵过。 安愿伸手握住荆复洲的手腕,他手上的力道没有丝毫松动,她的眼泪滚落下来,双腿无力的踢动了几下。她忽然相信,他是真的要她死,眼前又是自己问他能不能金盆洗手的画面,想来只觉得意外的讽刺。 安愿觉得自己很快就要死了,眼前的人开始渐渐模糊,整张脸都涨成了青紫色。荆复洲的嘴唇抿的很紧,手下却微微放松了力道,他凝视着她,这张让他又爱又恨的脸,明明最开始就是她来招惹他的,爱情原来是这么不公平的一件事。 掐死她,那么一切都结束。他今年三十二岁,何苦没有更好的女人。 安愿的手从他手腕上颓然放下,不再挣扎,是终于认命,只等那最后一口气断掉。面前的男人却忽然松了手,她猝不及防,犹如溺水的人被拉出了水面,眼前一片花白,腿一软,在他面前瘫坐下去。 浴室里很安静,只剩下安愿一人急促的呼吸声。荆复洲面如死灰,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缓缓地,将手伸过去。 就在安愿的手垂下去的那一刻,他害怕了。他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他再也遇不见安愿这样的女人。她不是最好的,她是世界上的另一个他,一个没有妥协的他。 伸过来的手骨节苍劲,是刚刚还扣在她脖子上的那只。安愿满脸是泪,红着眼睛抬起头,曾经倔强的仇恨死灰复燃,她凝视着他,像是在宣布游戏结果:“荆复洲,你又输了。” “是,我输了。”荆复洲在她面前蹲下,他爱她,所以他输了,输的心甘情愿,被人剜走了心脏还要甘之如饴。眼神里的阴戾变成了一片悲戚,他眼底有淡淡浮光,以及深重的无能为力:“你算准了,我是舍不得要你的命。安愿,你总是能赢。” 他靠近一些,安愿受惊似的缩了缩肩膀,荆复洲眼神一顿,手掌落在她的脸颊上,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安愿,别再跟我耍那些没有用的心眼。这话我早就说过,这是最后一遍。以前的事我不追究,我认了,从今天开始,我们好好去过。别再把你那些所谓的正义信仰搬出来,从你对着薛老挥刀子的那一天开始,你就跟好人两个字没有关系了。” 他说着靠近了,不顾安愿的抵抗,将嘴唇压在她的唇上。这个吻来的生硬,没有深入没有缠绵,只是麻木的相互触碰了一下便分开。荆复洲低头,用手臂将她圈在自己怀里,眼里的温柔更像是侵略者的号角,让安愿不寒而栗。 他扯出一个冷笑,轻吻上她的眼睛,覆盖她惊惧的眼神:“安愿,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那个高台上的手机,最终被荆复洲拿出来摔得四分五裂。安愿站在一边,他回过头,和她对视,沉默里,安愿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荆复洲,我不是来陪你下地狱的,我是为了送你下地狱。” “好啊,我还是那句话,那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他打横抱起她,浴室地上都是手机碎片,他小心的绕过去,走出浴室将她放倒在床上。安愿的长发散开,微卷的弧度,他俯身,不到一拳的距离,两张脸贴的很近很近。 他的衬衫宽大轻薄,这么平躺下去,身材起伏便一览无遗。荆复洲伸手将衬衫的扣子解开,屋子里灯光大亮,安愿冰冷的脸色有了裂痕,盯着他的眼睛咬紧牙关:“荆复洲,我不想。” “我想。”他不由分说的低下头,扣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按到一边。白皙的脖子上留着他的指印,现在看还是红色,明早估计就会转为青紫。他是下了死手,没给她留一点余地,细细审视了一会儿,他闭眼,含吮住那一块。 安愿皱眉,他唇下的,属于她的动脉慢慢加速,带着让人嗜血的诱惑。 这究竟是紧张还是兴奋,他不去想。手贴在她的肩膀下面,盖住那个繁复的“檀”字。安愿知道挣扎没有用,他们力量差距太过悬殊,她闭上眼睛,在他进入时因为疼痛而发出一声模糊的哀鸣,然后便放任他去。 可他不肯如她的意,骨子里的顽劣让他摆正她的脸,强迫她睁开眼睛看她。他向来不是好人,绅士风度更是谈不上,捏着她的脸,他将自己狠狠送入,咬牙问道:“说,正在上你的人是谁?” 安愿的眼睛睁大了,只是一瞬间,似乎没想到他会粗俗下流到这种地步。他的动作没有保留,她疼痛不堪,几乎要将后牙咬碎。荆复洲冷笑,抱她起来换了个姿势,安愿的脸贴向墙壁,他从后面附身上来,呼吸就在她耳边,咬着她的耳垂又问了一遍:“……正在上你的是谁?” 感官在激烈的交融里变得敏感又趋向麻木,安愿用力的摇了摇头,被他撞的闷哼一声,手指陷进他胳膊的肌肉里:“……” “说……”荆复洲伸手,沿着她的起伏描摹,安愿呜咽一声,带着哭音软下去:“荆复洲……荆复洲……” 她以为自己说了他想听的话,便会得到饶恕。可随后荆复洲的动作猛然加快,安愿的心思被撞散了,倒下去时刚好被他拥紧在怀里。男人的声音带着放纵后的喑哑,还有一丝冷情,他抱着她,将被子拉过来覆盖住他们交缠在一起的身体:“安愿。” 她整个人都汗涔涔的,脑袋搭在他的肩膀,努力了几下想要离开,却都失败。头脑还带着刚刚的晕眩,模糊中只听到他叫了自己的名字,这声音让她憎恨,闭着眼睛,不吭声。 荆复洲的手抚上她汗湿的背,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没说出口。好像每当面对她的时候常会这样,欲言又止,变得婆婆妈妈。他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来,披了件衬衫,伸手去抽屉里摸烟。 因为前一阵子安愿怀孕,荆复洲也跟着戒了烟。可是这个夜晚,没有什么能代替烟草给他安慰。抽屉的最底层还放着一盒什么,他拿烟的时候手指顿了顿,朝着那东西看过去。 是一根没开封的针管。 荆复洲坐在床边,将烟点燃。许久没有的辛辣味道让他有些不适应,深吸一口后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他又猛吸了几口,烟雾缭绕里,他再一次将眼神放在抽屉里的针管上。 他比谁都清楚,什么最能毁掉一个人。这么多年,不管是外人还是自己手底下的人,有多少没禁住诱惑而染了毒瘾的。安愿也是一种瘾,于他来说。这种上瘾又戒不掉的感觉他太清楚,望着床上的人,总觉得不甘。 安愿的头从枕头上滑下来,被子只盖到肩头。她头发散乱,脸上还带着潮红,轻轻喘息着。荆复洲伸手过去,把她的碎发撩开,她的眼皮抖了抖,缓缓睁开看向他。 他将烟雾吹在她脸上:“安愿,你知道上瘾的感觉吗?” 安愿没说话。 苦笑一声,荆复洲伸腿踢过去将抽屉合上,那根针管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他听见自己灰败的声音:“真他妈难受。” 拿不起,放不下,舍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莫名很。。羞耻 第47章 爱的有还无(三)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荆复洲在安愿睡着的时候,会拉开抽屉看一眼那个针管。他是靠这一行做买卖的,用毒品控制人是最有效的手段。 终究还是,舍不得。 荆复洲知道,安愿是永远不会整颗心向着他的了。早先时候安愿说,她这朵花有毒带刺,不好摘。他却不信,带着满腔自负伸出手,如今落得个鲜血淋漓也不舍得放开的境地。这一切或许都是他自找,谁也怨不得。 愣神的时间里,烟已经烧到手指,荆复洲被烫到,低头把烟扔掉,阳台上这么一会儿已经堆了好几个烟头。这段时间他抽烟比之前更凶,老董曾开玩笑说是不是因为之前戒的狠了,要把欠下的都补回来。 荆复洲就笑,眼神有些恍惚,欠下的东西是不是都该补回来? 那感情又该怎么算。 西荒的别墅比以往守卫更严,保姆从一开始的小时工变为了现在的全天工。安愿也比之前话少了许多,大多数时间就坐在自己的琴房,却不发出一点声音。旁人看了或许觉得,男女主人怕是有了很大的矛盾,男人每天眉头紧锁,女人每天闷不吭声。他们不知道的是,安愿其实只是在等,等荆复洲走货的那天,那天将会是一切的终结。 还有几个月,她便可以离开这个别墅,离开让她备受屈辱的男人。 房间的门是没有锁的,方便荆复洲随时随地都可以推开任何一扇房门。门把手被拨动时有细微的声音,安愿没回头,手里的书刚刚看了两页,小小的宋体字在眼前,每一个都认识,放在一起却不知道讲了什么。 半个小时,荆复洲就那么站在后面看着她,而她的书始终停留在第二页,没再翻动。 有打火机的声音,随后是熟悉的烟味。他偏爱这种味道辛辣的烟,冲进肺里,连带着舌尖都微微发麻。安愿的身子动了动,那道目光想必就黏在她的背上,她合上书,转过身冷冷的看他:“要回房间吗?” 荆复洲叼着烟,听到这话之后眯了眯眼睛,微微惊讶:“今晚这么主动?” 他们自上次之后,除了床上便没有其他交流。安愿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伸手去解自己裙子的拉链:“你也看这么久了,做完你想做的,我还得接着看书。” 荆复洲把烟拿出来,深深呼出一口气。空气里瞬间弥漫着烟草味,他并不阻止安愿的动作,随着黑色裙子剥落,他勾了勾嘴角:“安愿,你是不是快过生日了?” 她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跟她说这个,他们之间距离有些远,她像是将自己献祭出去的愚昧人类,而他是她的神。安愿抱臂,黑色蕾丝内衣将她的身段勾勒的凹凸有致,她撇撇嘴,不耐烦道:“你想说什么?” 她这几天状态麻木,倒是少有这般鲜活的样子。荆复洲伸手,四指并拢朝下,微微勾了勾,示意她过来。安愿见惯了他这些虚招子,走近了,伸手去解内衣后面的暗扣。 她像是急不可耐要交作业的学生,外面有其他诱人的事在等她,她唯一不想跟他浪费时间。 荆复洲拉住她的手腕,暗扣已开,她被他面对面扣紧在怀里。男人的手摸索到她的背上,把暗扣一个个的重新扣好,在安愿疑惑的目光里,他略显悲哀的笑了笑:“安愿,我们之间不是只有这个可以做。” 她不说话,只静静看他。 荆复洲今晚却罕见的温柔耐心,环着她的腰,让她在自己腿上坐的更舒服些:“等你生日那天,我给你办个音乐会。” 安愿一愣,眼里有瞬间亮光,却马上变作质疑:“你又想干嘛?” “我能干嘛?”荆复洲失笑:“安愿,我们俩之间,喜欢耍心眼的从来只有你。我没有那么多的闲心逗你,我才是真的想让你高兴而已。” 他的态度跟前几日相比大相径庭,安愿满腹狐疑:“为什么突然这样?” “日子总得过下去。”荆复洲吻了吻她的脸:“我之前说过了,你跟着我,别再想那些没用的,那你想要什么,我都尽力去帮你实现。” 他脸上的表情很真诚,仿佛之前的不愉快又一次彻底被翻篇,他们又有了不知是第几次的“新的开始”。安愿凝视着他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些不同寻常的端倪,可是他眼底清明澄澈,坦荡无辜。她依旧不信他,但却没有办法去忤逆他的决定,很多事都快要结束了,她不能给周凛横生枝节。 又或许,这个男人是真的爱她,爱到不计前嫌,爱到没了底线。任何女人都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安愿望着他,半晌,轻笑出声:“荆复洲,你这个样子,好像爱惨了我。”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轻眯,没有化妆的脸上竟也平添一丝妩媚。荆复洲啄了啄她的唇,也跟着她笑,话语难辨真假:“是啊,安愿,我真是爱惨了你。” “可别,我何德何能。”安愿偏开头,嘴角的讥笑还挂着。荆复洲忽然觉得心里的某处闷闷的痛了一下,他伸手把安愿肩膀上的头发都撩到耳后去,手指描摹着那块纹身,他的声音轻轻的,依旧是半真半假的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和不安:“安愿,我说真的。” 她却没听出他话里的颤音,双手撑在他的肩膀上,眼神不耐烦的往边上扫了一眼:“荆复洲,你这样没意思。” 他眼底的东西明灭着,那层从未显露过的脆弱缓缓消失,脸上挂着笑,他把腿微微抬起一个弧度,她便朝着他的怀里滑进来。手下是她柔软的发丝,荆复洲捏了捏她的耳垂,也像是开了个无聊的玩笑似的,回到原来的话题:“等你生日给你开个音乐会,唱歌弹琴节目单你都自己定,那个晚上交给你,怎么样?” 也许是他说的太随意,安愿歪了歪头,说道:“好啊。” 是跟他一样的随意。 “那好,我去找人安排,你自己在家里好好排练。到时候说不定会来很多观众,你记得好好准备。”荆复洲说着在她嘴角吻了吻,半开玩笑的口吻道:“可别给我丢人。” 她没躲,任由他吻着,听到这话后眼神飘了飘,他知道,她心里此刻一定满是鄙夷。 手还停留在她腰上,怀里的人却不安分的动了动,想要站起来。荆复洲长腿一收,安愿便被围困在他怀里,因为这个动作,她的眼神飘回来,有些无辜的看他:“怎么?还想做点什么?” 他明知道她眼里的无辜是假的,她所有的美好都是演出来给他看的。又或许她连表演都懒得,只是把欺骗当成了习惯。可手下的皮肤温软细腻,他的手没离开,贴着腰线的部分滑了滑,总想再跟她这么抱着坐久一些:“要不你把你想演的节目现在就定下来。” “唱几首歌吧,再弹个钢琴。”安愿回头看了看,目光从其他乐器上扫过去,并不过多停留。荆复洲垂下眼睛看她,声音不自觉的放低:“其他的乐器呢?” “其他的啊,”安愿叹了口气:“荆复洲,其实我会的乐器不多,其他的都只是在学,上不了台面的。” “上去玩一玩而已。”荆复洲皱了皱眉,好像护短的家长,将她圈在自己怀里:“演不好也演不坏。” “你看,这就是我们的不同。”安愿摊手:“你总觉得我的事情不重要,什么都是玩一玩,在讨论事情之前,你从没打心底尊重过别人。鼓楼里的女人也是,不也是你的‘随便玩玩’?别跟我说那些女人自己不自爱,她们不自爱也不代表你就有资格去糟蹋人家。” 她这话说的咄咄逼人,荆复洲却笑起来:“又正义感爆棚?” 安愿知道这话是讽刺,没有接。手撑着他的肩头想从他怀里离开,却被他的手扣的死紧。她低头看了看腰上的手,语气里终于有了无奈:“你总得让我去把裙子穿上吧?” 他舔了舔唇,慢慢把手放开:“那你这几天好好练习,我不打扰你。” “荆老板有没有什么想听的曲目?”安愿站起身,弯腰捞起地上的裙子,就这么当着他的面穿上。背后的拉链有些不方便,她扭着胳膊,荆复洲走过来帮她拉好:“我有点歌的资格?” “金主自然有资格。”安愿把头发扎起来。 荆复洲的目光停留在她白皙的颈项上,想起他们最初相识的时候,竟觉得她当时的试探与算计都变得弥足珍贵。望向她平静的眼睛,他淡淡开口:“唱那首吧,似是故人来。” 安愿的背影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不过只是一瞬。她没回头,轻轻应了一声:“知道了。” 只是这一顿,荆复洲心里死灰复燃般柔软下来。 他竟然已经,暗自卑微到这个地步。 安愿生日那天,音乐会在陵川音乐学院的大礼堂举行。荆复洲人脉广阔,硬是让校方将安愿说成了“学成归来”的校友。她的等身海报被放在礼堂门口,可以容纳几千人的礼堂里座无虚席。曾经跟她同届的同学刚好都面临着毕业,眼光从海报上看过去,那些或许在背后嚼过舌头的人也只能不甘的叹口气。 荆复洲手里拿着烟,站在礼堂门口的窗边,轻轻倚靠着护栏。手里的烟还燃着,他拿起来送到嘴边,看向来来往往的学生。学校是一座象牙塔,倒不是说它真的有那么美好,只是相比社会上的尖锐冰冷,这里终究更单纯一些。有小情侣手牵着手走进去,女孩歪头跟男孩说了什么,男孩脸上不耐,转身离开没一会儿,买了个冰淇淋回来。 嘴里的烟忽然没了滋味,荆复洲的目光带了歆羡,看向学生模样的两个人。扭过头,四周都是年轻的大学生,也许大多数人都长着一张太过普通的脸,但他们身上的青春气息独一无二。荆复洲把烟掐了,免得自己在这里显得太过于格格不入,他抬手看了看表,距离音乐会开始还有几分钟。 学生渐渐少了,他还站在门口,有女生大着胆子上来搭讪:“先生,就要开始了,你不进去吗?” 他笑了笑,摇头:“我在这等人。” 女生了然的张了张嘴,发出轻微的声音,大概是他的态度并不亲切,之后便不再有人过来。大礼堂的门缓缓关上,在完全关闭之前,他看见穿着黑色长裙坐在钢琴前面的安愿。 他们之间距离很远,远的他甚至看不清她的侧脸。安愿低着头,目光落在眼前的琴键上,并没有注意到他根本没来。这是她的表演,那她便好好表演,以后的生活总归是有奔头的,这样露脸也许不是毫无用处。她开始为自己做打算,这打算里不包括荆复洲,她这时候才终于明白,她也许早就该好好地为自己去活。 等待的时间令人百无聊赖,荆复洲站在门外,不停的去看自己的手表。哪个时间该是什么节目,他都很清楚,心里计算着,等她送给他的那首歌。 那首歌放在最后,算是一个压轴。在这期间荆复洲的烟抽了好几根,楼下来来往往的人也换了好几拨。路灯亮起来,他揉揉眼睛,把烟头掐灭。手里在衣兜里震了两下,是老董的短信,他看了一眼,又将手机放回去。 “洲哥,都准备好了。” 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子,荆复洲推开礼堂的门。走廊里的灯光明晃晃的照进来,有人不悦的回过身,安愿的注意力被吸引,朝他看过来。荆复洲将门关好,一步一步走到舞台边上去,前奏已经响起,他抱臂,仰头看她。 “同是过路,同做过梦,本应是一对。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后要归去……” 安愿换了件深蓝色礼服,一字肩设计,其余地方都很保守。荆复洲想起那时候在梦死,深V礼服艳俗风尘,唯独她穿的与众不同。又或许当时他就已经被蛊惑,应了那句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舔了舔自己的上唇,想要吸烟,但这地方是禁烟的,以往不在乎,现在却要担心安愿会怎么想。 他恍惚的想了很多,大多数纷繁的想法都围着她。一曲结束,安愿谢幕,没有一句多余的话,甚至没有感谢词。荆复洲跟随着人群往外走,老董的车已经在楼下等他,他坐进车里,眉目有隐约的疲惫。 何苦要让她唱这首歌,不过是让他把这么久以来的算计都回顾一遍罢了。 天色已黑,安愿在小海的带领下朝着劳斯莱斯缓缓走近。她还没来得及卸妆,小海怕荆复洲等急了怪罪,硬是拉着安愿出来。打开车后门,安愿在荆复洲身边坐下,他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这个生日过得开心吗?” 安愿浅笑,笑意浮于嘴角:“我是不是该谢谢你,荆老板?” 荆复洲不再说话,偏头去看车窗外。车子拐了个弯,安愿明显一愣,这不是回西荒的路:“……你要带我去哪?” “安愿,”荆复洲的手摸着自己的下巴,眼神依旧落在窗外的夜景上:“过了今天晚上,就跟以前的生活做一个告别。下个月走货,你跟着我一起去。行李已经打包好了,我们今晚就去老挝,等事情结束,我带你去泰国定居,再不回来。” “……荆复洲,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去走货?”安愿险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荆复洲终于回头,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带着主人抚摸宠物的温柔逗弄:“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她心里一震,难以置信的望向他幽深的眼睛。 他说过的,并不是威胁和玩笑,他当时说的是—— 安愿,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第48章 爱的有还无(四) 这次的走货相比以往,有着更为严密的计划。荆复洲一行人到了老挝,并不像上次去泰国那般有人来接,只在机场外停着一辆很不显眼的车。安愿看得出荆复洲对这次走货很重视,不论是身边跟随的人还是老挝这边看到的人,都是她不曾见过的生面孔。 车子在颠簸的山路上行驶,沿途都是绿草荒原,树木高大,郁郁葱葱。安愿眼底映着满目的绿,手从车窗探出去一点,便有暖风从掌心吹过。她不知道他们会去往哪里,也不知道她跟在一旁需要做什么,同行的路上没有周凛,安愿的心始终沉甸甸的,不能安生。 她很想问问荆复洲,这次走货周凛会不会参与,可转而又怕引他怀疑,便把心里的那种不安强压了下去。荆复洲坐在她身边,目光落在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景物上,伸了伸手,摸到她冰冷的手背。 他的手转了转,把她的手整个包裹在自己掌心。安愿的手心里有密密麻麻的冷汗,十指交扣的时候,荆复洲微微讶异的回头看她,摩挲着她的手:“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安愿心神不宁,一方面不知道他究竟要带自己去哪里,另一方面是因为周凛不在,她担心他们之前说好的计划会就此泡汤。第二点原因显然是不能让荆复洲知晓的,她冷下脸,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并不掩饰自己眼里的忐忑,同时还带着强装镇定的矛盾:“你要带我去哪?” 车子转了个弯,向着开阔地驶去,荆复洲对她现在的反应没起什么疑心,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漫不经心的说道:“走货之前先找个地方住几天。” “……走货的具体日期是什么时候?” 荆复洲点烟的动作停下,抬眼看她。安愿心里一沉,面上还维持着刚刚的冷面孔:“噢,我忘了荆老板不相信我,怎么可能告诉我具体时间。” “你啊。”荆复洲似乎是无奈的笑了笑,那根烟在他手里把玩了半天,却又放了回去:“安愿,欲擒故纵和激将法对我都不管用了。” 这话说的直白,安愿像是小心思被发现的样子,脸上带着微微的恼羞成怒:“这样啊,那你可得看好我,别一不小心又着了我的道。” 而实际上,自手机被发现后,荆复洲的确比以往更注意着安愿这边的动静。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分给安愿多少,周凛那边便少了多少。到现在,安愿仍旧不敢确定,荆复洲对周凛是否怀疑,她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混淆视听。 安愿的话音落下,明显看到车窗外的景色换了样子,从树林穿出来,是一片开阔地,再往里建造着一个独栋别墅。所谓狡兔三窟,她心里暗暗叹息,不知道他还在哪里有多少容身之所,这样的人要想扳倒他,该是多难。 “下车了。”荆复洲没理会安愿刚刚的话头,伸手去推自己身边的车门。安愿跟随着他,开车的司机将他们送到地方后便离开了,一时间空旷的密林深处只有他们两个。 荆复洲没有什么话,沉默的走在前面,推开别墅大门。相比之前的那些房子,这栋别墅不大,两层,楼上只有两个房间。两个房间里一个是空的,一个床柜齐全,安愿伸手摸了摸房门,是跟鼓楼里荆复洲的房间房门一样的质感,虽然他没跟自己讲过,但安愿知道这门一定有乾坤。 “加固防弹的。”荆复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背后,安愿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背靠着门转向他。他被她眼里的慌张取悦,伸手在她下巴上捏了捏,笑道:“这么怕我?” “你说这门是加固防弹的?”安愿在门上敲了敲,声音极闷:“你在鼓楼里的那个房间也是?” 荆复洲淡淡的点头。 “天天这么提心吊胆的活着,这滋味好吗?” “反正比饥寒交迫的活着好。” 安愿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像普通人看待异类,带着些许好奇和同情。这眼神没有恶意,但是足够让荆复洲蹙眉:“怎么那么看我?” 安愿靠在门口笑了笑:“就是有点想知道,你们这些人,是不是都觉得自己犯罪有理,全天下就你们苦衷最多。” 这话里的挖苦太明显,荆复洲张了张嘴,忽然很想把自己以往的经历讲给她听,却又觉得那显得他太可怜,荆复洲不该是可怜的,至少在他爱的女人面前,他得高大伟岸,哪怕是骄傲自负:“……安愿,这世界上的穷人很多,敢通过犯罪发财的人却很少。抛开法律看,犯罪怎么就不是一种本事?” “抛开法律?”安愿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仿佛听到天方夜谭,脸上挂了丝讶异的笑:“荆复洲,你该知道,那些穷人之所以不去犯罪,并不都是因为不敢,而是他们跟你不一样,他们还有良心。” 他深吸口气,脸上有淡淡的不耐:“可是安愿,犯罪也并不是单方面的事,因为毒品有市场,所以才有了我们。把你那些圣母一样的正义感收起来,你以后再也不需要那种东西了。” “你跟我说毒品有市场?”安愿眼睛瞪圆了,不依不饶的看着他:“你知不知道多少市场是你们这些人算计出来的?鼓楼里有没有女人用那个去牵制高官?梦死里有没有人是被骗着染得毒瘾?荆复洲,你心里比我清楚,到底是先有市场后有你们,还是先有你们后有市场。” 因为站的距离很近,安愿可以清晰的看到荆复洲绷紧的下巴。他被她说的哑口无言,或许某一时刻正义感真的是对的,他得承认自己的肮脏不堪。可这话不该她来说,他的自尊最容不得她去践踏。向前迈了一步,他将她困在自己的包围圈里,安愿下意识的后退,迎着他的眼神毫不畏惧:“怎么,说到你痛脚,又要恼羞成怒了?” 心里汹涌的东西来的莫名,荆复洲推开门,扯着安愿进去将她丢在床上:“闭嘴。” 他们之间是不能用语言沟通的,他总是败在她的尖酸刻薄之下。好在男人有天生的强悍,在身体沟通上,他从没输过。欺身上去,荆复洲压制住她的手腕,眼里那层冰霜让安愿不寒而栗,她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微微弯起膝盖在他那里顶了顶,眼底是冷意和嘲讽:“荆复洲,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这点本事也足够让你半死不活的。”他低下头,近乎粗暴的去撕扯安愿的衣服,老挝天气炎热,衣物轻薄,安愿即便挣扎也没撑过半分钟。裙子被扔在地上,她认命似的偏过了头,肩膀上的纹身开始丝丝痒痒的痛,他并不温柔的吻上去,连带着手下的攻城略地。 腰被垫高,安愿闭上眼睛咬紧唇。他的手抚在她的脸上,在她耳垂上轻揉,安愿忍耐不住,不得不睁开眼睛瞪他:“……你要做就快点……” 荆复洲在她头顶发出轻笑,含吮住她的唇瓣,将自己陷入那处温软的沼泽,伴随着完全的融合他粗喘了一声,勾着她的舌头含糊不清的说了些荤话。感官渐渐变得敏感起来,安愿手攀上他的肩膀,随着他的节奏浮浮沉沉,房间的门没有关,她迷蒙中看到走廊里,从窗户投下来的大片阳光。 身子被拥紧了,安愿无暇再看,咬着他的肩膀轻吟出声。 这么一折腾,安愿下午睡了很久,直到傍晚才醒。屋子里有很浓重的烟味,荆复洲坐在床头,上半身赤.裸着,手里还拿着根刚点燃没多久的烟。安愿刚刚醒来,被烟味呛得咳嗽了一声,翻身刚想爬起来,被他捞住腰带进了怀里。 她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荆复洲将自己手里的烟送到她嘴边,安愿下意识的皱了眉,抗拒的把头偏开,柔软的黑发在他胳膊上蹭了蹭,荆复洲发出低低的笑声,重新将烟叼进嘴里。 黄昏的光线从窗帘透出来,被过滤的只剩下一层沉重的黄。安愿这才发现屋里的门关着,整个房间像是进入了黑夜。她缓缓的坐起来,去床下捞自己的裙子,半天都没摸到,终于转头看他:“我衣服呢?” 声音还带着点沙哑。 “睡衣在床头柜里,明天别穿裙子,换轻便一点。”荆复洲掐着烟吸了一口,见她还坐在那不动,便走过去帮她把床头柜的抽屉打开:“去洗个澡,一会儿吃饭了。” “明天要出去?”安愿抬头看他。 她的脖子和锁骨上还留着吻痕,荆复洲在上面轻轻摸了摸,那些微红的肌肤好像还带着他的温度。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从抽屉里随便翻了条白色裙子出来,帮她往身上套:“这件怎么样?” 安愿没说话,还是那么看着他,荆复洲自顾自的笑了笑:“我觉得挺好,你皮肤白,穿什么都好看。” “明天到底有什么安排?”安愿凝视着他,心里的不安快速扩大。照理来说明天不该是走货的日子,可她想不到,在这种地方,除了走货,还有什么事是值得他特地嘱咐的。如果走货日期提前,周凛那边是否来得及准备,她不敢细想,只觉得心都提了起来。 “到时候不就知道了。”荆复洲在床边坐下,手里的烟刚刚燃了一半,他靠着床头,眯眼又吸了一口,看到安愿满脸的戒备,忍不住在她头顶揉了揉:“放心,总不至于把你卖了。” 楼下有轻微的刹车声,安愿从床上跳下去,扒着玻璃往下看,一群陌生男人从车里出来,进了他们现在所处的别墅。她心里的猜测十之八.九,指尖冰凉,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漫上来。 更让安愿觉得恐怖的是,她分明看见那么多男人走进了别墅,可等到她随着荆复洲下楼吃晚饭时,厨房里除了做饭阿姨外一个人都没有。她不相信那么多的男人会凭空消失,这个别墅也许比她所看见的要大,藏着她目前还不知道的秘密。 她或许,该重新看待荆复洲,他的实力可能远比她以为的还要深不可测。 因为这样的认知,晚饭吃的食不知味,安愿只吃了几口就回了房间,而荆复洲没有跟上来。天渐渐黑下去,电视里都是叽里咕噜的外语节目,她听不懂,目光不时往外面飘,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荆复洲还没有上来。 安愿下了床,想想又脱掉了拖鞋,赤脚静悄悄的走在红木地板上。厨房里的灯还亮着,阿姨背对着她在刷碗,从碗碟的数量上看,那不是她和荆复洲吃的量。 她握了握拳,却觉得拳头怎么样都握不紧,手心里生出了汗,安愿后退了一步正打算离开,忽然听到背后一道凉凉的声音:“怎么下来了?” 安愿一惊,险些从楼梯上摔下去,荆复洲伸手拦了一把,把她抱在自己怀里:“一惊一乍的,看到鬼了?” 他站在逆光处,脸上表情晦暗不明。安愿抓着他的胳膊站好,悄悄深吸口气,这才淡漠的推开他:“我还以为你出去了。” 荆复洲似乎是笑了,又似乎还是那么看着她而已。安愿没兴趣知道,绕开他准备回房间,还没走出几步,忽然听到他在后面叫她的名字:“安愿。” 她缓缓的回过头来,因为位置的变化,荆复洲的脸在灯光下清晰起来,她这才知道他的确是笑了的,只是这笑容太可怖,透着丝丝阴冷。手搭在楼梯边的扶手上,安愿站直了,这个姿势让她看起来有种虚张声势的感觉:“怎么?” 荆复洲向前几步,站在她下面一级的台阶上,这样一来两个人身高相当,目光平视。他揽住她的后颈,在她唇上响亮的亲了一口,放开后脸上的笑容加深,声音亦是带着笑意,那阴冷却透入骨髓:“明天你负责交货。” 手指猛地收紧,安愿抿紧了唇,凝视他幽深的眼睛。 荆复洲在她惊惧的目光里笑着点头,英俊的五官下似乎藏了残忍狰狞:“你猜对了,走货时间变了,早点结束,我们早点去泰国结婚,到时候再生几个孩子。安愿,过了明天,你的无理取闹也该到头了,因为你这次输定了。” 他说着将她打横抱起往房间走,房门闭合,她面朝着墙面被他提高腰身。疼痛到来的瞬间,安愿瞳孔晃动了一下,心里一直以来的那根线终于是支撑不住,狠狠断开。 她这次输定了。 第49章 一生爱错(一) 晃晃荡荡的,梦境里安愿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忽然之间无依无靠。有邻居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目光充满同情的落在安愿身上。那些廉价的善良让她在一夜之间明白,自己跟其他人不一样,不管从今以后社会和他人会给她多少的爱和帮助,他们之间都是不一样的。 后来她上了初中,历史课上老师讲鸦片战争,讲中国的沦陷与屈辱,讲英国如何用鸦片让中国人步步沦陷。同学们埋头记笔记,顺便嗤笑当年的中国人是何等愚昧,当时的社会是多么无药可救。而只有安愿拿着笔神情恍惚,她知道,鸦片远比别人想象中来的可怕,它控制人,并毁灭人,其他人也许不会有感触,可中国的沦亡是从那时候开始,她所有的颠沛流离也都拜那些东西所赐。 百余年后,中国人拿着这些东西,回来继续赚中国人的钱。 梦境转换,她看见程祈。程祈站在楼下,夕阳里,他眉目清秀。若是以往,安愿早早便扑进他的怀里,而这次,他们隔着几步的距离遥遥相望,她知道自己没资格再走向他。 尽管步步为营,最终还是败在荆复洲的手里,她不肯认,却毫无办法。 安愿在梦里落下泪来,胸口像是压了块石头,她挣扎了几下都没有用,窒息的感觉将她层层包裹。有手掌轻轻拍在她的脸颊上,安愿睫毛抖了抖,程祈的脸慢慢模糊,眼前是荆复洲深邃的五官。 随着视线的聚焦,安愿如同被救上岸的溺水的人,大口的喘着气。 “做噩梦了?”荆复洲眼神清明,完全没有刚刚睡醒的疲态,眼睛里挂着红血丝,他就这么坐在床边等着天亮,刚刚听到安愿抽泣,知道她是做了梦,她挣扎的样子落在他的眼里,让他有一丝于心不忍。 安愿没回答他的话,平复了呼吸,撑着胳膊坐起来。屋子里没开灯,但窗帘外已经透出了隐约的光。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这一觉睡得太不安稳,醒来后反而觉得累,光着脚下地,安愿伸手拉开窗帘。 天色已经大亮。 窗外的光明提醒着她,今天将要发生的事,晨光落在她的脸上,让她微微眯起眼睛。腰被从后面环住,荆复洲贴在她背后,在她耳边轻轻吻了吻:“去换个衣服,他们快来了。” “他们是谁?”安愿乖顺的贴在他怀里,伴随着转头的动作,两人的嘴唇堪堪只隔了几毫米的距离。荆复洲凝视着她上翘的唇,思索片刻后回答道:“来提货的人。” 安愿的脑袋向后闪了闪,这样一来他们便能够清晰的看着彼此:“咱们这边都有谁?” 她问这句,只是想确定周凛来不来,如果周凛来,那么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荆复洲的手缓缓落在她后颈,手掌稍稍使力,安愿便被迫仰头向前。他低头含住她的唇,唇瓣轻轻辗转,她的嘴唇冰凉干燥,他似是不满意,另一只手箍紧了她的腰,将吻加深。 安愿本能的想要抗拒,他的舌尖已经闯进来,更多的挣扎只会平白让他暴躁,她放软了身子,不回应的任由他攻城掠地。一吻结束,荆复洲在她嘴角眷恋的啄了啄,眼神却比以往还要冷冽几分,竟是将她的心思看的一清二楚:“安愿,周凛不来,他连这个别墅在哪都不知道。” 她的身子一僵,尽量冷静的看着他:“怎么,十多年的兄弟你都不信了?不还是你姐夫?” 荆复洲冷笑一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手下力道不轻,安愿吃痛皱眉:“荆复洲,你干什么?” “我不知道你跟周凛之间有什么猫腻,但我量他没胆子背叛我,安愿,你也得记住了,他是我姐夫,女人吊膀子那一套,我陪你玩玩就得了,你敢招惹了荆冉,我有的是办法治你。” 安愿一愣,瞬间是放下心的,好在荆复洲没有在别的方面怀疑周凛,只是觉得安愿这边不老实。事情好像忽然有了新的希望,安愿维持着脸上的苍白表情,把头偏开:“呵,荆复洲,说到底你就是怕我给你戴绿帽子,我在你心里也就那么一回事对吧。” 荆复洲蹙眉,似乎想说什么,楼下忽然传来刹车声,他的表情变了变,探身朝下看了一眼,安愿也跟着看过去,只见到一群男人朝着楼里进来。 “去换个衣服。”荆复洲催促安愿一句,自己打开房门下楼。屋里只剩下安愿一个人,她打开衣柜找了件白色衬衫和浅色紧身牛仔裤,换上衣时她的动作顿了顿,镜子里,她可以清晰的看见自己肩膀上的“檀”字。 荆复洲吻在上面的时候总会说,安愿,为什么你的伤口总是长不好的样子,摸上去坑坑洼洼。她便扭着身子跟他撒娇,说自己不喜欢这个纹身。 不喜欢也的确是不喜欢,不过这次,她的手缓缓从上面掠过去,皮肤凹凸不平,只是一个穿透了的子弹而已,没理由留下这么大的疤。站在镜子前,安愿把衬衫纽扣系上,那块疤被掩盖住了,她的眼神也跟着平静下来。 楼下声音嘈杂,这个房间隔音极好,这阵子却还是能听见隐约的声音。安愿把衬衫领口的最后两颗扣子也系上,头发披散下来,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她忽然觉得这个样子不好,转过头,弯腰打开自己的行李箱。 出门之前,安愿只带了简单的几件化妆品,对着镜子,她把那些东西一样一样摆好,认真细致的给自己化妆。其间房门被打开,荆复洲走进来,看见她的动作明显一愣,就这么靠着洗手间的门框,浅笑道:“你倒是好心情。” 安愿将口红涂在唇上,原本气色全无的脸顿时生动娇艳起来。她转身看了他一眼,把口红的盖子盖好,手伸到脑后把头发挽起来:“等得急了?” “不急。”荆复洲抱臂看她,像是等妻子化妆出门的模范丈夫,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她为了自己去打扮去费心。安愿却看不出他眼里的神情,把刘海整理好,她回头:“走吧。” 这么一打扮,她整个人有种飒爽气质。 下了楼,可以看见大厅里坐成两边的人。荆复洲这边人不多,那边也是,但每个男人都带着严肃表情,气氛紧张。想必别墅下面另有乾坤,可以藏人,荆复洲这边的人昨夜就住在别墅里。安愿作为唯一的一个女人,刚一走下楼梯就得到了众人的瞩目,对方为首的男人皱了皱眉,并不掩饰自己的不满:“阿檀,你可没说这还有女人。” 在他们的固化印象里,女人是麻烦的象征,只有等生意成功了,女人才能派上庆祝的用场。这一行里女人本就不多,出来混了十几年可能都碰不上一个,对方的表现荆复洲并不意外,手搭在安愿的腰上,轻轻把她往前推了推:“不是外人,是我女人。” 安愿微微向前了一步,眼神冷冷落在男人那边。一般这样的场面,女人早该怯场,这表现倒是出乎意料,男人挑了挑眉,点头:“这丫头看着可不是什么善茬。” “这不是想带她见见世面,真是让辉哥见笑了。”荆复洲笑了笑,在沙发上坐下,安愿还站在原地,他没有让她坐下,伸手指了指一旁放着的箱子,对安愿说道:“去,把这个拿给辉哥看看。” 那是个硕大的行李箱,下面有滚轮。安愿深吸口气,将箱子滑到辉哥面前放倒,还没开箱,就听到男人的笑声:“阿檀,多少年没看见你亲自出来了,好不容易见你一次,还带了个女人。你看看这猫大的劲,开个箱子都费劲。” “辉哥这是看不起女人啊。”荆复洲还没开口,安愿便仰着头笑起来,笑容里有浓浓的不屑。正巧她想拖延时间,这个男人倒是给了她机会:“货给您送到,您点点对不对就行了,怎么里里外外,就顾着欺负我一个小姑娘呢?” 荆复洲眯了眯眼睛,笑容里带着无奈的宠溺,跟辉哥对视一眼,他无辜的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辉哥有些尴尬,依旧坐在沙发上,拿脚在那行李箱上踢了踢:“那你倒是打开,让我们的人看看这货有没有问题。” 安愿也不跟他争,弯腰把行李箱打开。她从没有直观看见过毒品的样子,甚至就连之前在梦死,也只不过是听一起唱歌的女人绘声绘色描述过而已。那时候她们说这东西分好几种等级,纯度越高自然越是金贵,为了运送这东西,来来回回的花招子数不胜数。新闻也时常播报人体藏毒的新闻,安愿不知道这么些的东西,该耗费多少心力才能运到这里来。 辉哥朝身边的人挥挥手,黑衣服的男人便走到行李箱边上。安愿后退了一步,抱臂看着那些人检查,回头看到荆复洲那边的人也在点辉哥带来的钱。黑道交易似乎公平,荆复洲和辉哥的脸上都挂着信义二字,可这信义之下,又赔了多少人的命进去。 安愿胸口发闷,额头上渐渐有了汗。荆复洲一直盯着她,却没看见她有什么小动作。也是,事已至此,她就算有再多的心思,也终究是没有用的。 “阿檀,我就喜欢你办事,靠谱的很。”辉哥命人把箱子合上,表情满意:“改天你带着你这个小女人再来老挝,我找个好点的酒店请你吃一桌。” 荆复洲也笑,老练成熟:“好,等以后有机会。” “对了,泰国那边上次怎么回事,听说你们内部有内贼?”辉哥原本要站起来,想起了这件事,重又坐下。荆复洲抿了抿唇,明显不想说这件事,却依旧礼貌的笑着:“已经解决了,最近条子太多,辉哥你那边也注意着点。” “就是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让老子看见哪个条子,老子就把他挫骨扬灰!”辉哥说着从沙发上站起来,这样的交易通常都是越快越好,谁也不会抱着一箱毒品和别人闲话家常。安愿的心提起来,下意识的看向门口,那里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征兆。她的心沉下去,偏过头,看见荆复洲脸上的笑容。 如果这一秒,如果这一秒警察能够到来,荆复洲插翅难逃。 身边的男人在寒暄告别,一场交易完美结束,荆复洲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安愿身边,笑着跟辉哥点头。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安愿的侧脸,是化妆品都挡不住的惨白,他慢慢环住她的腰,让她后背紧贴着自己:“怎么样,是不是很简单?” 安愿心如死灰,连一句挖苦的话都说不出来,浑身像是被抽走了力气,她低下头,好像终于认输,毕竟最后的机会也失去了:“荆复洲,你……” 她的话没能说完,门忽然被大力推开,正午的阳光放肆照进大厅,照得辉哥等人均后退了一步,像是无所遁形的蛇虫鼠蚁,声音里是猝不及防的慌乱:“阿檀,你没说还有别人啊,你什么意思?” 荆复洲也是一惊,还没来得及说话,两边忽然闯入大批的特种兵,举着武器将大厅里的人围了个严实。辉哥眼睛一瞪,浑浊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操!荆复洲你他妈报警了?!” 没有人回应他,警察包抄过来,几个人便轻易的被按倒在地。行李箱打翻了,价值不菲的毒品散落一地。从安愿的角度可以清晰的看见辉哥脸上的绝望,在那样的情境里,安愿听见自己内心快意的笑。 程祈,你看,这便是你苦苦等了这么多年的结果。 “阿檀,走货这么大的事你不带着我,看来是不信任我了。” 人群里,周凛走进来,身上穿着的是一件迷彩服。这身衣服将他整体勾勒的极为硬朗干练,映在安愿眼里,是人民警察该有的样子,是程祈曾经的样子。这样子让她眼眶滚烫而酸涩,好像多年的信仰终于有了皈依,甚至忘了去看身后荆复洲的表情。 安愿下意识的想要向前一步,她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朝着光源处而去。还没跨出步子,腰上的手忽然收紧,冰冷的枪口顶在她的太阳穴上,耳边是荆复洲冷静的声音:“别动,你们敢动一下,我就开枪。” 短短几秒的时间,她从他的爱人,变为他的人质。 周凛脸上的表情有瞬间凝重,与安愿四目相对。他是要保她的,不仅仅因为她是他们的线人,更因为她是程祈的女朋友,是战友在这世界上唯一的牵挂。稳住了心神,周凛示意身边的特种兵不要轻举妄动,脑海中飞速思考着包抄的对策。 安愿把他的表情都看在眼里,余光扫过屋内,特种兵的人数比他们多出了两倍还不止。她忽然觉得心安,好像漂泊了许久的灵魂终于有了归宿,她该去往自己该去的地方,该用一颗干干净净的心去面对程祈,告诉他,正义不灭依旧是她的信仰,这信仰尽管脆弱,却从未有过任何的动摇。这信仰驱使着她,在这个时刻,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能成为周凛他们的绊脚石。 缓缓闭上眼睛,安愿低声开口,声音庄严肃穆,从容且视死如归。 “荆复洲,你开枪吧。” 第50章 一生爱错(二) 房间里光线昏暗,窗帘拉了一半,有阳光从另一半落进来,将屋子分割成两边。茶几上放着一把枪,那枪里原本有一发子弹的,因为躲进房间时击毙了一个警察,现在里面空空如也。 他们隐没在黑暗的这边,荆复洲坐在椅子上,眼睛死死盯着房门,特种兵们在想办法把特制房门打开,不时有枪声落进他的耳朵里。他知道那些人打不开的,可同样的,他也出不去,这么耗下去,最后损失的只会是他。 床脚的位置蜷缩着一个人,白色衬衫,浅色牛仔裤。安愿之前扎起来的头发现在已经散开了,她低着头,外面偶尔的枪声像是胜利的号角,击打在落败者的伤口上。她的手抓着自己的衣角,胸口里着了一团火,烧的她苦不堪言。她宁愿刚刚荆复洲那一枪爆了她的头,也算让她死的漂亮,他日到了九泉之下,也好跟程祈做一个交代。 而眼下荆复洲即便败局已定,她依旧提着一颗心,不能有一刻的放松。 他们彼此沉默,一个等待着已成定局的结果,一个还在穷途末路中企图寻找一线希望。 “荆复洲,你伏法吧。”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安愿哑着嗓子开口:“没有机会了,你这次输的彻彻底底。” 荆复洲的拳头握紧了又放开,眼神在她脸上转了一圈,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唇:“不会的,安愿,我在外面闯了这么多年,什么场面都见过。你等着,那些警察都是饭桶,撑死只能耗上三天,等我出去了……”他顿了顿,眼里有掩饰不住的不安:“现在要是出去了一定就是死,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自己不想活,谁也没法子弄死我。” 他说完,深吸了口气,猛然听到枪声从窗口的位置传来,防弹玻璃发出闷响,他如同惊弓之鸟,目眦尽裂的望向窗边,脸色灰败。 安愿不再说话,静静看着他的四面楚歌,山穷水尽。房门外的响动停了,显然那些人在没有先进设备的情况下根本拿这扇门没办法。荆复洲像是松了口气,冷笑一声,伸手从床头的抽屉里摸出一盒烟,还没点燃,突然听到周凛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他是不可能站到窗边的,那里太危险,即便有防弹玻璃也不一定能保障绝对的安全。这个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周凛的声音从楼下传来被大大削弱,几乎就要听不清。随着声音响起,安愿猛地抬起头,荆复洲的瞳孔狠狠晃动了一下,身形依旧不动如山。 “荆复洲,你认罪吧,荆冉已经都承认了。” 荆冉,荆冉。他如梦方醒,想起自己那个被他安置在陵川的姐姐。他的姐姐从小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他穷尽一切,不过就是为了给她好的生活。而如今,拖她下地狱的,却也是他。直到这一刻,荆复洲忽然明白,他这么久以来亲手建立起的属于他的王国,是真的寂灭了。他是站在孤岛上的人,以往全部的罪孽,得用命去还。 可他又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哑着嗓子,他看向对面的安愿,眼里依旧带着阴冷,却隐隐颤抖:“安愿,事情到这一步,你不用再骗我。周凛不知道这个地方,他能找过来,跟你有没有关系?” 遮光窗帘把他的表情衬托的更加阴森,安愿思索片刻,脑海里的东西纷繁复杂,顿了顿,她把衬衫的扣子解开,露出肩膀上的那一片纹身:“荆复洲,当初周凛给我纹身的时候,里面藏了追踪器。” 这件事并不是他们商量好的,在那时候他们甚至还不是同盟。周凛将安愿当做棋子,安愿对一切毫不知情。直到他们透露了身份,她才知道,自己只要跟在荆复洲身边,周凛就可以掌握他全部的动向。 她看着他,声音很轻:“荆复洲,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相信善恶有报。” 他手里还拿着那根没来得及点燃的烟,听到这话之后恍惚的笑了笑,竟顺着她点了点头。或许她说的没错,善恶有报,所谓不报也不过是时候未到而已。他千算万算,偏偏输在那一块小小的纹身上,更讽刺的是,那纹身刻的还是他的名字。 荆复洲把烟放下,从地上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些许摇晃,走到衣柜前面去。 柜子的最底层有个保险箱,他输入密码把箱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把枪。那是一把P210,是许多收藏家们的狂热的爱,价格高昂,一直被他藏在保险箱里。枪里有满满的子弹,他把它拿在手里,转身朝安愿走过来。 以往他这样走近,周身都是不可侵犯的强大气场,而如今,却忽然像是落败的丧家之犬。安愿从地上站起身,面对着面,荆复洲把手.枪放在她身边的小桌上,冷冷的枪身吸引着安愿的目光,却也让她原本尘埃落定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你要干什么?” “我说过了,除了我自己不想活,谁也没法子弄死我。”荆复洲凝视着她:“安愿,我承认我输了,但我不是输给他们,我是输给你。你一开始来找我,是为了取我的命给程祈报仇对吧?枪在这,我给你机会。” P210枪身设计精美,带着复古的味道。安愿死死盯着它,那东西距离她那么近,近到她一伸手就可以把它握在手里。可终究是担心有诈,她不敢轻举妄动,警惕的看向对面的男人。 因着这样的眼神,荆复洲的心坠入谷底,事已至此,她却依旧连一丁点的爱都不肯施舍给他。他眨了眨眼,把眼眶泛上来的酸涩眨回去,将那把枪往她的方向推了推,露出一个悲戚的笑:“安愿,你要是够狠心,现在就拿它打死我。全世界这么多人,我只甘心死在你手里。” 她依旧没有动,荆复洲站起身,把枪塞进她的掌心。他人生中经历过无数次赌注,输赢都有,有时候赌的是钱,有时候赌的是命。而现在他在赌什么?大概是用自己的命去赌她心里的那一点爱。他赌她会不会舍不得,赌她到底是个女人,那么多的日夜,他的心意她不可能毫不动容。 倘若她不忍杀他,那今天他就算拼了命也要给自己杀出条血路东山再起;倘若她真的狠心,那死在她手里,也不枉他这辈子,痴人说梦的爱错一回。他的心里忽然变得焦灼,是比刚刚被警察包围了还要焦灼的感觉,他看着她,而她低着头,目光无比专注的望着手里的枪。 “荆复洲,我没有这个权利,该制裁你的是法律,是警察,而不是……”“我说过了,”他打断她的话:“安愿,全世界这么多人,我只甘心死在你手里。” 他将她的纠结看在眼里,却无法确定这纠结里有几分情意。心里焦灼,他拿起烟叼在嘴里,抬手用打火机点燃。苍劲的手指控制不住的颤抖着,他知道这不是因为恐惧,而是紧张,紧张这一次他是不是,又会输在她手里。 呼出口气,荆复洲晃了晃手里的烟,朝着安愿道:“我给你一根烟的时间考虑,这根烟抽完,你要是做不了决定,主动权就在我手里了。” 安愿低着头,因为这个动作,她没有看到荆复洲眼里近乎痴缠的眷恋。扶着床沿,安愿缓缓的坐下来,那把枪被她放在腿上,她神情有些凝重,后背挺得笔直,白色衬衫的扣子还开着,隐隐透出肩膀上属于他的名字。 荆复洲手里拿着烟,烟头的部分有淡淡火光,他没有把它放进嘴里,只任由它静静烧着。哪怕能跟她多待一秒也是好的,结局已经可以预见,他一早就知道,比她知道的还要清楚明白。 屋子里很安静,只是偶尔有警察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后来连那声音也没有了,警察已经知道他逃不出去,死死防守在外面只等他挨不住倒下。荆复洲举着手里的烟,站到窗帘后面看了一眼,苦笑一声,他转头看向安愿:“安愿,我们互相问一个问题吧,从这间屋子出去,可能以后都没机会再见了。” 安愿抬起头,细长的眼睛望向他,黑发红唇,面容依旧年轻鲜艳。她跟着他多久了?两年还是三年?为什么这么久的时间里,她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初见时十九岁的样子。荆复洲舔了舔自己的唇,重又在她面前坐下,他知道这问题有多无聊,可这时候不问,以后便再没有机会。 “安愿,从遇见到现在,”荆复洲把烟掐在手里,瞳孔隐隐晃动:“……你爱过我没有?” 安愿一愣,定定看向他。 那一瞬间,荆复洲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他记起他们在西荒的家,他抱着她打游戏,记起她站在高台上看烟火,低头扑进他怀里,记起他将手贴在她的小腹等待着新生命的来临,记起台风夜里他赶往酒店,将她抵在墙壁上深吻。他还记起他站在广场上听她唱歌,记起她在梦死里第一次给他点烟,记起她的白色宿舍楼,记起他们一起看的唯一一场电影。那电影的名字叫色戒,色戒里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推我入地狱的人,也曾带我上天堂。” 他望着她,眼神不变,心里疼痛难言,几乎肝胆俱裂。 也是这一瞬间,安愿凝视他瘦削的脸,忽而记起程祈坟墓前,那捧随风而散的骨灰,记起他将她按在浴室的镜子前强行求欢,记起他介绍许久昌时脸上阴冷的笑。她记起他将半杯的冰水倒在她头顶,记起他用铁链把她锁在房间里动弹不得,记起他箍紧她的身子,他曾那么清晰的说过,安愿,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她回望他,眼神平静,心里忽而释然。 沉默的时间太长,安愿张了张嘴,刚要回答,荆复洲忽然抬手,打断了她:“算了,当我没问过。” 他卑微至此,最后关头终于幡然醒悟,不忍去听那个会让他失望的答案。安愿脸上的表情一顿,原本到嘴边的话被她吞了回去,他手里的烟已经烧了一半,眼看着就要到头。荆复洲等她开口,他们说好的,每个人都有提问的机会。 抿了抿唇,安愿认真的看着他,目光从他的唇一直向上,与他四目相对,这样近的距离里,她缓慢开口:“荆复洲,我只问你一次,你后悔没有?” 他脸上的表情很温柔,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你说哪件事?” 他做过的错事太多了,后悔的又岂止一件两件。他后悔利用安愿的手杀了他的继父;后悔扬了程祈的骨灰;后悔逼迫安愿给他生孩子;后悔她说让他金盆洗手的时候,他没有答应。那些事都让他悔不当初,虽然明知没有转圜的余地,却还是想要让她知道,那些事,他是后悔了的。把这后悔告诉她,无疑是在坦诚他的爱。 安愿没有动,他的手还落在她发际,低下头,安愿回答道:“走上贩毒这条路,落到今天这个下场,荆复洲,你后悔没有?” 他的手臂一僵,脸上表情有瞬间凝滞。不同于他所设想的任何一种场景,荆复洲缓缓将手收回来,深吸口气,再看向她的时候,他眼神平静无波:“没有,我不后悔。安愿,就这件事,我从不后悔。” 是她预料之中的答案,安愿轻笑一声,似乎是觉得他死到临头依旧固执的无可救药。 荆复洲垂下头,烟已经快要燃尽,指尖有灼热的温度让他感觉到微痛。他怎么会后悔,如果他不是荆复洲,她又怎么可能处心积虑的来到他身边。因为他是他,所以遇见安愿,遇见了安愿,又何来的后悔。 带着各自的心思,荆复洲从她面前站起来,把烟叼进嘴里。 “一根烟的时间到了,安愿,你决定好没有?” 仰着头,安愿浅笑:“我决定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段的时候脑子里一直是这么几句歌词:人已走~花又落~用心良苦终成空~我的痛~怎么形容~一生爱错放你的手~~ 明晚相约大结局哈! 第51章 一生爱错(三) “我决定好了。” 窗外夕阳渐渐染上天空,荆复洲把烟头按灭,辛辣的气息在胸腔里扩散。他看见安愿拿起了那把枪,看见她把枪口对准他,动作如同慢放,让他竟觉得心悸。 是了,这才是安愿,不管世人如何,只认准自己心里的那一杆标尺,不顾一切的往前走。她是最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没有动摇没有畏缩,因为她足够心狠。 而荆复洲不是,尤其在她面前,他爱的卑微且狼狈。面对面站着,他深深凝望她的眼睛,顿了顿,轻轻开口:“安愿,站那别动。” 他说着转了身,从桌上拿了一块干净的棉布,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双手套。在安愿警惕的目光里,他用棉布把枪柄上的指纹擦拭干净,自己伸手握了握,又看向安愿:“把手套戴上,枪响之后你把它塞在我手里,跟那些警察说我是畏罪自杀,他们就不会为难你。” 安愿愣怔的看着他,荆复洲扯开嘴角,笑的很自然,好像接下来要发生的不过是生活中最为平常的一件事:“安愿,我也就只能为你做这些了。” 他的人生终于走到了尽头,挂着笑,他握住她的手,闭眼在她额头上重重吻了一口。转过身,荆复洲面向窗子的方向,窗外晚霞灿烂,他忽然心生遗憾,他们还没在一起看过一场雪。而今后,她还有大把好时光,总有人陪着她,把他留在她心里的痕迹一点点抹除。闭了闭眼,他放松身体,背对着她站好,看不见她的脸,一些话也就变得好说了些:“安愿,还记不记得我教你的,怎么开枪?” 身后没有声音,他轻轻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他亲手教她开枪,最后那枪口对着的,竟是他自己的脑袋。 安愿浑身都在发抖,手里的枪像是有了千斤重量。她知道她是足够心狠的,她恨他,从一开始看见他,便盼着这么一天的到来。可他太过阴险狡诈,直到最后一刻,还要说这样的话去动摇她的心。爱没爱过?安愿也问自己,端起枪,却怎么也扣不下扳机。 她还欠他一个回答。 举着枪,安愿望着他的背影,半晌,才颤抖着开口:“荆复洲,你刚刚的问题我还没回答你,我只说一次,你得听好了。” 他的脊背僵直,没有回头,夕阳渐渐隐没下去了,他眼看着绚烂的色彩在眼前一点点消失。几秒的沉默后,身后忽然传出歌声,那是属于安愿的嗓音,没有刻意矫揉的媚态,只有她天生的一点沙哑,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她的声线与这个傍晚融合在一起,像是一张旧唱片,将他带回到某一个午夜,人烟稀少的电影院。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哎呀哎呀,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家山呀北望,泪呀泪沾襟。小妹妹想郎直到今,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哎呀哎呀,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 伴随着这样的歌声,荆复洲表情有瞬间愣怔,紧接着,泪意汹涌的模糊了他的双眼,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再哭过,以至于那样的酸胀感几乎让他忍不住掩面。眼泪滚落,他红着眼睛仰起头,这一刻,时间的残忍在他脸上肆意,他双唇颤抖,泪流满面,嘴角却微微上翘着,缓缓点头:“……我知道,安愿,我知道了。” 她未能亲口说出的话,他瞬间便尽数明了。 背后有清晰的手.枪上膛声,他含着笑意,这么多年来积压在心里的东西好像终于得以放下,背叛也好,欺骗也罢,他要的其实也只不过是一个回答而已。她让他贫瘠的心里开出了一朵花,他的小姑娘心里始终明晰着善恶的界限,一次次打击都仍旧不肯妥协。她倔强起来执拗,看在他的眼里,那样可爱。 他想,他是愿意用命去成全她的信仰的。山穷水尽之时,他还有一条命,去给她最后一次宠溺。 安愿端起手臂,握紧枪柄,眼圈泛着红,缓缓勾住扳机。 “阿檀。”她轻轻唤他。 他甘之如饴的点头。 片刻后,枪声响起。 五年后。 距离荆复洲的势力撤出陵川,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梦死却依旧是梦死,背后换了金主,照旧进行着每天的歌舞升平。人们也会好奇,昔日鼓楼消失,那些女人都去了哪里,继而又有人笑侃,那样的女人,倚靠着男人就能活啦,男人总归是不少的,有钱又愿意为女人花钱的男人更是好找,何愁活不下去。 五年里还发生了什么,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比如公安局长许久昌落马,由此牵涉出的十多位高官也被一网打尽;比如许久昌的侄子在叔叔落马后放弃从政,离开陵川外出寻他的音乐梦想;又比如荆复洲的死讯,那看起来英俊潇洒的男人竟然是隐藏的东南亚大毒枭。 当年荆复洲在老挝畏罪自杀的新闻曾震惊整个陵川,而如今事情早已散了热度,无人问津。台上有人在唱歌,台下角落里坐着个女人,微微仰头,目光清冷。 “同是过路,同做过梦,本应是一对。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后要归去……” 角落里的女人脸色微微一变,因熟悉的旋律。 “俗尘渺渺,天意茫茫,将你我共分开。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似是故人来……” 有人在讨论台上唱歌的女人,隐约中似乎提到她的名字,茉莉,茉莉是一朵花。自鼓楼消失,倒少见这样的名字了。茉莉长着一张好看的脸,有圆溜溜的大眼睛和小巧的下巴,唱歌时腰肢款摆,眉目间尽是风情。 “留下你或留下我,在世间上终老,离别以前未知相对当日那么好。执子之手却又分手,爱的有还无,十年后双双万年后对对,只恨看不到……” 席间,角落里的女人站起身,离开了梦死。走出大门,她回头看了一眼里面,觉得自己这辈子或许都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了。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她路过曾经的学校,路过她唱过歌的广场,抬头,看见午夜电影院的牌匾。 陵川到了夏天,夜晚就变得格外热闹,有情侣手牵着手走进电影院里,现在是午夜时分,电影院通常会播放一些老旧的名目,重温经典。 小情侣站在电影院门口的摊位前,摊位上摆着些花哨的小东西,女孩缠着男朋友撒娇,男孩宠溺而无奈,把自行车放在门口锁好,买了包糖。女孩欢天喜地的挽住他,亲亲热热往电影院里走,不远处她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待那对情侣走远了,她才缓缓走到摊位前来。 “小姐想买点什么?我这货都很全,你看看有喜欢的便宜卖你。” 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裙子,可以看出来身材瘦削,白皙的手指在那些东西上游移了片刻,停留在一条浅粉色的丝巾上:“这个怎么卖?” “十块钱,不讲价。” 她抿了抿唇,把丝巾重新叠好放回去,摊主以为她是嫌贵,不情不愿的喊道:“……要不再便宜点?八块钱你看怎么样?” 女人头也不回,径直往电影院里走,摊主轻哼一声,只当她是怕赶不上电影开场,所以才那么着急的往里走。转而又觉得好笑,这个时间段的电影,都是在电视上播过几百回的,网上随便一搜就能看到,何苦大半夜的来这里看。把摊位上的东西摆整齐些,摊主忽然觉得刚刚那女人有些眼熟,每天摊位前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他一般是不记得的,只是那女人的气质很不一样,眼睛细长,看人时总是带着点淡淡的疏离。 又或许真的是很久之前在哪里见过。 电影院里光影变换,深夜来到这里的人,要么是情到深处一刻也不舍得分开的情侣,要么是形单影只来派遣寂寞的单身男女。光暗下去,汤唯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回首低头都是万般风情。她试探,接近,一步一步,却把自己也带进了圈套里。 有人在窃窃私语,最后一排,她静静凝视荧幕。 剧情进展到后半部分,汤唯躺在梁朝伟怀里,唱了一首天涯歌女。歌声响起的瞬间,没人看见最后面的角落里,她面色沉静,脸上却已经泪流满面。 多年前,她坐在车里,车子奔驰过茫茫夜色,一直到天边曙光初现。她把手伸出车窗外,浅粉色丝巾随风飘舞,她说,汤唯躺在梁朝伟怀里唱歌,那时候我就知道,她肯定是爱上他了。 扣下扳机之前,她说,荆复洲,你刚刚的问题我还没回答你,我只说一次,你得听好了。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哎呀哎呀,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家山呀北望,泪呀泪沾襟。小妹妹想郎直到今,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哎呀哎呀,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 手轻轻放在右边肩膀的位置,熨帖着那处的伤疤。伤疤上至今仍旧留着一个字,笔画复杂,是他这辈子最为干净单纯的过往。时至今日,她在电影院里安心的流着泪,承认恨,也承认爱。 荆复洲来自地狱,安愿穷尽一切,是为了送他回地狱。正义不可扭曲,信仰亦不可臣服于男女私情。可是世界上本就没有绝对界限,恨着恨着,也能被爱围困。荆复洲不曾后悔自己走上那条路,安愿也是。他们是两个极端上的人,相似,所以不能妥协。 站起身,安愿没有看电影的结局,走在深夜的路上,影子被路灯拉扯着,她微微仰头,望向夜空。 荆复洲,要是真的有来世,我依旧相信善恶有报,相信正义不灭。 到时候,你可千万记得,做个好人。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 这篇文从三月份就动笔了,然后删删改改写到现在才终于完结,一开始想探讨的问题很简单:一是人要不要坚持自己的初心;二是人要不要为了爱放弃自己的信仰。写着写着遇见了很多问题,然后发现即便我有着上帝视角,也是很难不动摇的,那样的话能坚持下来的人真的很厉害啊。 一开始写的时候,觉得这个文估计不会有人看,因为设定里的男主一看就不讨喜,怕被人身攻击,文案里强调三遍男主不是好人。。。没想到比我预想中看得人多了很多,这个很惊喜,也特别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陪伴,我老是用每章的最后一句话吊你们胃口很对不住哈哈哈哈哈哈。 关于结局,是我早就在大纲里写好的,本来以为写到最后我会因为男主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特别开心,没想到自己凌晨两点坐在电脑前写的眼泪汪汪。大多数人应该都没有安愿那么强大的内心,也正是因为她强大,才能一步一步走到最后。 至于剧情,比如安愿后来成了什么样的人,如何生活;周凛究竟爱不爱荆冉;安愿和荆复洲分别是什么时候爱上对方的之类的,就留给读者自己想象了,每个人想法不同,我也不想用自己的想法去束缚你们,感觉好的剧情应该是读者自己领悟的,而不是作者在话外讲解的,那就不叫小说啦。 最后最后,还是要说一句,再见啦。 感谢大家几个月的陪伴,给你们比心!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